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有人。
风屿落当即快步要绕过去,半途被一只手扣住。
祖师爷在山上好日子过久了,有些不适应这样的大起大落,都快魂飞魄散了,半晌看清是山无州,暗骂这小子身法快便罢了,怎么还悄无声息的。
山无州在耳边,声音嘶哑:“师祖,怎么不回我话?”
能听出有颤意。
风屿落一时有些转不过来,缓缓看去,昏黄烛光下,山无州眼神有些阴鸷,风屿落磕巴道:“你刚刚在角落看画吗?”
山无州没有回答,只是严肃盯着他,后眼神一松,放开他。
风屿落了然,怕是这小子也看到了幻象。
没有多言,两人走向屏风。
后面并没有人。
屏风足有八尺高,宽有九面折叠,半透明屏面上画了人像,远看像是有人站在这里。
九个人像,个个身形慌乱,满脸惊恐。
让人头皮发麻的是,这九人在动,拼命扒着屏面,像是想要爬出来。
风屿落抖抖肩膀。
山无州毫无波澜,目光停在第九扇屏面上,上面画着的那位男子,刚刚见过。
是招得才。
山无州伸手摸屏面,是丝质的,缩回手,微微皱眉。
怎么了?风屿落不解,也伸手摸去,被山无州拦住了。
“师祖,别碰,里面是人。”
不单是画像,而是真切地把九个凶手关在里面了。
看挣扎样子,画里的世界必然不简单。眼尖地发现其中一个手指头渗血。
赵梓生在折磨他们?
山无州在旁边观看,不忘警惕四周。
风屿落想了想,问山无州,刚刚他看到什么了。
山无州身形一僵。
真是奇了,这个风山最有天赋的孩子,修为最高,剑法超绝,也有害怕的东西吗?
还是在风山教导不当,没注意到他的难题?风屿落心慌,忍不住追问。
山无州很为难,但看到师祖担心的样子,觉得暖和,紧绷的弦一松,声音低沉慢吞吞道:“看到祖师爷跟我说永别,然后进到画里了。”
“……”风屿落叫苦,天劫出意外,还真给这小子整出阴影了。
“嘶。”指甲划烂画布的尖锐声音,两人同时皱眉。
只见屏风里,情形有变化,一张张扭曲的脸,狰狞可怖,被画里力量拉扯的眼睛变形,挤出怨毒寒光。
四肢用力,狼狈前进,扑面而来的窒息感。
而地上的黑色曼陀罗花开始钻出画纸,向墙壁攀沿,在吞噬红色,撕扯处,像有人在无声尖叫。
风动火摇间,风屿落感受到除了绝望的复仇以外,还有浓烈的情绪。
风屿落看向第一扇屏面上的人,沈云,招得财招供,沈云是谋划这些案子的主犯,罪魁祸首。
山无州发现九人挣扎地更厉害了,脸有痛苦之意,挤压在屏面上,衣服也浸出了血色。
应是受到了更严重的伤害。
风屿落想明白了,小声道:“赵梓生不愿意出来,非要这样亲手报仇,不单是他们买通关系可能会逍遥法外,更有对沈云的仇恨,还有,对颜心的愧疚。她没想到自己的未婚夫,居然是害死颜心的最大推手。”
山无州刹那间理解了,看向师祖的目光有些晦涩,毕竟师祖渡劫失败,他当时也很自责,以为是自己害师祖心神不宁。
风屿落拂过屏面,按压在四寸处,喊山无州从这把护身符打进去。
山无州虽然疑惑,但是照做,给九个人都打了护身符以后,才问道:“你是怕赵梓生把人打死吗?”
“算是吧,这样有护身符保命,赵梓生可以放手打了。”
说完风屿落冲空中大喊:“小赵,你听到没有,它们有符纸,你狠狠打,尽管报仇!”
“……”
黑色曼陀罗花疯狂吞噬。
整间屋子都暗了下来。
阴影处,走出一个人,平静地站在癫狂绞杀的花朵中间。
赵梓生淡漠道:“我以为你们会阻止我。”
“不会,我们是想找个比较好的解决方式,如果你觉得这样更好,那就按你的方式来。”
赵梓生走近了些,风屿落看到她右肩有一只黑色蝴蝶,翅膀张合间有流彩闪过。
就是元宝分身化出来的。不过,现在还不是抓它的时机。
山无州也盯了一会,觉察到妖气,心里猜到一二。
风屿落轻声道:“你知道沈云他做的事了?”
