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屿落和山无州赶马车,走走停停。
两人给王奇和那个小厮家里留了钱,还留了一份给李秋疏和夏石赫开饭馆,如果这次新案子不干活,可能要写信回风山要钱了。
路过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风屿落为死者做法超度,接着上路复盘这个案子,说起凶手吴淳,可恨又可惜。
起初他眼睁睁看着别人下毒,没有提醒,还放任夏石赫端了有毒的饺子给李秋疏,心思是不纯,但在那种情况下,若是下毒,也可以推到别人头上,他并没有这样做,至少那时候克制住了自己。
可惜啊,跟踪夏石赫去白虎城,看到两人有重新变好的可能,一时愤怒起心动念,带回了毒蘑菇,如果不是误杀了人,他不至于一错再错,再无法回头。
风屿落长吁短叹,感慨万千。
正道很难走,但路上有鲜花掌声有光芒荣耀,自我满足感能鼓励人持久走下去,而当你遇到挫折疲惫想要放弃时,也会有无数同道中人鞭策你继续前进。
岔路也一样难走,但路上可能有血腥暴力,有恐怖冒险,它也能满足某种**,让人深陷其中无法自拔,而当你觉得不对想回头时,又会有千万只手拖拽让你下坠得很深。
所以说选择要慎重。
有纵横捭阖力挽狂澜的本事固然惊艳,但高瞻远瞩不入乱局的眼光更为可贵,这就是老祖宗说的,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毕竟,大部分人没有摆平乌糟事的心力和能力。
风屿落说了这一堆,眼睛时不时看向某个正执迷不悟的小年轻,暗戳戳想引导山无州,他还年轻,不要因为一时意动,就把心全部掏出来放谁身上,何况这个人真的从哪方面来说,都是不般配的。
希望他能睁大眼睛,勘破真相,免得耽误大好时光,浪费心神。
没有好结果便罢了,还可能没有好下场。多可怕!
危言耸听中,山无州不断点头,听得非常认真。
“……”摆明了什么也没听进去。风屿落气不打一处来,笑了笑,谁都有南墙要撞,祖师爷本来不会多加干涉,但这孩子要撞自己这道墙,真是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硬着头皮管了还被忽视,只好蒙头大睡。
只能庆幸,他还有最后的私藏,等到了时机,风屿落定会使出天地为之变色的绝招,再假以时日,包管叫这小子淡了念头。
山无州找了家客栈落脚,正要回头喊人,就见风屿落不知什么起来了,抱着枕头端坐在暗处,看不清脸,不声不响的,显得人像一座灰白雕像,那一双黑亮眼幽幽瞪着他。
“……”山无州人险些跳起来,心暂停了一瞬。
这就吓到了?风屿落得意嗤笑,睡了一天,又干完坏事,难免神清气爽,掀帘子下马车,准备去吃三丈外都能闻到香气的馅饼。
一落地人就难以把持地东倒西歪,山无州心又漏了一跳,慌乱地从马车那边闪移到这边。
风屿落后知后觉,那不是神清气爽,是人烧糊涂灵魂要飞了,一瞬间爽快后,猛地沉下来,脑子嗡地只剩黑蒙蒙一片,眼皮眨了几次还是没撑开,从最后的缝隙看了眼馅饼摊,就栽人怀里了,冷汗“唰唰”流下,很快将山无州衣襟沾湿。
山无州搂住人才发现,这人浑身烫的能当炉子用了!“师……怎么了,醒醒!”
风屿落短暂昏迷过去,依稀能听见别人在叫他,但是没法给出回应,无力地要抬起手指,实在抬不起来。
山无州发现人发烧后,慌了神,拦腰抱起直奔客栈,心乱的同时非常疑惑,师祖虽没有成功渡劫飞升,那也不是凡人,怎么会生病发烧呢?
紧急拿出银子给客栈老板,让人帮忙请大夫,小二忙不迭在前面引路上二楼。
这时风屿落醒了过来,睁眼看见山无州紧张的脸,接着发现自己被人拦腰抱着,哀叹一声,觉得此情此景不宜醒着,只好闭眼装睡,调息检查自己。
到房间后,小二又打水送来,山无州给师祖探脉检查,没查出什么,便要渡灵力,风屿落恰好“醒来”,抽开手,说没事。
“就是发个烧,可能下雨天吹着了。”
山无州用手帕沾水给他洗脸,最后贴在他脑门上降温。还没做过这些事,但意外地顺手。看人脸色发灰,眼睛里也雾蒙蒙的,问出疑惑:“你怎么也是半仙,还会被风吹着?”
