仵作验尸,死者吃了山上的剧毒蘑菇,和之前那个欠债的人吃的蘑菇一样,死亡时间超过一天,又被水泡过,嘴唇发黑,脖颈开始溃烂。腿部有拖拽伤痕,左手有陈年刀口、皲裂、油渍。
根据外貌体型,死者不是这里的人,衣着像是东边来的,罩衣上也有油渍,绣了锦华楼三个字,应是食肆。
以上判断,死者大约是厨子。
又是三人发现的,同样的毒蘑菇,同样的死因,衙役看过来的眼神都不对了。
李秋疏已经醒过来,只是呆呆坐着发愣,等说到锦华楼时候,才有轻微反应。
风屿落熟练地讲述发现尸体前的事。山无州从上游寻了一遍回来,摇头示意没有可疑的人。
等回到茅屋,山无州烧热水提过来,风屿落泡了茶,原本想走开让李秋疏缓一会,他却兀自开口了。
“我……”
李秋疏握紧茶杯,仿佛不怕烫,说他想起来了。
风屿落和山无州默默听着。
那天来买走灵菇的人,目光躲躲闪闪,他叫夏石赫,算李秋疏的同门小师弟。两人跟着一个隐居老头学厨艺,三年前出山,在锦华楼食肆当厨司。
总厨人称张老,是有名的厨神,太后曾御赐牌匾。六十岁时候即将退隐,要选接任,锦华楼另外还有三位厨司,让五个人在三天后做菜比试。
比试前两天,李秋疏心情不好没有吃饭,夏石赫端来饺子,让他宽心,说相信他能赢得总厨的位子。
李秋疏很感动师弟的关心,可是吃了饺子后,腹痛一夜,嗓子也哑了,大夫诊治中毒,他失去了味觉。
在此之前,李秋疏就吃了饺子。
夏石赫惊慌失措跑来辩解,对天发誓他没有下毒。可李秋疏根本说不出话来。
饺子是夏石赫在后厨亲手包的,有厨司经过,张老也去过,都力证夏石赫没有下毒,衙差也找不到证据,结论说可能在别处不小心中毒的。
出了这样的事,锦华楼不会再留他,李秋疏只能黯然回家。
一天后,锦华楼比试正常举行,夏石赫成了新总厨。
爹娘问他赚了多少钱,既然他死活不愿成亲,就先拿出来给弟弟娶媳妇,为李家留香火。还特意包了饺子,说兄友弟恭,帮弟弟也是应该的。
唠叨的话语李秋疏再没听见,眼前都是一盘带红萝卜的饺子,李秋疏不堪重负,跑到屋外呕吐,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就一个人在这陌生的小镇生活了。
在河里发现的死者,衣服是锦华楼的后厨小工穿的,一般负责切菜洗菜,李秋疏不是很熟,只记得名字应该叫王奇。
沉默半晌,风屿落问他,那天为什么心情不好?
就看到李秋疏神色一变,有些难堪地低下头。风屿落正想说算了,不方便就不说。
李秋疏艰难道:“是张老。他来找我,说可以提拔我为总厨,只要……”
剩下的他再艰难也说不下去了。山无州眼神立刻变冷。
李秋疏道:“我不愿意,他骂了我一顿回去了。”
风屿落和山无州对视:“那下毒的人,也有可能是张老。”
李秋疏有些不敢相信,张老会因为这事给他下毒。可转念一想,张老以前,德高望重的,看着也不像会那样。
山无州问另外三个厨司是谁?厨艺水平如何?