赵梓生走近后看着屏风,眼里压着疲倦,开口时语气十分悲凉。
“原来是冲我们面相来的。”她苦笑三声,“这算什么?拿我们一身福气,赔给他人,用婚约和爱的名义?光是沾福气不够,还要杀了我们?吃肉喝血?敲骨吸髓?”
风屿落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山无州凛然道:“冤有头债有主,我们会让它们付出代价!”
赵梓生指了指墙上还剩一点红色的花,道:“压在坟里的东西,中间一点黑色,外面包裹大片红,这是沈云的心思,红色曼陀罗表示愿意为你付出生命,看,我们有爱,所以死了都要被灌输念头,让我们不要怨恨复仇。”
风屿落细想黑色花和红色花的寓意,匪夷所思道:“这帮孙子还能再无耻点吗?”
但赵梓生要复仇,墙上的红花只剩最上面一点了。
但很快,山无州脸色一沉,风屿落也感受到了,不知从那钻出黑气,两人衣服被划破了几道。
接着画纸翻飞被切成碎片,花朵残枝败叶飘落,墙面被千刀万剐似的,留下沟壑,切口处汩汩冒血,猩红一片。
奇怪的是,风屿落看见赵梓生身上居然也出现了切割伤。
他扑过去想要挡黑气,东张西望,这里还有别的威胁在?
两股力量在对抗,山无州暂时分不清哪边归哪边,怕伤到赵梓生,动作有些迟疑。
赵梓生突然蜷缩自己,受到威胁,在竭力对抗。
在赵梓生的地盘上,别的力量竟然能有压过她的气势,风屿落无端感到不舒服。
一般这种情况,都是人为自己建造的安全屋,是人心最难以进入的地方。但这个威胁能在她的自我保护中冲撞厮杀,着实可怕。
它是怎么进来的呢?
担心赵梓生,也担心山无州,心神正乱,陡然想起那九个人。
那屏面偶尔鼓包,里面的人已经挣扎到快要出来了。
“……”
风屿落张了张口,觉出不对了,不会是这九个人在和赵梓生的意识厮杀吧?
厮杀力量来源这九个人……如果是这样,好像就说得通了,他们被困住,纵然有罪,哪肯承认,自然挣扎想要出来,也就必然和赵梓生意念作斗争!
求生本能挣出的拼劲,绝对非同一般,所以赵梓生,渐渐困不住他们了。
风屿落赶紧去拉赵梓生,着急道:“再这样下去你会重伤的!我们已经有证据了,可以把它们送进去!”
赵梓生不甘心。
但空中强劲掠过的力道也说明,她没有妥协认输,依然在抵抗。
这九个人可是杀人犯啊,为了自己,专门设计求娶富贵相的女子,结为夫妻数月,仍能痛下杀手,还放邪物镇压囚禁魂魄,是恶人中的恶人。
戾气甚重,刚入幻境确实被吓坏了,时间一长,本性占据上风,又想用暴力解决问题了。
尤其未婚夫沈云,杀了两个红颜知己,胆气横生,拼命想要挣脱出来。
幻境牢笼是赵梓生的意识,那九人挣扎想要出来的暴力,恶毒的眼神,咒骂的话语,无时无刻都在剿杀赵梓生。
山无州喊“师祖你看”,指了指屏风,把风屿落吓了一跳。
有个壮汉的手指已经挤出来半寸了。
赵梓生顿时往后退了一步。
突然“刺啦”声响,屏面丝麻裂帛,一只带血的手伸了出来。
紧接着,半边脸也挤了出来,一只眼睛转了转,恶毒溢出,对上了赵梓生。
沈云。
平时的斯文的样子彻底不见,那只手挥舞起来,那半边脸开始咒骂,威胁要杀了她。
风屿落侧身挡住屏风。
赵梓生已经看到了,惊恐下,还是催动意识对抗。
风屿落喊道:“小赵,意识绞杀很难,我们出去再说!”
赵梓生眼睛红了:“颜心的仇呢,难道我不报了吗?我要让他们受尽折磨!”
“他们是杀人犯,戾气很重,你没它们恶毒,你拼不过的。”
“我怎么拼不过!”孙正墨催动黑色曼陀罗,要吞噬最后的红色,厮杀间,她快要丧失本性,“我也可以恶毒,我要把他们千刀万剐!”
屏风撕裂,七八只手同时伸出来,被切割得鲜血淋漓,但释放的杀意也把孙正墨切割得遍体鳞伤。
千万道黑气肆虐。
拉开各人狰狞面目。
惨叫,怨恨,咒骂,死亡威胁!
