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寓里的时钟指向晚上七点时，景月终于将最后一个纸箱拆开，把叠好的衣物一一挂进主卧的衣柜。樟木的清香混着阳光晒过的味道漫出来，她对着空荡荡的镜面衣柜门发了会儿呆——镜中映出的房间整洁得像样板间，只有这排骤然被填满的衣柜，透着点属于“人”的痕迹。
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是云鹏发来的消息：【晚点回，不用等门。】
景月盯着那行字看了两秒，指尖在屏幕上悬了悬，最终只回了个“好”。
签完协议的这三天，他们像两条恪守轨道的平行线。云鹏早出晚归，多数时候景月醒来时次卧门已经关着，深夜她睡熟了才听见玄关传来轻响。偶尔在厨房撞见，也只是点头示意，说不上三句话。
这样也好。景月对着镜子理了理衣领，想起协议里“互不干涉”的条款。她需要的是一个安静的落脚点，不是一段需要费心经营的关系。
她转身走到客厅，想倒杯水，目光却落在了茶几上的购物袋上。那是昨天云鹏带她去超市买的东西，堆在角落还没来得及整理。袋子敞着口，露出里面几包速冻饺子，还有一小捆她随口提过爱吃的菠菜。
指尖划过冰凉的包装袋，景月忽然想起昨天在超市的情景。云鹏推着购物车走在前面，步伐沉稳，她亦步亦趋跟在后面，像个被家长领着的孩子。路过生鲜区时，她盯着菠菜多看了两眼，不过是觉得那抹鲜绿在寒冬里格外显眼，没成想他竟记在了心上。
“需要帮忙吗？”
身后忽然传来的声音让景月手一抖，菠菜从指尖滑落在地。她慌忙转过身，看见云鹏不知何时站在了玄关，大衣上还沾着室外的寒气，手里拎着个印着老字号汤馆logo的保温桶。
“没、没事。”景月弯腰去捡菠菜，耳尖有些发烫，“刚想收拾一下。”
云鹏换了鞋走进来，将保温桶放在餐桌上，目光扫过散落在地的菠菜，没说话，只是弯腰帮她捡了起来。他的手指擦过她的手背，带着外面的凉意，却让景月像被烫到似的缩回了手。
“买了点汤。”他直起身，将菠菜放进购物袋，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看你这几天吃的都是速食。”
景月愣了愣，才注意到保温桶正冒着丝丝热气。她这几天忙着整理东西，又要赶简历，确实顿顿都是面包牛奶对付过去，没想到这点小事也被他看在眼里。
“不用这么麻烦的。”她小声说，心里有些别扭。他们明明说好只是“室友”，这样的关照超出了边界。
云鹏没接话，径直打开保温桶。浓郁的骨汤香气瞬间弥漫开来，混着玉米的甜香，在寒冷的冬夜里显得格外诱人。他拿了两个碗出来，盛了两碗汤，推了一碗到景月面前：“趁热喝。”
白瓷碗里浮着几粒枸杞，玉米段沉在底下，汤色清亮，一看就熬了很久。景月握着温热的碗壁，指尖的凉意渐渐散去，心里却莫名有些发慌。她小口抿了一口，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熨帖得胃里舒服极了。
“味道很好。”她真心实意地说。
云鹏“嗯”了一声，低头喝着汤，没再多言。
客厅里只剩下汤匙碰碗的轻响，暖黄的灯光落在两人身上，竟生出几分奇异的平和。景月偷偷抬眼看他，他喝汤的样子很斯文，下颌线绷得笔直，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柔和了些，不像初见时那般冷硬。
“对了，”景月忽然想起件事，放下汤匙，“明天下午我要去面试，可能晚点回来。”
“哪家公司？”云鹏抬眸问。
“鼎盛设计。”
云鹏的眉峰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在高新区？”
“嗯。”景月点头，有些意外他会知道，“离这里有点远，可能要坐一个多小时地铁。”
“我明天下午正好去那边开会，顺路送你。”云鹏说得轻描淡写，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景月连忙摆手：“不用不用，太麻烦你了，我自己可以……”
“不麻烦。”云鹏打断她，语气不容置喙，“协议里说过，必要时需要配合扮演夫妻。让‘妻子’挤地铁去面试，传出去不好听。”