因为这两个嫌疑人,张老就不说了,夏石赫可能是因为担忧,怕比不过李秋疏。那还有另外三个厨司,暗中下手也不一定。
李秋疏说分别叫袁东,吴淳,葛中。
葛中是锦华楼老板的侄子,有靠山,水平欠缺些,平时很狂妄,得罪了不少人。尤其和吴淳不对付,两人经常吵架。
袁东很和善,大事小事不会争,属于默默做事的那种,有时半天都不会说一句话。平时独来独往,忙完了就回家。拿手菜很多。
吴淳精力旺盛,后厨那么累,可他能从早忙到晚都不会累,非常喜欢做菜。有次给某个贵人办生辰宴,几十道配菜,他做好后胳膊都抬不起来,依然兴致勃勃。
至于李秋疏自己,他一门心思做菜,和其他人都是白天忙事的时候会说话。对做菜想法可能执着了些,有时显得很死板,也为做菜吵了几回架。现在想想,太固执太自以为是,一定明里暗里得罪了人。
夏石赫是孤儿,被师父带大,很敏感,懂察言观色,为了不让自己敏感尖锐,本着没有来往就没有矛盾的想法,他和锦华楼的人都是冷淡客气的,只在李秋疏面前随意些。师父年老后,嘱托李秋疏关照他,李秋疏便拿他当弟弟疼。
可是师弟给他端来一盘有毒的饺子。
厨艺的话,大家各有千秋,都有自己的拿手菜,非要说谁最好,李秋疏觉得是吴淳。有点个人情感偏向,因为吴淳很有活力,跟他待一起很放松,吃他做的菜也很开心。
听起来都没有什么事,夏石赫作为得利者,仍是嫌疑最大的人。其次就是张老。
风屿落回想那天夏石赫来时候的样子,像是怀着巨大愧疚,踌躇半天才过来,低着头连看李秋疏的眼睛都不敢,会是他故意下毒吗?
.
三人收拾东西离开白虎城,去了锦华楼。
旧地重游让人情怯,这旧地还夹杂了仇怨,那就是另一番滋味了。李秋疏愣愣地抬头看,目光晦暗。
豪华的四层楼食肆,客人络绎不绝,偶有人从身边走过,飘荡的话语都是这家饭菜真的很好吃,尤其是夏石赫大厨新拿手菜,石头菇烩肉片。
李秋疏抿唇,有些艳羡地看食客离去。他恢复了记忆,可是味觉没有,做菜也没有变好。
不得不来此寻找真相。
李秋疏编了假名字,李小五,两位师傅给他换了容貌,一种障眼法,以前的人认不出来他。但声音没变,甚至行为习惯也让他不用刻意改变。
想借这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看以前的人是什么态度。
风屿落问他,能否承受得住。李秋疏深吸一口气,摇摇头。于是三人进了锦华楼。
以做工的名义。
李秋疏还不能做菜,凭借花式刀工,成了主厨下手帮忙切菜。风屿落倒是会两道菜,但在锦华楼不够用,成了洗碗工。
山无州想和师祖呆一块,便也要做洗碗工,可他长得好看,连日下雨捂白了些,穿粗布衣裳也有非凡气质,大块头还能打,被老板乐呵呵用低工钱调去前面成了门面和护卫。
风屿落心里暗暗放松,有点距离真是太好了,不然小崽子老围在身边,他着实吃不消。
山无州回头三次,才不情不愿离开了。
老板的侄子葛中带两人去后厨。
风屿落体会了葛中的热情和白眼,他一边说规矩,比如厨司不喜欢别人动他们的刀,顺便夸赞李小五懂规矩,自己带了刀,又说老大夏石赫不喜欢别人多话,尤其是以后要帮着打下手的李小五,不要惹大厨生气等等。
另一边,他有意无意眼皮往下看过两人灰头土脸的打扮,再看看自己,肩膀往下坠,嘴角上扬,眼神飘起来。
风屿落啼笑皆非,顺势问大厨夏石赫这么重要,怎么现在才配个帮手。
葛中有点生气:“原来有啊,王奇,闷不吭声不干了,那天添了好大麻烦。还好,我们夏大厨厉害,没砸了锦华楼招牌。”
风屿落看他眼睛,想这里的人还不知道王奇已经死了,死在几十里外的小河里。
那就只有凶手知道了。
李秋疏越来越紧张,上次看到夏石赫自己还没想起来,现在再见到……他能控制住自己吗?他又想起夏石赫满脸笑容看他吃饺子的样子,几乎要窒息时候,大厨房到了。
李秋疏先看到了自己常待的位置,在最外面的灶台,现在冒着热气,现在会是谁在用呢?