这些是真正的杀人犯,意识里有不择手段,有阴谋诡计,有阴狠歹毒,九个恶人加起来,为争夺生存机会,涌出铺天盖地的杀气!
山无州挡去一部分,效果甚微。
孙正墨被黑气打退,一手残花,绝望地看着这一切。
肩上蝴蝶也有了死气。它只是分身,法力不强,如果不是赵梓生报仇心切,可能还撑不到现在。
但已到临界点,她抗不住了。
她没法为颜心报仇了吗。
可是为什么?到底凭什么!
赵梓生从绝望中生出血气,抓起黑色曼陀罗,一手按住屏风上,以生命注入仇恨,在画里全力最后一击,势要杀死九个凶手。
她双目通红,双手更是血流不止,但依然不肯放开。
风屿落摆手,和山无州只是看着她,没有阻止,由她最后发泄。
“砰!”屏风破了。
赵梓生被强力摔到地上。
九个人满身血污,嘶吼着要扑过来。
风屿落扶起几乎衰竭的赵梓生,安慰道:“好了,别灰心,这是杀人意识,你自然扛不住,我们也扛不住,但有别的办法,先出去,相信我!”
赵梓生僵硬转头看他,又看到他们已经被黑气割伤,知道如果不是顾及怕伤到她,早就能掀翻幻境了,说声抱歉,忍住悲痛把人放出去。
意识杀戮,几人出去后身上的外伤就没了。
外面是坟林,那九个人刚出来,山无州就画了个大圈。
风屿落递给赵梓生和山无州一人一根大棒,挥动着找手感,道:“谁跟你们拼杀人意识,咱们拼棍子。”
赵梓生拿着棍子,竟然有瞬间的茫然。
直到沈云怒吼:“赵梓生,你敢这样对我!”
王二更是破口大骂:“你是妖怪吧,会邪法,你在干什么,小心婴仙来杀你!”
另外的人都在骂骂咧咧,质问要干什么。
盛气凌人。
在幻境里,虽然刚开始受了折磨,但后来他们凭恶念凭杀过人的狠毒占据上风,反压制住赵梓生,本来气势就上来了,又看他们有九个人,对面只有三人,更是丝毫不惧。
只有招得财知道对方实力,没有吭声,眼睛瞟着寻找逃跑之路。
赵梓生清醒过来,看向仍然不知悔改的几人,握紧了棍子。
风屿落道:“放手打,我们给你护法。”
很快场面开始混乱。
论打架,谁打得过剑术天才山无州?他左右甩棍,把本来还狂的六个人打得抱头鼠窜。
赵梓生则直冲王二去,之前就能用棍子揍他,现在更是无所顾忌,狠狠敲头,砸背!
颜心,善良真诚的颜心,原本有美好人生的颜心,就是王二一手摧毁了。
赵梓生把人踹到地上,不管不顾地将他两只手臂打断,将推颜心下水的两只脏手砸烂!
“你应该去死,你不得好死,你永远都别想再用你这只手了!”
王二嚎叫。
沈云见势不妙,追上已经往边上跑的招得财,被风屿落拿棍子赶鸭子一样赶回来,送到赵梓生棍下。
赵梓生看着上门提亲时候温柔和善的沈云,说了很多善解人意话的未婚夫,心里涌起悲凉和怨恨。
这个道貌岸然的人,是一切悲剧的源头,是谋划夺人命抢福报的真恶鬼!
她要百倍报复回去!
山无州注意观察情况,好心大方地给沈云、王二、招得财每人三张珍贵护身符,保了他们三次命,让其可以死去活来三次。
风山教出来的弟子,怜悯心是必然要有的。
.
“你是说,这些杀人凶手知道婴仙谣言败露,证人证据也被找到,起了内讧互相斗殴,最后掉进坑里,才摔得鼻青脸肿肋骨断裂双腿站不住的?”