他总能找到最合理的理由，堵得景月说不出话。她知道这是借口，却偏偏挑不出错处。最终只能点了点头：“那……谢谢你。”
“应该的。”云鹏淡淡道，仿佛刚才那句“扮演夫妻”只是随口一提。
喝完汤，景月主动收拾碗筷，云鹏也没拦着。她站在厨房水槽前，看着泡沫在温水里浮起，忽然觉得这场景有些不真实。三天前她还在雪地里无家可归，如今却能在这样的房子里，喝着一个“陌生人”煮的汤，讨论着明天的面试。
生活果然比剧本还离奇。
第二天下午，云鹏的车准时停在小区门口。景月穿着新买的米色西装裙，站在车旁有些紧张，手心微微出汗。这是她失业后第一次面试，还是她一直很向往的公司，由不得她不重视。
“紧张？”云鹏降下车窗问。
“有点。”景月坦白道。
云鹏从副驾储物格里拿出一瓶水递给她：“深呼吸。你的作品集我看过，很有想法，没问题的。”
景月愣住了：“你看过我的作品集？”她从没给他看过。
“那天在你桌上瞥见的。”云鹏发动车子，语气自然，“你在景观设计上很有天赋，别浪费。”
他的话像颗定心丸，景月心里的慌乱散去不少。她握着水瓶，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忽然觉得，有个人这样说，好像真的没那么紧张了。
到了鼎盛设计楼下，景月解开安全带，正准备道谢，就听见云鹏说：“我五点散会，在对面咖啡馆等你。”
“不用等我，我面试完自己回去就好。”
“我说了，顺路。”云鹏侧过身看她，眼神沉静，“去吧，加油。”
他的目光很稳，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景月的心莫名一跳，点了点头，推开车门：“那我走了。”
“嗯。”
看着景月走进大厦的背影，云鹏才收回目光，指尖在方向盘上轻轻敲了敲。副驾座位上还留着她刚才坐过的温度，淡淡的栀子花香水味萦绕在鼻尖，很清爽的味道，像她的人一样。
他拿出手机，给助理发了条信息：【把下午的会推迟到六点。】
面试比想象中顺利。景月准备得很充分，面对面试官的提问侃侃而谈，将自己的设计理念阐述得清晰透彻。当面试官说“我们很期待你的加入”时，她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走出大厦时，夕阳正染红了半边天。景月站在台阶上，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四点半。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给云鹏发了条信息：【面试结束了，很顺利。我自己回去就好，不麻烦你了。】
信息发出去没两分钟，就收到了回复：【在咖啡馆门口等你。】
景月无奈地笑了笑，转身往对面的咖啡馆走去。云鹏的车就停在路边，他靠在车门上，指尖夹着支烟，没点燃，只是在指间转着玩。夕阳的金光落在他身上，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少了平日的疏离感。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看到景月，眼里闪过一丝笑意：“看来是成了？”
“嗯！”景月用力点头，脸上抑制不住地扬起笑容，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他们说下周一就可以入职。”
“恭喜。”云鹏将烟收起来，拉开副驾车门，“想吃点什么？庆祝一下。”
“不用庆祝了吧……”景月有些不好意思。
“必须庆祝。”云鹏坚持道，“我的‘妻子’找到工作，值得庆祝。”
又是这套说辞。景月无奈，却没再拒绝。
车子最终停在了一家私房菜馆门口。店面不大，藏在老巷子里，门口挂着红灯笼，看起来很有烟火气。云鹏熟门熟路地领着她往里走，老板娘笑着跟他打招呼：“云先生，今天还是老位置？”
“嗯，再加两个菜。”
“好嘞。”
景月有些惊讶：“你常来？”
“偶尔。”云鹏拉开包厢的椅子，“这里的菜味道不错，比较家常。”
