十一月末的雪,来得比往年早了些。
景月站在公寓楼下的香樟树下,看着玻璃窗里搬家工人将最后一个纸箱搬出来,指尖攥得发白。风卷着碎雪扑在脸上,像细小的冰碴子,刺得她眼眶发酸,却愣是没让眼泪掉下来。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房东的催款信息,末尾跟着一句冰冷的警告:“今晚再交不上房租,就按合同办。”
她深吸一口气,哈出的白雾瞬间被风打散。三个月前失业时,她以为凭着手里的积蓄总能撑到找到新工作,没料到行业寒冬来得这样猝不及防,投出去的简历石沉大海,积蓄像沙漏里的沙,眼看着就要见了底。房东是个精明的老太太,半点情面不讲,昨天下午已经带着新租客来看过房,限她今天必须搬走。
拖着唯一剩下的行李箱站在路边,景月第一次觉得这座生活了五年的城市,陌生得像一片没有落脚点的荒原。雪越下越大,打湿了她的围巾,寒意顺着脖颈往里钻,冻得她指尖发麻。她打开手机地图,搜了搜附近的快捷酒店,标红的价格让她下意识地皱紧了眉——最便宜的一晚也要两百多,以她现在的钱包厚度,撑不了一个星期。
总得找个地方落脚。
景月咬了咬下唇,点开通讯录,指尖在几个名字上犹豫片刻,终究还是按了返回。毕业这些年,她习惯了报喜不报忧,如今落到这般境地,实在没勇气向朋友开口。父母远在老家,若是知道她连住的地方都没了,只会急得睡不着觉。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SUV缓缓停在路边,车灯刺破风雪,在她脚边投下一片暖黄的光晕。景月下意识地往旁边退了退,以为是哪个车主临时停车,却见车门打开,下来一个穿着深色大衣的男人。
男人身形挺拔,站在雪地里,肩线利落得像用尺子量过。他微微低着头,正在听手机里的声音,侧脸的轮廓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只隐约能看到高挺的鼻梁和紧抿的薄唇,透着几分不易接近的冷意。
“……知道了,奶奶。”他的声音隔着风雪传过来,低沉悦耳,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不是说了在忙吗?催婚的事……我自有安排。”
不知道电话那头说了些什么,他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语气里添了点无奈:“您别安排张阿姨家的女儿了,上次见面您也看见了,话不投机。……行,我知道春节前给您答复,就这样。”
挂了电话,他抬手按了按眉心,像是被什么事烦扰着。转身要上车时,目光不经意地扫过站在树影里的景月,脚步顿了顿。
景月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拢了拢围巾,往树后躲了躲。她能感觉到对方的视线在她的行李箱上停留了一瞬,带着审视,却并无恶意。
男人没说话,径直上了车。引擎发动的声音响起,景月以为他要走了,却见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他清晰的眉眼。他的眼睛很亮,像淬了雪的黑曜石,隔着不算远的距离看过来,带着一种沉静的穿透力。
“需要帮忙吗?”他开口问道,声音比刚才打电话时温和了些。
景月愣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在这座城市里待得久了,习惯了人与人之间的疏离,这样突如其来的询问,让她有些无措。
“我……”她张了张嘴,想说不用,可看着漫天风雪和手里沉甸甸的行李箱,拒绝的话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最终,她只是摇了摇头,声音细若蚊蚋:“没事,谢谢。”
男人似乎看穿了她的窘迫,目光落在她冻得发红的鼻尖上,沉默片刻,又问:“没地方去?”
这句话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破了景月强撑的镇定。她的眼眶又热了,却还是倔强地仰着头,不让眼泪掉下来,只是点了点头,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嗯。”
男人看着她这副模样,像是想起了什么,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随即恢复了平静。他打开车门,下了车,走到景月面前,伸出手:“云鹏。”
景月愣了愣,迟疑地伸出手,轻轻握了一下他的指尖。他的手很暖,和这寒冷的雪夜格格不入。“景月。”她低声说。
“景小姐,”云鹏收回手,插进口袋里,语气平淡地像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我正好需要一个名义上的妻子,为期一年。作为交换,我可以提供你一个住处,直到你找到合适的地方。”
景月彻底怔住了,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太冷,出现了幻听。她抬起头,怔怔地看着云鹏,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丝玩笑的痕迹,可他的表情太过认真,眼神平静无波,不像是在开玩笑。
“你……你说什么?”景月的声音有些发颤,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震惊。
云鹏重复了一遍:“我需要一个妻子,应付家里的催婚。我们只是名义上的夫妻,签一份协议,互不干涉彼此的生活。一年后,协议到期,我们就离婚。这期间,我会给你提供一套公寓,另外每个月给你一笔生活费。”
他的话条理清晰,像是早就演练过无数遍。景月看着他,脑子里乱糟糟的,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这听起来太荒唐了,像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情节。
“为什么是我?”景月下意识地问。他们才刚认识不到十分钟,他为什么会向一个陌生人提出这样的要求?