公堂里,刺史坐镇,县衙问话。
地上趴着的九个人苟延残喘哼哼。
赵梓生双手都被棍子磨红了,悲愤回道:“对,就是这样。”
风屿落和山无州在旁边,跟着点头。
他俩觉得赵梓生下手懂轻重,有分寸,思虑周全地给每人留了一根能活动的手指,画押用。
但杀人犯就是杀人犯,九人都这样了,人证物证俱在,还喊冤枉,就是不承认。
狱卒知道案情后很兴奋,精心挑选刑具,轮流给九人使用,他们干活一贯卖力认真。
几次后,签字画押,认罪伏法。
风屿落等人去了坟地,将所有红砖取出来放到一起,加上沈云害死的两个姑娘坟里的,一共八块,全部销毁。
婴仙谣言破除,这些无辜的人可以被家里接回去重新安葬。
最后在颜心坟前,赵梓生一个人坐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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码头,风屿落和老李头扛米包,他因为查案有两天没干活了,下午还有些时辰,能抗几袋是几袋。一为赚钱买饭,二为清空脑子。
这个婴仙案让风屿落心力交瘁,实在是生气。
山无州不忍心他干苦活,可祖师爷摆摆手,肩上搭块布,嘿呦一口气来回六袋米。
老李比他还快些。
山无州看呆了,半天反应过来,用法术给祖师爷减负担。风屿落肩上一轻,人差点趴下,心里又软又气。
站稳后,装模作样疑惑了一下,恍然大悟似的看向山无州,山无州无辜的表情,眼里担忧地再说要再轻点吗?
风屿落按下把鞋子扔他脸上的念头,摇头说不行,表情非常严肃。
山无州立刻站直,被训诫的过往记忆浮现,赶紧把法术撤了,后知后觉这样对别人不公平。
直到严肃的祖师爷大度笑了笑,心里才放松下来,原地转了几圈,去买了两罐甜水给人喝。
老李喝完,捧场这娃就是好。
风屿落听了心里很得意。
转眼一下午过去,收工换钱,去边上摊子买了点烧饼和咸菜,就准备回去了。
山无州跟着去了郊外小茅屋。
老李揉着肩膀要去烧水。山无州看到,知道老李肩膀疼了,想风屿落搬了一百多袋米,肯定也酸痛,便要给祖师爷看看。
慌得风屿落死死捂住自己。
自从知道这混账有那念头,他自责不已,连夜系了九条裤腰带,每条都是死扣,结果这小子要扒他上衣。
缺少棍棒教导。
风屿落说和老李互相擦药就行。
山无州干脆拉来老李,给两人一起看。
老李糙汉一个,都是男人,哪避讳什么,当即脱了上衣,肩头红肿。风屿落震惊叹息,磨磨蹭蹭解衣服。
实在别扭难受,他灵机一动:“徒儿,你不是学仙法的吗,仙人不都挥挥手,就能治百病,这点红肿不在话下吧?”
山无州拿药给老李揉肩,淡淡道:“师祖恕罪,我学的剑道,疗愈之法没学过。”
骗人的孙子!你小子啥不会?王八蛋,糊弄祖师爷!
风屿落气不打一处来,但要是表现怀疑,那山无州还可以不承认,但自己大约是瞒不住了。
只能打落牙齿活血吞。
心一横,把衣服扒了,闭上眼睛装死。
山无州看到那块地方皮都磨破了,像熟透的红桃,心疼之余脸有些发热,默念清心咒,拿药轻轻敷上,用掌心揉搓。
药油逐渐烫人,黏在皮肤上更有灼烧之意,山无州扭头看向黑夜,半点不多看。
风屿落低头看地,好不容易肩上动作停了,风屿落装出这没什么的没心没肺,穿好衣服,差点把牙咬碎。
山无州如从地狱里爬过一样,赶紧去洗手了。
洗了三遍,还觉得手心发烫,山无州干脆洗了把脸。走过去后发现山无州蹲地上挖坑,旁边摆着个白瓷坛子。
风屿落远远看着,觉得这小子手足无措的样子太惹人疼,便过去想打个哈哈把尴尬揭过去。
风屿落赶紧抓住话头:“好漂亮的瓶子,腌的小咸菜吗?”
山无州看了他一眼:“捡的尘土,本来以为是……骨灰。”
风屿落哽住,哦,是他的骨灰。
他耳垂有点痒,暗骂自己不是个东西,磕巴道:“埋了怪可惜的,要不把土倒了,瓶子留着腌咸菜。”
山无州又看了他一眼。
等到晚上,风屿落发现事情还没完。
床边铺了草席,山无州拘谨站着。
什么?!!!
风屿落整个人仿佛被塞进金钟里,外人拿锤子狠狠敲,震得他头疼欲裂。
山无州之前住客栈的,这次跟过来,总不好大半夜把人撵回去。
本来老李那屋大些,倒想让人在那打地铺的,但毕竟不熟,而且人是正经师门,分别那么久,也该说说心里话,便帮忙搬了席子铺在风屿落床边了。
人怪好的哩。风屿落心里流泪:“那什么,你睡床吧。我睡地。”
山无州作揖,恭敬道:“不敢,请祖师爷安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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