菜很快上齐了，三菜一汤，都是些家常小炒，却做得色香味俱全。景月确实饿了，拿起筷子吃得香甜。云鹏没怎么动筷，多数时候都在看着她吃，偶尔给她夹一筷子菜。
“这家的糖醋排骨很不错，尝尝。”他夹了一块放在她碗里。
排骨炖得很烂，酸甜适中，景月吃得眼睛都亮了。她抬起头，正好对上云鹏的目光，他的眼里带着笑意，不像平时那般清冷。景月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慌忙低下头，假装专心致志地吃饭。
“对了，”云鹏忽然开口，“下周末我奶奶生日，她想见见你。”
景月一口饭差点喷出来：“见、见你奶奶？”
“嗯。”云鹏点头，“她是催婚最紧的一个，这场戏得演给她看。”
景月放下筷子，有些紧张：“我……我需要做些什么？”她从来没见过男方家长，还是在这种情况下，想想都觉得头皮发麻。
“不用紧张。”云鹏看出了她的局促，语气放柔和了些，“我奶奶人很好，就是话多了点。你跟着我就行，不用多说什么。”
“哦……好。”景月点了点头，心里却还是七上八下的。
“需要什么礼物，我明天带你去买。”
“不用不用，我自己准备就好。”景月连忙说。总不能什么都让他操心。
云鹏看了她一眼，没再坚持：“也行。”
吃完饭出来，夜色已经浓了。巷子里的红灯笼亮着，映得青石板路一片暖红。晚风带着凉意吹过来，景月下意识地裹紧了外套。
“冷？”云鹏问。
“有点。”
云鹏脱下自己的大衣，披在她肩上。带着他体温的大衣瞬间将她裹住，淡淡的雪松味萦绕在鼻尖，意外地让人安心。
“不用……”景月想脱下来还给他。
“穿着。”云鹏按住她的手，语气不容置疑，“冻死了‘妻子’，我还得再找一个，麻烦。”
又是这样。景月无奈，只能披着他的大衣跟在他身后。大衣很长，几乎盖住了她的膝盖，走在路上，像被他笼罩在一个安全的范围内。
坐进车里，景月把大衣递还给他：“谢谢你的衣服。”
云鹏接过，随手搭在后排：“下周去见奶奶，穿得正式点。”
“知道了。”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夜色里，车厢里很安静，只有轻柔的音乐流淌。景月看着窗外掠过的霓虹，心里忽然有些乱。这几天的相处，云鹏似乎和初见时那个冷冰冰的样子不太一样。他会记得她爱吃的菜，会在她面试时给她鼓励，会在她冷的时候把衣服给她……
这些细微的举动，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心里漾开一圈圈涟漪。
她用力晃了晃头，把那些不该有的想法甩出去。景月，你清醒点，这只是一场交易。他对你好，不过是为了让这场戏演得更逼真。
“在想什么？”云鹏忽然问。
“没、没什么。”景月回过神，有些慌乱地移开目光，“在想下周一入职的事。”
云鹏看了她一眼，没再追问，只是淡淡地说：“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嗯。”
回到公寓，景月洗完澡出来，看到云鹏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打电话。他背对着她，声音压得很低，听不清在说什么，但语气似乎不太好。
景月放轻脚步，想回卧室，却听见他说了句：“我说过，我的事不用你管。”然后便挂了电话，重重地叹了口气。
她站在原地，进退两难。犹豫了片刻，还是走过去，倒了杯温水递给他：“怎么了？”
云鹏接过水杯，指尖有些凉。他看着杯中的水，沉默了很久，才低声说：“我妈。”
景月没再追问。她看得出来，这是他不想多说的事。
“早点休息吧。”她轻声说，转身想走。
“景月。”云鹏忽然叫住她。
景月回过头：“嗯？”
“下周末见我奶奶，别穿得太严肃。”他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丝她看不懂的情绪，“她喜欢爱笑的姑娘。”
景月愣了愣，随即点了点头：“好。”
回到卧室，景月靠在床头，却怎么也睡不着。她想起刚才云鹏打电话时的样子，那样疲惫，那样无奈，和平日里那个沉稳冷静的他判若两人。原来再强大的人，也有软肋。