云鹏看了她一眼,语气坦诚:“第一,你看起来是个靠谱的人。第二,我们互不相识,没有牵扯,事后容易撇清关系。第三,”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冻得通红的脸颊上,“你现在需要帮助,我需要一个解决方案,我们各取所需。”
他的话很直白,甚至有些不近人情,却意外地没有让景月觉得冒犯。他把利弊摆在明面上,像是一场公平的交易。
景月低头看着自己的行李箱,又抬头看了看漫天飞舞的雪花,心里天人交战。理智告诉她,这太荒唐了,和一个刚认识十分钟的男人签一份婚姻协议,简直是疯了。可现实又摆在眼前,她现在身无分文,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明天可能就要睡在桥洞底下。
云鹏似乎看出了她的犹豫,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给她思考的时间。雪落在他的肩头,积起薄薄一层白,他却像是毫无所觉。
景月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呛得她喉咙发疼。她想,或许这就是绝境里的唯一出路了。一年的时间,换一个安身之所,听起来像是一场赌博,但她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
“协议……怎么签?”她抬起头,看向云鹏,眼神里带着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绝。
云鹏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快答应,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我车里有份拟好的草案,你可以先看看。如果有什么异议,我们可以再商量。”
他打开后座车门,从里面拿出一份打印好的文件递给景月。景月接过文件,指尖因为寒冷有些僵硬,连带着纸张都微微发颤。她借着车灯光线,快速地浏览起来。
协议内容和云鹏说的差不多,明确了双方只是名义上的夫妻,不住在同一间房,互不干涉彼此的私生活,包括感情和社交。一年后自动离婚,男方需支付女方十万元作为补偿,期间提供住宿和每月五千元的生活费。协议还规定了双方需配合对方在家人面前扮演恩爱夫妻,不得向第三方透露协议内容等等。
条款清晰,权责分明,甚至连一些细节都考虑到了,看得出云鹏是认真准备过的。
景月看完,沉默了片刻,抬头问:“如果……如果这期间我遇到合适的人呢?”
云鹏看着她的眼睛,语气平静:“协议终止,按天数折算补偿,互不纠缠。”
“好。”景月点了点头,心里最后一丝顾虑也打消了。她抬起头,迎上云鹏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我签。”
云鹏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干脆,愣了一下,随即从车里拿出笔递给她。“想清楚了?”他又问了一句,像是在确认。
“想清楚了。”景月接过笔,没有丝毫犹豫地在文件末尾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字迹因为手冷有些歪歪扭扭,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坚定。
云鹏接过文件,看了一眼她的签名,然后在甲方的位置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他的字迹遒劲有力,和他的人一样,透着一股沉稳可靠的感觉。
签完字,云鹏将其中一份文件递给景月:“收好。明天上午九点,民政局门口见。”
景月接过文件,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包里,点了点头:“好。”
“上车吧,我先送你去公寓。”云鹏打开副驾驶的车门。
景月迟疑了一下,看了看自己的行李箱。云鹏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弯腰将行李箱放进了后备箱。
坐进车里,暖气扑面而来,景月冻得发僵的身体渐渐舒缓过来。她有些拘谨地坐在副驾驶座上,双手放在膝盖上,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车里很安静,只有雨刮器偶尔刮过玻璃的声音。
云鹏似乎不是个爱说话的人,一路都没再开口,专心致志地开着车。景月偷偷打量了他一眼,他握着方向盘的手骨节分明,手腕上戴着一块简约的黑色手表,看起来低调而昂贵。他应该是个条件不错的人,为什么会需要用这种方式来应付催婚?景月心里有些好奇,但终究没敢问。
车子在一个高档小区门口停下,云鹏刷卡进去,在一栋楼下停好车。“到了。”他说。
景月跟着他下了车,抬头看了看这栋公寓楼,装修精致,环境清幽,和她之前住的老旧小区简直是天壤之别。
云鹏带着她上了电梯,按下十八楼。电梯里,景月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味,很干净的味道,让人莫名觉得安心。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云鹏打开1802的房门,按下开关,暖黄色的灯光瞬间照亮了整个房间。
这是一套两室一厅的公寓,装修是简约的现代风格,家具家电一应俱全,看起来干净整洁,像是精心打理过的。客厅的落地窗很大,窗外正对着小区的中心花园,虽然此刻被大雪覆盖,却依然能看出景致不错。
“主卧带独立卫浴,你住。”云鹏指着其中一间卧室,“我住次卧。厨房和客厅公用,你随意。”他说着,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新的拖鞋递给景月,“先凑合一晚,明天办完事,我再带你去买些日用品。”
景月看着眼前的一切,有些恍惚。几个小时前,她还在寒风中无家可归,而现在,她却站在这样一套宽敞明亮的公寓里,即将和一个陌生男人开始一段为期一年的“婚姻”。这一切都像一场不真实的梦。
“谢谢你,云先生。”景月低声说,语气里带着真诚的感激。不管怎么说,他确实帮了她一个大忙。
云鹏摆了摆手,语气平淡:“不用谢,我们是合作关系。”他看了看时间,“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我还有点事,出去一趟。”