风屿落厚脸皮一笑:“其实,我没什么修为,就会点小把戏,都是靠俩徒弟供着,这些年在山上尽过好日子,下山才累一点,就病了。”
山无州仍然很担心,可是脉象确实正常,神色稍缓,道:“那之后有什么事叫我去做就是了,你歇着。”
风屿落呵呵笑起来,声音有些哑,道:“我真是身娇肉贵,一把年纪,到哪都享福。”
说完就闭上眼,面目平静地似乎睡着了。
床头灯火明亮,带一点昏黄,像傍晚时混着晚霞的日光。风屿落被闷出汗,鬓角湿漉漉的,本来就瘦,这会额头贴着手帕,被子包住全身,显得脸更憔悴了。
山无州涌起奇异感受,对于别人的事,他教养很好一般会回避,但是窥见师祖生病时的状态,他却忍不住凑近。
没了人五人六的讨厌劲,竟给山无州脑补出一份脆弱,等他温柔地呵护。
心头血化成一汪池水,奔腾流动,山无州很难形容自己这会的感受,躁动到坐立不安,又平静到可以天荒地老,左右搏斗时,风屿落眉头皱了皱,山无州悄悄伸出手,想要抚平它。
平时为了挑衅,经常干大胆出格的事,把风屿落气到拿鞋底抽他,这会人手无缚鸡之力躺在那,可任君摆布的时候,山无州又小心翼翼起来,生怕碰坏了人。
空气异常宁静,他盯着人看了半晌,承认自己狭隘了。
过去在山上长大,经常看见这个人,被指点被教训被捉弄,心里又气又看不上,后来被一点疑惑打开一扇门,他匆忙踏入,还没品出点什么,这人就渡劫死了。
呆滞流泪几天后,以未亡人心态带骨灰云游,结果又找到活着的人……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人都麻了,再不敢多放肆,但数月来一起办案,被压死的心又活了,不知不觉离得这样近。
反复无常,甚是折磨。折磨过后,又是诡异的兴奋。
以前看不上风屿落的那种活泛,一点都不沉稳,现在还是同样的大大咧咧不正经,却看顺眼了。
想他一个人活那么久,看遍所有经历无常,又还能以从未看过的心态,认真体验,这怎么不算一种境界呢。
只是自己真切地了解这个人吗?他这九百年经过多少自己不知道的事啊。他的爱恨是怎么样的?他又是怎么变成今天这副性情的?
山无州想不出来,忽觉遗憾,又低头剖析自己,在山上二十年,三餐加睡觉外,几乎都在念书练功,偶尔跟同门玩闹,下山除妖也是速去速回,也就这几个月办案才深刻体会人生。
还是太少了啊,顿时,他陷入对未知的茫然中,自己的单薄经历,与对方的浩瀚人生,相比起来实在太弱,难怪风屿落老是说他太小,要多出去看看。
思绪飘着,在乏善可陈的练功生涯中,山无州从脑海里挖出陈年往事。他身体是先天不足的状态,常年生些小病小痛,自己都习惯了,但有四次大病是很难扛的。
那四次大病,每次骨头跟一寸寸断裂般疼痛,疼得嗓子都哑了,又整日发烧,人跟泡在黏糊的热汤里似的,感觉要化成泥,难受黏腻,眼睛睁开看什么东西都是糊的。
都是八岁之前的事,年纪太小,病痛那样熬,还要连续十几天,每次自己都想过干脆不要熬了,只是恍惚中有人抱着自己一起熬,说着一些听不清的话,身体感受慢慢变清凉些,奇迹般地他又熬了过去。
以前一直以为是师父风雅瑞抱着自己,现在想想,自己大病后,都会得到翻倍关怀,人来人往,却唯独看不见讨厌的师祖,因为人去闭关了,半年后才会出来,出关后来看自己,也是笑眯眯问几句就走。
他以前对风屿落有片面看法,修为差还不学,那这样的人怎么会闭关半年?难道,每次是他陪着自己,虚耗过多才要闭关?
发觉这一点,山无州整个人又像泡在了热汤了,恨不得立刻写信问问风雅瑞。
就在这时有人敲门,山无州心慌地收回手,平复片刻,起身开门。是请的大夫来了。
诊脉开药,扎了几针,说法差不多,就是累着了,还给了安神香囊。趁人睡着,山无州自己去后院煎药,回来把人叫醒。想着以前这人可能照顾过自己,就把人挪起来,一勺一勺喂药。
风屿落热的浑身滚烫,被这样喂药,愣是后背冒冷意起了鸡皮疙瘩。
哭笑不得,说比药管用。
山无州也不理他调侃,放下药碗,拿蜜枣喂了,又端茶水给他漱口,最后把人塞进被子捂得严严实实。看人想反抗,就用胳膊把被子压着,再把安神香囊放枕边。
结果这人迷迷糊糊还想说话,觉得很好笑,无奈凑近,问他到底想干啥,都病成这样了。
风屿落坚强挤出所有力气:“街边那个菜肉馅饼,给我来两个。”
“……”山无州拿开手帕,摸他额头,确认这人确实在发烧,起身出门去买饼。
买了八个。元宝吃过李秋疏做的饭菜,觉醒了饥饿的力量,顿顿要吃饭。
风屿落半啃半吞吃了半个,心满意足昏睡过去,山无州从他手中把剩下半个拿过来吃了,顺便给风山写信。元宝海量,一个娃吃了七个,摸肚子意犹未尽,就是桌子被糟蹋得不成样子。
山无州把小妖收拾干净装炉子里,擦了桌子,坐旁边守夜,想自己发病的事,想那个人是不是风屿落,没想出来,又想发病前有什么征兆,逐渐意识模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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