她拿起手机，点开购物软件，开始搜索给老人的生日礼物。选来选去，最终下单了一条羊绒围巾，米白色的，看起来很温暖。
希望……不会搞砸吧。景月对着手机屏幕，轻轻叹了口气。
接下来的几天，景月忙着入职前的准备，云鹏也似乎格外忙，两人见面的时间更少了。直到周五晚上，景月才在客厅碰到刚回来的云鹏。
他看起来很累，领带松垮地挂在脖子上，眼底带着淡淡的青黑。
“回来了？”景月给他倒了杯热水。
“嗯。”云鹏接过水杯，一饮而尽，“明天上午十点，我来接你。”
“好。”景月点头，“礼物我已经准备好了。”
“嗯。”云鹏揉了揉眉心，“早点休息吧，明天别起晚了。”
“你也是。”
周六上午，景月特意起了个大早，对着镜子试了好几套衣服，最终选了条浅杏色的连衣裙，外面搭了件米白色的针织开衫，看起来温柔又不失得体。她还化了点淡妆，让自己看起来气色好一些。
十点整，云鹏准时敲了她的房门。看到她时，他明显愣了一下，眼神在她身上停留了两秒，才说：“走吧。”
景月跟着他下了楼，坐进车里，心里还是有些紧张。她攥着手里的礼物盒，指尖微微出汗。
“别紧张。”云鹏发动车子，“就当是去见一个普通的长辈。”
“嗯。”景月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
云鹏的老家在城郊的一栋别墅里。车子驶进院子，景月就看到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站在门口，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
“奶奶。”云鹏下车，走过去扶住老太太。
“哎，小鹏回来啦。”老太太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目光落在跟在后面的景月身上，立刻热情地迎了上来，“这就是小月吧？快让奶奶看看，真是个漂亮姑娘！”
景月被她的热情弄得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把手里的礼物递过去：“奶奶您好，祝您生日快乐，一点心意。”
“哎哟，来就来嘛，还带什么礼物。”老太太接过礼物，却拉着景月的手不放，笑得合不拢嘴，“快进屋，外面冷。”
走进屋里，景月才发现，不止老太太一个人。客厅里还坐着一对中年夫妇，还有几个看起来和云鹏年纪相仿的年轻人，应该都是云鹏的亲戚。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带着好奇和审视，让景月更加紧张了。她下意识地往云鹏身边靠了靠。
云鹏似乎感觉到了她的局促，不动声色地握住了她的手。他的手掌很暖，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景月愣了一下，抬头看他，他却只是对她微微眨了眨眼，示意她别紧张。
“这是我妈，我爸。”云鹏给她介绍那对中年夫妇。
“叔叔阿姨好。”景月连忙问好，心跳得更快了。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公婆”。
云鹏的母亲看起来很端庄，只是目光落在她身上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挑剔。她淡淡地“嗯”了一声，没多说什么。
云鹏的父亲倒是很和蔼，笑着说：“早就听小鹏说有女朋友了，一直没机会见见，今天总算见到了，真是个好姑娘。”
“谢谢叔叔。”景月红着脸说。
接下来的时间，景月努力扮演着“云鹏女朋友”的角色，跟着他给各位长辈打招呼，陪老太太聊天。老太太很喜欢她，拉着她问东问西，从工作问到生活，幸好景月早有准备，一一应付了过去。
午饭很丰盛，满满一桌子菜。吃饭的时候，老太太一个劲地给景月夹菜，碗里堆得像座小山。
“小月多吃点，看你瘦的。”
“谢谢奶奶。”景月吃得很撑，却还是笑着接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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