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高三党,节假日总是少得可怜,但随着日子推进,黑板上高考倒计时的数字一减再减,在午后整栋楼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下,终于还是迎来了众人期盼不已的劳动节假期。
陈沉老说自己人帅心善气质超凡万里挑一。
穆暮则在一旁默默地听,默默低头,再默默用无声的转身,表示对陈沉自我评价的反驳。
可当陈沉骑着一辆哈雷,风驰电掣,拽得二五八万在穆暮面前停下的时候,穆暮觉得,要是陈沉肯让他上手试试陈沉的爱骑,穆暮完全可以昧着良心,承认陈沉真的人帅心善。
高三五一假期,趁着节假日,陈沉骑着从朋友那里借来的哈雷,一路高歌,带着穆暮绕着高速走国道出了南都。
刚出服务区,穆暮却被一通电话叫了回去。
是刘柳。
是那个穆暮一直以为,从此再也不会见面的人打来的。
趁着假期要沿着青海湖骑行的计划,还是落了空。
徐州东已经在下个服务区路口等人,在穆暮一再坚持下,陈沉带着装备和徐州东汇合,继续带着两人的计划一路西行,而穆暮半道上了高铁,坐车回了家。
回到家时,天已经黑了,刘柳躺在沙发上,身旁依然一地的烟酒,裹挟着打理得干净缱绻的酒红色卷发,将老旧的屋子缠绕得灰浊。
听到开门进屋的响动,刘柳坐起身,眼神温柔眸光清亮似双无形的手环抱着穆暮,声音却像一把柔软刻刀,一刀一刀割在穆暮的呼吸上,割得穆暮寸寸生疼。
刘柳说,希望穆暮能参加她的婚礼,不过,是以她过世好朋友儿子的身份,不是以她儿子的身份。
穆家户口本那一页,当初为了穆暮能正常上学,名字是挂在穆暮外婆那一页下的,自从外婆去世后,户主就变更成了穆暮。
刘柳的名字,从来没有和穆暮出现在同一个户口本上。
除了骨子里流着的血,从法律意义上来讲,他和刘柳,确实毫不相干。
这么一看,无论刘柳如何向那家人解释的,过程根本无所谓。
可现在穆暮亲耳听到那套说辞,又忍不住地恼恨,当初幻想着,也许他们两个终有一天会其乐融融的想法,是多么的可怜与可笑。
原来是好朋友的儿子....
原来如此......
穆暮心脏止不住地狠狠抽了一下又一下,是比胃痛发作的时候,更伤人肺腑的疼。
穆暮一瞬间只觉得很累,想发火,可又不知道如何表达。
他怔怔地看着面前这个生他养他的人,好像突然被毒哑一般,没有办法说话。
原来这就是她在电话里说的,特别、非常、很重要的,急需和穆暮商量的事。
穆暮眼圈忍不住地越来越红,一滴滚烫的眼泪雪崩般掉下来,灯光灰暗苦涩,那滴泪落在烟雾缭绕的房间里,顺着细瘦的下巴低落在衣衫之中,消失不见。
穆暮感到眼前的人似有一瞬间的怔忪,但也仅仅是片刻。
刘柳狠狠吐了一口烟,继续说:当初这房子我妈留给了你,我不会找你要,以后这地方,我就不回来了。
穆暮低着头,眼泪顺着眼眶掉落,剪的平整干净的指甲剜进手背,压住哭腔,没有出声。
很久,穆暮喉咙里嘶哑着冒出一个字。
“好......”
