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攀岩的时候，人们总是不自觉倾向于强调这项极限运动的积极面，盯着岩壁上的人如何展现出强大的意志力，歌颂那份坚韧与冷静，赞叹在绝境中的生存。
其实喻知予攀爬时也常常会紧张、焦虑和恐惧——是喻岚告诉她这一切再正常不过了。
因为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无法避免拥有各种千奇百怪的、活生生的情绪。
最顶尖的高手同样会挣扎、痛苦和自我怀疑。在自己内心掀起一场风暴的时候，接受它、经历它。
喻知予极少经历这种情绪失控断层的时刻，她也没有控诉过什么人。希毅的拥抱很有力，抱得那样紧，让她连呼吸都有点困难。她重重捶了下胸口，甚至希望他再用点劲，最好将痛苦都挤走。
她没法子指责他不能为她变得勇敢一点，觉得她可能会坠崖。希毅不想承认，说不出解释，反而变成默认。
“原来你们没法相信更好的我！”
水手、禹燕升，还有希毅，他们三个可以去角逐奥斯卡最佳演技奖，偷偷摸摸地把她当傻子好玩吗？还以为她可以改变什么，原来只是自己太天真。
转念一想，“徒手攀火火那次，是你告诉水手的？”
“是禹燕升先看到你GoPro里忘删的视频，水手问起的时候，我......也有补充细节。”希毅每说一个字，都恨不得在脑子里来回琢磨好几回。他不怕死，但今晚绝对不能死！
“然后你们仨就目标一致相见恨晚，组成了【反对头头联盟小分队】。那天水手和我的吵架，你们每个人都心知肚明，对吗？”
“理论上是这样的。”
“希毅，这时候你还跟我扯理论？理论是理论，欺瞒是欺瞒。我不接受的不是你们欺瞒，而是不能接受你们欺瞒的原因。”
尽管希毅预想过这样的可能，但实际发生了，他仍心急如焚地想辩解、想申诉，可话到嘴边，发现说什么都没用。琥珀眸里情绪翻涌，呼之欲出，最终归于平静，掩在眼睫阴影之下。
喻知予用劲挣开他怀抱，额角的血管微微凸起。每次她在岩壁上全力以赴的时候，额角便会出现这道顽强的痕迹，让人感受到血液的流淌和她的蓄势待发，让希毅感觉十分性感。而现在，是愤怒。
想起曾经失去至亲的那个瞬间，他突然产生了一种宿命感，完全不敢松手。他手指一根一根，深深嵌进她的指缝，从握住变成了十指相扣。这段时间希毅摸透了喻知予的性格，她一旦做出决定，绝不肯回头。他本来只想给喻知予展示美好的一面，有些事情可以徐徐图之。或许他们都想错了。
两人在楼梯口无声地角力，喻知予看见不苦和夏洛克静静站在一旁，担心地望着他们，她顿时心一软，力道就泄了。至少动物的心可以相信，它们纯粹、质朴，是真的关心她。
现在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体谅他，他的欺瞒触及了她的底线；不体谅他，这些痛苦确实因她而起。
希毅随之沉默，他眼睫毛很长很长，垂下悲伤的弧度，好像所有的色彩都消失了，视野变成了仅有黑白存在的世界。
喻知予忍住把这个虚幻世界砸个稀巴烂的冲动，平静地对希毅说，“你跟我过来。”
*** ***
希毅心里矛盾重重，跟着平静的喻知予安静地回到她的房间，看她轻轻地关门、锁门。或许她愿意跟他开诚布公地，认真谈一次。
下一秒，喻知予的拳头杵在他眼前，带起一股虎虎的拳风，最后重重落在他肩膀。希毅毫无防备，整个人往后连退几步，撞在墙上。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喻知予，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会轻易红了眼睛，连眸底也是熬得通红，目光如一把烈火要将他焚烧殆尽。