“哦,好。”景月点了点头。
云鹏拿起外套穿上,走到门口时,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看了景月一眼:“冰箱里有吃的,饿了自己弄点。”说完,便开门走了出去。
门“咔哒”一声关上,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风雪呼啸的声音。景月站在客厅中央,环顾着这个暂时属于她的“家”,心里五味杂陈。
她走到沙发边坐下,拿出那份签好的协议,又看了一遍。纸上的字迹清晰可见,提醒着她这不是梦。她和云鹏,从今晚起,就是法律上的夫妻了。
景月轻轻叹了口气,将协议放进包里。既来之,则安之吧。她想,一年的时间很快就会过去,等她缓过这阵子,找到新工作,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冷冽的空气涌了进来,带着雪的清新气息。楼下的路灯在雪地里晕开一圈圈暖黄的光晕,偶尔有晚归的车辆驶过,留下两道长长的车辙。
景月看着窗外的雪景,心里忽然觉得没那么慌了。至少,今晚她有一个温暖的地方可以落脚。
她转身走进主卧,房间很大,铺着柔软的地毯,衣柜里空荡荡的,显然是特意为她准备的。她打开行李箱,拿出几件换洗衣物,简单收拾了一下。
洗漱完躺在床上,柔软的被褥带着阳光的味道,驱散了一身的寒意。景月却没有丝毫睡意,脑子里反复回放着今晚发生的一切,从被房东赶出来,到遇见云鹏,再到签下那份荒唐的协议。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到门锁转动的声音,应该是云鹏回来了。她屏住呼吸,听着他轻手轻脚地走进次卧,关上门,然后便没了动静。
整个公寓又恢复了寂静。景月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景月,这只是一场交易,一年后就结束了,千万别当真。
窗外的雪还在下,像是要把整个城市都温柔地拥入怀中。景月在这寂静的雪夜里,渐渐进入了梦乡。她做了一个梦,梦里有温暖的阳光,有盛开的花朵,还有一个模糊的身影,正朝着她微笑。
第二天一早,景月是被闹钟叫醒的。她睁开眼,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
她起身拉开窗帘,外面的雪已经停了,天空放晴,阳光洒在白茫茫的雪地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小区里的孩子们在雪地里嬉戏打闹,传来阵阵欢声笑语,充满了生机与活力。
景月深吸了一口气,推开窗户,清新的空气涌了进来,带着雪后特有的微凉气息。她伸了个懒腰,感觉昨晚的疲惫一扫而空。
换好衣服走出卧室,看到云鹏已经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里拿着一份报纸在看。他穿着一身休闲装,少了昨晚的疏离感,多了几分居家的温和。
听到动静,云鹏抬起头,看了景月一眼:“醒了?洗漱完吃点早餐,我们去民政局。”
“好。”景月点了点头,走进卫生间。
洗漱完出来,看到餐桌上摆着两份三明治和牛奶,应该是云鹏准备的。景月在餐桌旁坐下,拿起三明治小口地吃着。
“下午我有点事,”云鹏放下报纸,看着景月,“晚点回来带你去买些东西。你要是没事,可以在小区附近逛逛,熟悉一下环境。”
“嗯,好。”景月应了一声,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他不仅给她提供住处,还这么周到地照顾她的生活,让她觉得这份“交易”似乎有些不对等。
吃完早餐,两人一起下了楼。云鹏开车,景月坐在副驾驶座上,一路无话。车里放着舒缓的音乐,冲淡了些许尴尬的气氛。
到了民政局门口,已经有不少人在排队了。大多数都是一脸幸福的情侣,只有他们两个,表情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刻意的疏离,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排队的时候,景月看到前面一对新人在拍照,脸上洋溢着甜蜜的笑容,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她偷偷看了一眼身边的云鹏,他正低头看着手机,侧脸的线条依旧冷硬,看不出任何情绪。
轮到他们的时候,工作人员看着他们,眼神里带着一丝疑惑,大概是很少见到这样面无表情的“新人”。但还是按流程给他们办了手续,拍照的时候,云鹏很自然地揽住了景月的肩膀,景月身体一僵,下意识地想躲开,却被他按住了。
“配合点。”他低声在她耳边说,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带着一丝温热的触感。
景月脸颊微微发烫,强装镇定地对着镜头,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拿到红本本的那一刻,景月的心里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这红色的小本子,本该是象征着幸福和承诺,如今却成了他们之间一份冰冷的契约。
走出民政局,阳光有些刺眼。云鹏将一个红本本递给景月,自己留了一个。“收好了。”他说。
景月接过红本本,紧紧攥在手里,指尖微微发颤。她看着上面的照片,照片里的自己笑得很勉强,而云鹏则面无表情,两人之间隔着一种无形的距离。
“接下来去哪?”景月抬头问。
“我先送你回公寓,”云鹏说,“下午我处理完事情就回来。”
回到公寓,云鹏便开车走了。景月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里拿着那个红本本,看了很久。她打开手机,想给父母打个电话,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最后,她只是发了条信息给闺蜜林薇薇:“我搬新家了,一切都好,勿念。”
林薇薇很快回了信息,问她新家怎么样,什么时候有空出来聚聚。景月回了句“挺好的,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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