原来她真的从来记不住,也不想去记住,穆暮是她的小孩,也是需要她怀抱和爱怜的小孩。
穆暮不敢开口说她残忍,那会显得穆暮很需要她。
穆暮怕自己忍不住委屈。
关于在她面前示弱这件事,穆暮做不到,也再也不会做。
就像年年复年年里,穆暮一开始是想要她的怀抱,后来是想要她的一丝爱,最后是只敢渴求她一丁点垂怜和悲悯。
无数次试图索取爱与怜失败后,穆暮懂的,弱小和孤零,在刘柳这懂高楼大厦面前,都是得不到回应的扰人扣门声。
穆暮知道自己不会拒绝她的要求,始终都没办法拒绝,如果这是她要求穆暮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情,那么穆暮会去。
这些年,除了给不了穆暮想要的亲情,她也会每月按时打来生活费,像个定时定点的机器人,执行投喂流浪猫的命令,至少没有不管穆暮死活。
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刘柳熄灭了烟,忽然凑近,抬手抱了抱穆暮,很快,非常快。
穆暮还没来得及反应,刘柳已经松开了手坐回了原位。
穆暮垂着头不去追问这个怀抱的意义,因为已经没有必要。
这个他渴望了十几年的怀抱的感觉,原来是冬日料峭寒风,毫不暖人,只混杂着冰冷刺骨和炙人寒刀。
穆暮顿觉喉咙里有一丝腥甜,心口又突如其来的抽痛了一下,转瞬一瞬就消失干净,可余痛绵长的要人命。
“我会去的。”
穆暮擦掉眼泪,望着眼前的人,强颜欢笑道了声恭喜。
恭喜你有了家,也恭喜你,终于如愿以偿,摆脱了我这样的拖油瓶。
刘柳眸中光亮暗了暗,神色回到淡漠,客气地说一句谢谢,便起身开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她从来不曾久留的所谓的家。
大门砰地一声关上,门外是远去的下楼声,门内是泣不成声的少年。
穆暮突然有些开心,开心她因为这段婚姻有了依靠,开心她似高飞的鸟,终于寻到了让她栖息的梧桐树。
开心她终于不用再每次见到自己,都像见着巷口垃圾桶旁边的那几只白猫,一样嫌隙与避讳。
开心这段拉不住系不牢的亲情,终于断了线,放任其高飞坠落,入深渊机毁人亡。
在不被需要的感情面前,于是终于不再是一个,会被别人说遗忘就遗忘的,不被拥护与疼爱的小孩。
他的情感终于独立长大,变得牢不可催。
此后,回收无用的惦记牵念,束之高阁。
穆暮看着桌上刘柳签了名,自动放弃财产继承的协议书和一张二十万的银行卡,环顾着这个没有一点家的概念的屋子,呆呆地坐在沙发上,任由眼泪混合着发梢上的雨水无声地落下,闭眼靠着沙发睡着了觉。
迷糊中,电话铃声不停响起,穆暮费力地坐起身,找到背包里的手机,通讯来电显示是陈沉。
开口声音沙哑,钝痛中,穆暮才想起自己是淋了大雨,回来又在沙发上睡了一个下午。
可能是感冒了。
这么一看,多少有点荒凉,刘柳只记得她的婚礼,却看不见她眼前浑身湿透的穆暮,满脸雨水的穆暮,那个以为她又出事,狼狈着急到,进了小区就开始一路狂奔的穆暮。
陈沉在电话那头问:感冒了?
穆暮嗓子火辣辣地疼,哑着声音,只嗯嗯的答。
脑袋也疼得厉害,穆暮费力清了清嗓子,才勉强完整出声。
“我正要去洗个澡,睡一觉,你到哪里了?住下了给我报个平安。”
陈沉没说话,穆暮以为电话挂掉了,闭着眼睛靠在沙发上回神,打算等一等,再去洗澡。
迷迷糊糊中,穆暮听到有人开门,穆暮以为刘柳又回来了。
可等到被人抱起来,落入一个有力的怀抱的时候,穆暮便知道那个人是陈沉,不是刘柳。
因为刘柳除了刚刚那个让穆暮去参加婚礼的怀抱,从来没有抱过穆暮。
刘柳只会撇开穆暮想要挽留她的手,让穆暮呆在家,好好上学,银行卡里有一个多月的生活费。
因为她要出门很久,穆暮得自己照顾自己。
穆暮不是没有问过,为什么他们之间的关系,从来都是如此境地,隔着冰川,只有穆暮一人,追逐着刘柳的背影,遥遥而望。
但穆暮得到的回应,从始至终,只有一个淡漠至极的眼神,以及如出一辙的砰的一声,震耳欲聋关门声。
以及伴随着那声关门声起,便消失几个月的刘柳。
在长大些,穆暮便再也没有过问过。
陈沉帮穆暮洗了头,吹干了头发,整个过程中,穆暮因为剧烈的头痛而昏昏欲睡。
迷蒙中被人哄着喝下温水,吞下难闻又难吃的药片,被人拥在怀里,陷入好暖好暖的睡眠中。
穆暮对这样的温柔,贪恋,依赖,追逐,迷迷糊糊地抱着陈沉,喊陈沉的名字,一遍一遍,确认他在。
陈沉的体温很暖,暖到足以将穆暮整个寒冷的夜晚都包裹住,像是做起了一个密不透风的茧,让穆暮想在陈沉温热的呼吸里重生。
穆暮想自己大抵真的需要陈沉,很需要很需要。
像是一个常年跋山涉水在风雪夜,饥寒交迫到迟一刻便魂归天地的孤魂,临濒死却忽然有了炭火暖被热汤,药石尽倾地将那缕飘荡离体的最后一口生机,狠狠拽回。
可是......
如果自己真的伸手,向陈沉讨要更多的纵容和被保护,陈沉会不会也像自己妈妈一样,只是牵着穆暮的手,温言细语。
最后却还是留穆暮自己一个人,孑然一身地在原地。
那样一来,穆暮连陈沉也要失去了。
穆暮不想这样......
然而时间戏谑作弄,在他和陈沉之间,踩踏出一层层抹不平摊不开的褶皱,穆暮无法停止卷起对陈沉的一切羁绊。
于是穆暮擅自剖开了浅层的触碰,去骨脱皮后,找到那段深入骨髓的根茎。
才发现,原来爱一个人爱到变成血肉相连无法清理,会是这种痛苦难挡的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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