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云鹏老家回来的路上，车厢里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安静。景月靠在副驾座椅上，看着窗外倒退的树影，指尖还残留着刚才被老太太攥过的温度——那双手布满皱纹，却暖得像揣了个小太阳。
“我奶奶很喜欢你。”云鹏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他握着方向盘的手很稳，侧脸在暮色里显得轮廓分明。
景月回过神，笑了笑：“奶奶人很好，很亲切。”
“她是家里最疼我的人。”云鹏的语气软了些，“小时候我爸妈忙，多数时候是她带我。”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说起家里的事。景月没接话，安静地听着，怕打断这难得的松弛。
“我妈……”云鹏顿了顿，像是在斟酌词句，“她对人要求高，你别往心里去。”
景月想起饭桌上云鹏母亲那几道带着审视的目光，轻轻“嗯”了一声：“我明白。”她本就不是真的云太太，被挑剔也在意料之中。
车子驶入市区时，霓虹灯次第亮起。云鹏忽然把车拐进一条辅路，停在一家糖水铺门口：“下车走走？”
景月有些意外，但还是解开了安全带。夜风带着甜香扑过来，铺子门口的暖黄灯笼晃悠悠的，映得玻璃柜里的红豆沙、双皮奶亮晶晶的，像藏了一柜子星星。
“要碗双皮奶？”云鹏站在柜台前问她。
“嗯。”景月点头，看着他熟稔地跟老板娘报着口味，“少糖，多加蜜豆。”
她愣了愣——她确实喜欢这样吃，上次在私房菜馆随口提过一句，没想到他记住了。
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老板娘很快端来两碗双皮奶。瓷碗冰凉，奶皮颤巍巍的，铺着一层绵密的蜜豆。景月用小勺挖了一口，奶香味在舌尖化开，甜得不腻人。
“这家开了十几年了，我高中时常来。”云鹏看着窗外，语气里带着点怀念，“那时候总觉得老板娘小气，蜜豆给得少。”
景月想象着少年时的云鹏，大概也是清瘦挺拔的样子，会为了几颗蜜豆跟老板娘讨价还价，忽然觉得他身上的疏离感淡了许多。
“你高中就在这附近读？”
“嗯，市一中。”云鹏抬眸看她，“你呢？”
“我是外地的，大学才来这边。”景月搅着碗里的双皮奶，“当时觉得这里的冬天好冷，风刮在脸上像刀子。”
就像遇见他的那个雪夜。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景月低头抿了口奶，甜意里忽然掺了点说不清的滋味。
“现在呢？”云鹏问。
“现在……”景月看着窗外流光溢彩的街景，“好像没那么冷了。”
至少，不用再站在雪地里发抖了。
云鹏没再说话，只是安静地吃着双皮奶。暖黄的灯光落在他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看起来竟有几分柔和。景月忽然觉得，这样的时刻很好，没有协议，没有扮演，就像两个普通朋友，分享一碗甜得恰到好处的双皮奶。
回到公寓时已经快十点。景月换鞋时，发现玄关的灯亮着——她出门前特意关掉了，大概是云鹏回来时开的。暖黄的光从顶灯洒下来，在地板上铺开一片温柔的光晕，连带着空气都暖了几分。
“我先洗澡了。”景月轻声说。
“嗯。”云鹏在客厅脱外套，“明天我要去邻市出差，大概三天。”
景月的动作顿了顿：“哦，好。”
“钥匙在茶几上，你自己在家注意安全。”
“知道了。”
洗完澡出来，云鹏的房门关着，大概已经睡了。景月走到客厅，看到茶几上果然放着一把备用钥匙，旁边还压着一张便签，是云鹏遒劲的字迹：【外卖别点太辣，胃会不舒服。】
景月拿起便签，指尖触到纸张的温度，心里忽然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确实肠胃不太好，上次吃了次麻辣香锅闹肚子，他当时只是皱了皱眉，没想到也记在了心上。
将便签小心地夹进书桌的笔记本里，景月走到窗边。楼下的路灯亮得很稳，雪后的夜空格外清澈，能看到几颗疏朗的星星。她想起云鹏明天要出差，忽然觉得这空旷的公寓好像会变得更安静。
第二天一早，景月被闹钟叫醒时，客厅已经没人了。次卧的门开着，里面收拾得整整齐齐，像是从没住过人。餐桌上放着两个三明治，旁边压着张纸条：【热牛奶在厨房。】
景月拿着三明治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微波炉里温好的牛奶，忽然觉得嘴里的面包有点干。
周一入职第一天，景月特意提前了半小时到公司。鼎盛设计的办公区是开放式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涌进来，洒在一排排工位上，到处都是键盘敲击的脆响和低声讨论的声音，充满了活力。
部门总监把她领到工位，笑着介绍：“这是景月，我们新来的景观设计师。”
周围立刻投来几道好奇的目光，有人笑着打招呼：“欢迎欢迎！”
景月笑着回应，心里的紧张散去不少。她打开电脑，开始熟悉项目资料，一忙就忘了时间，直到同事提醒才发现已经到了午饭时间。
“一起去吃饭？”旁边工位的女孩叫林溪，扎着高马尾，看起来很活泼。
“好啊。”
公司楼下有个美食城，林溪拉着景月穿梭在各个摊位前，热情地给她推荐：“这家的鱼粉超好吃，汤是熬了整夜的；还有那边的凉皮，老板秘制的辣椒油绝了……”
景月被她的活力感染，笑着听她念叨，忽然想起云鹏的便签，默默绕过了麻辣烫的摊位。
“对了景月，”林溪吸着鱼粉，忽然凑近她，“你结婚了？”
景月一口汤差点喷出来：“啊？”
“我刚才看你电脑屏保，是红本本的照片啊。”林溪眨眨眼，“藏得还挺严实，就露了个边角。”
景月的心猛地一跳——她昨天整理桌面时，随手把结婚证的照片设成了屏保，想提醒自己别忘了身份，没想到被看到了。
“是、是啊。”景月有些慌乱，“刚结婚没多久。”
“哇！老公是做什么的？”林溪眼睛亮晶晶的，“看你这么漂亮，老公肯定很帅吧？”