“连你也不相信我！”她瞪着他，又扬起一拳毫不客气地招呼他。她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这么浓烈复杂的情绪反应了。
希毅确信喻知予平时跟他玩闹都是收着力，这两拳虽然已经极力克制忍了又忍且避开重要部位，但暗含的劲道也震得他五脏六腑发疼。以她的实力，绝对可以将一个成年壮汉一拳揍飞。
一时情急，他伸手抱住她，胸膛抵着胸膛，心脏贴着心脏，仿佛自己是一个虔诚的献祭者，连同他的生命、灵魂，他要献上自己的所有。
“你别站着，还手啊！”喻知予突然吼了一声，推开他，眼神跟受了莫大委屈的小孩儿似的，拧巴着跟大人较劲：“希毅，我们打一架！”
说什么份量都太轻了，她没法子了，那就打一架吧！幼稚也好，冲动也罢！近乎本能地，她很想这么揍他一顿，直到他有情绪，直到这世界恢复色彩。
希毅不响，攥紧了自己拳头，忍着疼。
她大跨一步抓起他衣领，“你凭什么！凭什么对我没信心！”
“我说过我可以，请你相信我，我不要口是心非的相信！”
“谁都可以瞧不起我，谁都可以！除了你、水手、禹燕升——你们明明是最了解我实力的人。让你们哄着我加油，让你们担惊受怕，辛、苦、了！！！”
有种并不完全是愤怒的情绪充斥了身体的每一块骨骼，喻知予拳头关节嘎嘎作响。如果水手和禹燕升在场，他们也一定躲不掉这顿拳头。
“我说你必须对我坦诚的意思是，不是不能对我撒谎，而是没必要对我隐瞒。”
“你们经历过我的人生吗？凭什么对我的选择指手画脚！妄加评论！”
“希毅，如果我要求你以后都别唱歌了，你做得到吗？你没法开口唱歌的时候，连旋律都听不了的时候，你是不是痛苦地想死！”
喻知予任由身上的熊熊烈焰蔓延给希毅，管他妈的情绪稳定，不需要理性的时候，就用疯魔来解决问题！矛盾积压在面前，如果不爆发，永远得不到解决。
能够被放弃的东西，怎会获得世人尊重？我的内心容不下懦夫。
“我还高兴自己遇到了知心的伴侣，想着我们彼此理解相互依靠，可你满脑子里都是天啊喻知予要摔死了该如何面对这痛苦。”喻知予大声说，“希毅，你这个混蛋！其实我们之间的很多事你都没弄明白，爱人不是遮遮掩掩无条件的隐忍和退让，我接受不了这样的心意！你让我觉得我过去付出的每一次努力都是个笑话。”
“希毅，从我三岁第一次正式上岩壁的时候，就做好了随时冲坠的准备。”
“喻知予......”心里针扎似的刺痛，希毅终于出声，“我和攀岩，在你心里，哪个更重要？”
喻知予一怔，“这根本不是选择题！”
“可在你刚刚犹豫的那一秒，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做出了选择？”希毅看着她，较真、尖刻、纠缠、蛮绕，他也试一试。他刺破自己，让情绪流淌出来。
以往每次贴近这类话题他都会刻意避开，因为这个问题跟无理取闹有什么区别？
正因为如此，希毅总觉得有一道无形的墙横亘在自己和喻知予之间。左手理想、右手现实，他心底生出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只是太渴望太奢求跟喻知予拥有一个俗世框定的幸福人生。
喻知予眼圈更红了，这回是因为茫然，“希毅，你后悔了吗？”
她感觉自己的力气一瞬间消失了，垂下双臂，脑袋耷拉着，低声喃喃，“我以为你不一样。”她以为悬崖龙胆独自漂泊了太久，终于找到了她的仙人掌。
喻知予说到这里声音都不对了。
“对不起、对不起。”希毅用力抱紧她，有点语无伦次，反复只是说这三个字。他有多喜欢喻知予，现在就觉得自己有多糟糕。他把一切都搞砸了，那么糟糕的他，还能得到喻知予的爱吗？
“不打架？那你出去。”喻知予打开门，“我现在不想见到你，我想静静。”
*** ***
希毅不知所措，在黑暗的走廊里枯坐一整夜，直到夏洛克叼来项圈狗绳塞进他手里，才把他的神智拉回现实，天亮了。