他以前在那里切菜,炒菜,出锅装盘,总觉得不够,忍不住将碟子摆得更好看些。有人打趣他,他会笑着回应:“这样客人看着喜欢,也会多吃些。”
他那时候每天就想这些,把菜做好,让客人吃饱,吃开心,偶尔才从忙活的后厨生活中挤出空闲,想一想……
那个位置突然出现了一个身影。穿总厨的明红衣裳,身姿挺拔,气宇轩昂,再往上,却是一张冷淡的脸。
比脸更冷的眼神扫过来,李秋疏后背冒起冷意,他后知后觉自己换了容貌,夏石赫认不出来的。所以那眼神够陌生。
他当上总厨后,不用张老的,却用自己常用的位置吗?
李秋疏心里感觉异样,手指蜷曲着,避开目光,看向另一边。
七八个小工里里外外忙着,吴淳和袁东两个大厨在商量菜式,依稀听到在讨论菜式,吴淳几乎手足舞蹈神采飞扬,袁东就是应一声嗯,眉眼和气。
这熟悉的场景让李秋疏放松又遗憾。
葛中跟夏石赫说情况。
夏石赫表情没有变化,只是拿起一头大蒜,放到案板上。一句话都没说。
葛中忙对李秋疏说看看刀工,让切个花样。
风屿落对这半个徒弟非常自信,闭着眼切都行,结果李秋疏紧张,前一半都切歪了。
葛中都懵了,跟夏石赫小声说,之前在老板面前表现明明不是这样的,夏石赫仍然没说话,只是脸色冷下来。
风屿落赶紧咳,李秋疏茫然无助,大师傅冲他笑笑,口型说没事,李秋疏深吸一口气,将杂念都抛开,心想不能辜负师傅用卖柴的钱给他买的新刀,利利索索把蒜片切完了,薄如蝉翼。
夏石赫不置可否,冷着脸指给他一筐菜,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多练。”
吴淳是个热心人,千里迢迢过来,看明白情况后,迅速打圆场,说:“这就是新来的小工啊,大蒜切得真好!”
李秋疏顶着憨厚的脸:“我叫李小五,叫我小李小五都行。”
因为不自在,声音有些闷,旁人一时没听出有熟悉的感觉。
吴淳拍拍他,热情洋溢,接着趁夏石赫转身忙事时候,小声安慰李秋疏,说总厨是看中他的潜力,所以让多练,不好的都不会多说话的。
是记忆中的吴淳,李秋疏放松了些,还挤出了点笑容。反正,他们也认不出自己。
葛中又给说了在后厨干活的种种要求,以及隆重说了几位大厨,让他俩小心点。风屿落仔细看神态,觉得一切正常。
洗碗很简单,葛中没有多说,只是丢了抹布,手指点了点就走了。
马上要查李秋疏中毒和切菜小工王奇被杀的两个案子,相比起来,洗碗简直太轻松了。风屿落非常卖力,越洗越开心。
李秋疏默默忙着,偶尔瞥一眼夏石赫,仿佛身边站了一堵冰墙,内心五味杂陈,忍不住想,为什么要去白虎城找他?
夏石赫在做准备,脸色冰冷,直到午时有人来吃饭,后厨忙活起来,他脸上才有了点温情。
锦华楼新出的菜式,石头菇烩肉片,点这道菜的人很多,是喜欢吃那个菇。这边案子上还有几十个,李秋疏一看就知道,这菇是白虎城山上那种灰色肉厚的菌,二师傅也很喜欢吃,这里人叫石头菇,应该是看它颜色像石头。
李秋疏又忍不住胡思乱想,为什么还要专门出这样一道菜,是想以后经常去白虎城吗?因为愧疚?
跑堂急匆匆进来:“完了,出事了!有客人吃蘑菇中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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