“他……他就是普通上班族。”景月含糊地应付，脸颊有些发烫，“我们就是搭伙过日子。”
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怎么跟云鹏说的一样。
林溪显然不信，还想追问，景月连忙转移话题：“对了，下午那个公园改造项目，资料是在共享盘哪个文件夹？”
“哦对，我带你去找！”
总算把话题岔开，景月松了口气，却没什么胃口了。她看着碗里的鱼粉，忽然想起云鹏做的汤，汤色清亮，暖得能熨帖到心里。
晚上回到公寓，推开门时，客厅一片漆黑。景月下意识地摸向玄关的开关，暖黄的灯光亮起，却照不亮空荡荡的房间。没有云鹏脱在沙发上的外套，没有厨房传来的动静，连空气都比平时冷了几分。
她走到次卧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推开门。房间跟早上一样整齐，只是书桌上多了个相框，是云鹏大学时的照片——穿着白衬衫，站在香樟树下笑，眉眼飞扬，比现在少了几分冷峻，多了几分少年气。
景月看得有些出神，忽然听到手机响，是林溪发来的消息：【景月，明晚部门聚餐，记得来啊！】
【大概几点结束？】
【不好说，估计得十点多吧，老板请客，不去不太好。】
景月皱了皱眉。她不太喜欢这种应酬，而且云鹏不在家，回来太晚总觉得不太安全。
【好，我尽量。】
回完消息，景月才发现自己忘了问地址。正想再发消息，手机忽然弹出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聚餐在老地方私房菜，结束后给我打电话，让司机去接你。】
是云鹏的号码。他什么时候存了她的手机号？又怎么知道她要聚餐？
景月愣住了，手指悬在屏幕上，忽然想起早上林溪说过，鼎盛设计的一个股东是云氏集团——云鹏的公司。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说不清是被关照的暖意，还是被掌控的别扭。景月盯着短信看了很久，最终还是回了个“好”。
第二天的聚餐果然热闹。部门里的人大多是年轻人，很快就熟络起来，轮流向景月敬酒。她不胜酒力，几杯啤酒下肚就有些晕，脸颊发烫。
“景月，少喝点。”林溪看出她不舒服，连忙替她挡酒，“她酒精过敏。”
“是吗？那太可惜了。”有人惋惜道。
景月感激地看了林溪一眼，借口去洗手间躲了躲。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泛红的脸颊，忽然有点想家——不是老家，而是那个有暖黄灯光的公寓。
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九点半。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给云鹏发了条消息：【我想先回去了。】
几乎是秒回：【让司机在门口等你了。】
景月的心又是一暖，跟林溪打了声招呼，提前离场了。
司机已经在门口等着，看到她出来连忙开门：“景小姐，云总吩咐过，慢点开。”
“麻烦你了。”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夜色里，景月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掠过的霓虹，忽然觉得有点累。她拿出手机，点开云鹏的对话框，想问问他出差顺利吗，打了又删，最后只发了个“晚安”。
这次没有秒回。
回到公寓，推开门的瞬间，景月愣住了——客厅的灯亮着，云鹏坐在沙发上，身上还穿着西装，大概是刚回来，领口松着，带着一身风尘仆仆的气息。
“你怎么回来了？”景月有些惊讶。
“事情提前办完了。”云鹏抬眸看她，目光落在她泛红的脸颊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喝酒了？”
“喝了一点点。”景月有些心虚，“同事起哄……”
“胃难受吗？”云鹏起身往厨房走。
“不难受。”
话没说完，就闻到一股淡淡的姜味。云鹏端着一杯姜茶走出来，递给她：“趁热喝了，解酒。”
姜茶熬得很浓，带着辛辣的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胃里果然舒服了不少。景月捧着杯子，看着云鹏去书房拿文件，忽然觉得，他好像也没那么忙。
“你不是说要三天吗？”
“嗯，甲方那边临时改了时间。”云鹏翻着文件，“对了，下周末我妈生日，她让你也去。”
景月一口姜茶差点呛到：“阿姨生日？”
“嗯。”云鹏抬眸看她，“她虽然挑剔，但面子上的事做得很足，你去了，她在亲戚面前能抬得起头。”
又是这样，永远能找到最合理的理由。景月心里有点闷，却还是点了点头：“好。”
云鹏似乎看穿了她的不情愿，放下文件：“不想去可以不去，我跟她说你加班。”
景月的动作顿了顿，抬头看他。他的眼神很平静，没有强迫，也没有不耐烦。
“还是去吧。”景月低下头，“都答应奶奶了，总不能食言。”
总不能，让他一个人应付。
云鹏没再说什么，只是把文件收起来：“早点休息，明天还要上班。”
“你也是。”
回到卧室，景月靠在床头，手里还捧着那杯温热的姜茶。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她想起刚才云鹏坐在沙发上的样子，风尘仆仆，却还是记得给她煮姜茶。
这场租来的关系，好像正在悄悄偏离预设的轨道。
就像此刻杯底沉淀的姜丝，看着不起眼，却在温水里慢慢舒展，把暖意渗透进每一个角落。
景月轻轻叹了口气，把杯子放在床头柜上。她不知道这样的偏离是好是坏，只知道心里那层名为“契约”的冰层，似乎正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悄悄裂开了一道缝隙。
而缝隙里透出的光，暖得让她有些不敢直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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