凌晨的城市还没完全苏醒，一切混沌又清晰。他遛完夏洛克，给不苦喂了药，喻知予的房门依旧紧闭。生活好像停在了这里，停止在喻知予一把推开他的那一刻。
希毅意识到自己前半生缺失的是什么。他这辈子再也不会对另一个人有这么轰轰烈烈的感情了。哪怕喻知予真的离开这个世界，他对她的爱也会和时间、和他的生命一起延续下去。有些东西永远都不会变。
这份感情终究繁花多于荆棘。他开始回忆自己和喻知予相识的这段时光。想起喻知予给他煮世界上最好喝的梨水，从黑暗山谷里给他放飞萤火虫，也想起她完攀了火火送他一朵白狗花，她给予他的总是甜蜜、光芒和芳馥。她把她有的都给他。
喻知予现在肯定很难受，很难过，他不能留她一人承受。
站在她门口，希毅举起手想敲门，却敲了个空——喻知予同时打开了门，似乎也一夜没睡，眼睛肿着。
视线在咫尺间纠缠。他眼里有着很多情绪，似乎有很多想说的话，“我没有阳光的性格，常常觉得孤单。我的心理医生郑敦敦，让我每天试着记录两件开心的事，他想让我发现活着很好。”
这么多年希毅在刻意练习，一开始，要找到生活里感觉不错的事情实在太难了。不知从何时起，这两件事变成了：【1.今天喻知予喜欢我。2.今天我也喜欢喻知予。】
“喻知予，你出现以后，我再也没感觉孤单了。因为从此这个世界里我也有了值得等待的人。你认为梦想重要、经历重要，那就去实现。我想和你一起走，不是惴惴不安地等待，是携手并肩，一起走下去。”
希毅的眼神柔软而真诚，装着他明明白白的心。无论什么年纪，迎向爱情时我们都是新手，请原谅他这次不知所措、手忙脚乱的隐瞒。
“今早给夏洛克和不苦喂食后，打开支付宝投喂你的小鸡，发现它饿极了来到我家，等我给你的小鸡喂了饲料，我的小鸡倒跑去了你家蹭吃。我就在想，小鸡可以互相串门，我们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明呢？”
他的话太诚恳了，让喻知予恍惚一下，等回过神来，希毅的舌尖已经在柔软地描绘她的唇线。异性气息侵进，从舌尖传到心间，控制着她的身体和思想，她就知道这是借口——谁家情侣吵完架还惦记要去给对方支付宝小鸡喂食啊！
此刻手脚并用都不够瓦解这人毅然决然的力道。那颗真心触手可及，喻知予忍不住伸出手回攀住他的肩膀，贴近她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避难所。
在爱人面前轻易地破功，让她心底仍有怒意，余气未消，想要推开他。对方似乎也不甘落后，反而赖皮地抱得更紧，直接将她抱回卧床里。事实证明，以他这孔武有力的身手，除非绝无抵抗意志，否则怎么能随意挨她两拳？这对他不公平。
她明白，他的自责背后，是沉默又浩瀚的爱。
“爱情本来就不需要公平。”希毅深深看她，不是理论，不是辩解，爱是当下真真切切的感受。那气息贴着她的耳朵和脖颈，令她倐地一抖，感觉自己快被他绕进去了，下意识想躲，身体往后倾侧。
然而下一秒，一滴眼泪嗒地落在喻知予的脸上，最终滑落到嘴角。
喻知予一怔，眸光含愠，突然用牙啮他，顿时尝到血腥味。希毅亦狠下心来，果断一个翻身将她压制住。她咬，他也要咬回来，既深又用力，像要缔结永恒契约的烙印，把亲密筑得牢靠又密密实实。
横冲直撞的，开始作乱，两人终于肯释放出心里的野兽，将这一隅小小空间化为了战场。张牙舞爪，近身搏斗，互相啃噬，激烈地翻滚、嘶吼，给血肉之躯增添力量。离经叛道的情绪宣泄，不管不顾的爱与亲昵，力道磨搓酥栗，反应强烈，他们都感到自己的性谷欠前所未有地高涨。
希毅含她，后背弓起来，露出流畅漂亮的线条，像一头猎豹蓄势待发，充满力量。喻知予敞开健美有力的一双月退，用手背狠狠压着嘴唇，微微侧头，强行控制自己的情绪。一旦她主动了，他会立即更凶猛地吞噬她，荒唐又迷乱。喻知予哪里受得了这个，他舌尖上长钩子了吗？
近乎虔诚的，最后一刻，希毅抵着坚决不入。关键时刻急刹车，手背上的青筋全爆起来了，他不愿事后回想起来第一次是因为不明不白的Angry Love和冲动。他们之间的信任现在不需要用这样的方式来填补。他希望能给喻知予一个难忘的初/夜，将来老了回忆起来依旧脸红心跳。
空气里弥漫着湿润荼蘼的气息。他抬眸望向她，仰望的姿态近乎虔诚，琥珀色眼瞳亮得出奇，“喻知予，睁眼，看着我。”话毕，他埋首下去，如竭泽之鱼入水，找到那片极乐之地啜饮，甘之如饴，乐此不疲。
心底有一道声音越来越强烈，喻知予心脏跳得快要过载了，小小的灵魂仿佛被彻底地吸纳进去，只是一点气息扫过都会战栗起来，想推开他埋在下方耕耘的脑袋，把人给捞上来，他却不给她。
终于恢复安静，天已大亮。窗帘没拉严实，阳光热烈地照进来，喻知予躺在希毅的臂弯里，叹了口气，吵架可真伤精气神啊，太累了。别管有理没理，下次她再不要吵架了。直接揍一顿......
“直接揍我一顿吧！”希毅似乎有了读心术，温柔又蛮横地把她圈入自己怀里。“没有下次了，我想明白了，相爱是两个人的事，以后有什么都开诚布公的一起解决好吗？在一起面对、解决，这比什么都重要。”
喻知予轻轻捏住他一边的耳垂，沿着下颌轮廓一路掐了下来，说 ：“好。”
他们在一起就够了。
好好说话，好好拉手，抓紧时间接吻。
阳光在她肩头漾开一轮光圈，昨晚的大雨停了。希毅抱宝物似的把她往怀里一合，弯了弯眼睛，知道她不舍得跟他真生气。
“希毅，你也把自己想得太不重要了。”喻知予回答的是昨天那个问题，“你在我心里，是我第一个这么喜欢的人，是会毫不犹豫豁出性命去守护的人。”
明明白白的剖白心迹，将他心间的所有隔阂都打破。是迟来的春天、归巢的燕，是爱情应有的样子。希毅低头，拿鼻尖蹭了蹭喻知予的脸，“我很好养的，不需要豁出性命，仙人掌浇点水就能养活。”
“你耳朵怎么还是这么红呀？”从刚结束时她就注意到了，喻知予担心，这么久不褪色就不是皮肤白皙的原因了。受伤了吗？痛不痛？要冷敷一下吗？
“也不是痛，”回想起刚才徜徉云端的感受，希毅凝眸看着她，笑容里有很深的情绪，“是你......夹得太用力了。”痛归痛，快感是快感，耳朵表示挺舒服的。
想到什么，有人耳朵更红了，仙人掌浇点水就能养活，但刚才发大水了。
什么水？喻知予这才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这事儿还能这么形容的吗！现在她该说什么好？下次注意？下次轻点儿？神经病啊！
静默数秒，希毅眉梢一挑，煞有介事地问：“想到该怎么回复了吗？”
“暂时还没。”
“没事儿，”希毅慵懒地笑了声，把她的碎发拨到耳后，认真开始布网，“下次我跟你一起想，下次时间再久一点，下次也不用控制力度，下次......”
啊啊啊，哪儿这么多下次啊，喻知予抬手堵他嘴巴，捏来掐去：年轻人，要节制节制。
早秋露重，他们一起重温燥热盛夏。
仙人掌发芽了，仙人掌被大水冲了~~~
庆祝仙人掌高级成就达成(*￣3￣)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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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五十一首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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