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已在此盘桓千年,还有何心愿未了?
——孤没有心愿。
孤月如钩悬于中天,八月末的肃山草木繁盛,一阵风起,枝叶簌簌而响,隐约几许血腥气混杂其中。
忽而有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只见几个少男少女灰头土脸,踉踉跄跄,慌慌张张地朝溪涧而来,落后的几个更是边跑边反复向后张望。
但即便在逃亡的紧要关头,他们还是有意无意把一对男女护在中间,女生显然已经受了伤,左腿不住往外流着血,若是细看,血中还夹杂着一丝黑气。
她旁边的男生正扶着她,顺便给她疗伤,掌心隐隐亮着青绿色的光:
“我们已经到了溪边,接下来怎么办?”
宋厌苍白着嘴唇,慢慢睁开一双没有焦距的眼睛:
“你们顺着这条小溪走……记住,不要回头。”
男孩一怔,掌心的青绿光芒闪了闪:
“那你呢?”
宋厌摸到身后不远处的一棵大树,靠坐在树边,费劲地撕下衣角草草包扎了腿上的伤口。
就这么几个简单的动作,她额头上已经汗珠密布,微微喘息,但语调却出奇地平静:
“这伤不是一般的木系术法可以解决的,你不用白费力气了。”
说罢她强撑着自己站起身,倔强地推开禾清宴伸过来想要扶她的手:
“没时间了,我的术法没办法抵挡多久,怪物很快就会追上来,你们快走!”
禾清宴坚决不肯:
“不行,我答应了你哥要照顾好你,这样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你让我怎么跟你哥交代?”
不等他话音落下,林中就忽而传来一声尖锐的鸣叫,既不似野兽也不似鸟啼,音波直直地扫来,几乎让人晕眩。
当下他们当中没有觉醒天赋的普通人就支持不住,要不是禾清宴反应及时,差一点七窍流血。
其中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咽了口口水,死死拉住了禾清宴:
“我、我们还是快走吧……就听宋厌的,反正她术法是我们几个里头最好的,我们留下来指不定她还觉得拖累……”
禾清宴蹙了眉:“你——”
眼看着那东西顺着血腥气就要追上来,宋厌不再废话,索性一挥手,一片水雾就包裹住了几人,眨眼间,他们已然到了十步开外。
没停留,宋厌迅速转身,抹去额角的汗水,向他们的反方向走去。
禾清宴还想回过去,无奈被身边的人半劝半拉着,面前的水雾又好似有一股阻力,只好最后深深望了眼远处纤细的背影:
“我一定带人回来救你!”
但宋厌并未回头,也未曾滞留片刻,不知道有没有听见他说的话。
又是一阵风吹草动,月色迷蒙,生怕奇异的叫声再次袭来,禾清宴只好咬牙回头,带着剩下的人顺着溪涧走了。
宋厌设下的水雾可以暂时遮挡他们身上的气味,但大约也抵挡不了多久,她身上的伤口不简单,有什么东西入侵了她的经脉,在蚕食她丹田的气海,只要她一动用术法,蚕食的速度就会加快。
她在月光下闭上眼,仔细分辨风来的方向与溪水微弱的潺潺声,断断续续地运起轻功,向着后山深处走去。
肃山海拔不高,地势不险,亦无怪石异象,但古往今来有无数的人想来此处一探究竟。
只因历史上在肃山发生的两大著名战役。
但寻常游客只在前山逗留,没有谁愿意去打扰后山世代镇守禁地的隐世灵族段家。
这一次他们几个想趁着开学前的最后几天来肃山露营散心,但不知为何,半夜一觉醒来,几个人就进入了后山的地盘。
原以为传说中的段家镇守,兴许是块福泽宝地,却没想到遇见了那些怪物。
这也是宋厌头一回来肃山,但她一进来这里,脑海里就仿佛有了一张地形图,往哪个方向走全凭本能。
她拖着左腿,艰难地在林中躲藏,速度自然比不上没受伤的时候,他们遇上的怪物应当已经循着血腥气赶来,说不定就在附近。
那怪物即便是博闻强识的禾清宴也从未听说,难道是异族?
大一的课程有关于灵、异、人三族的通识课,异族中有这么霸道的种类?
树影幢幢,万籁俱寂,一个分神的功夫,宋厌突觉四周静的不寻常。
她屏气凝神,下一秒忽的向旁闪躲,“轰隆”一声,只见方才藏身的粗壮大树已然化为焦木。
宋厌头皮一炸,不敢回头,运转轻功,强化五感,一个飞跃抓住藤蔓,荡到了远处的树杈上。
她不要命的催动气海飞速运转,引导法力集于两指,随后并拢食指和中指,在双目上一抹。
再睁开眼时已是一片清明。
这一回她终于看清楚了怪物的模样——
衣衫褴褛,勉强看得出是个人形,从他脚上穿的胶底鞋来看,是人族才对,但双目猩红,背部胸口都畸形地往外凸起,其上不时有电流飞窜而过,浑身焦黑,一张口就是刺耳的尖叫。
再从方才对他们的围追堵截来看,这怪物的五感比一般修习术法的人族还要敏锐。
可异族绝没有修雷法的精怪。
等等——
宋厌强忍着伤口的疼痛,尽全力抵挡下怪物的一记雷劈,飞马踏雁至他身后——
一块黑红的繁复印记在他腰后若隐若现,像是甲骨文又像是小时候在主家见过的符文。
符文只一闪而过就刻在了她的脑海,但不等她细想,怪物似被这难缠的猎物惹恼,迅疾转身向她奔袭而来。
林中电击之声不绝,宋厌拖着受伤的左腿躲闪不及,气海也到了强弩之末,后背猝不及防被雷击中,终于呕出一口血来,自半空中坠落。
血丝在她眼中蔓延,丹田气海的力量也在慢慢消散,她瘫倒在地,耳畔充斥着怪物的尖鸣,却无力抵抗,只好不甘地闭上了眼,沉入识海。
而另一边费了一番功夫,才获得胜利的怪物双目愈发的红,好像在庆祝这一顿的饱餐。
就在他要抓起宋厌时,背后的月光忽的暗了暗。
一瞬间,整个肃山都仿若静止,只有怪物轰然倒地的巨响。
来者脚步很轻,丝绸质地的白衬衫,唯有左衣领一只由金线交织而成的小火凤。
他左手手腕悬着一串黯淡的佛珠,右手却戴着不知什么材质的白手套,薄如蝉翼,很贴合他指节分明的手骨。
分明是很奇怪的装束,却矜贵不似人间。
他垂眸淡淡扫过被他一击毙命的怪物,才望向昏倒在地的少女,眼尾一颗朱砂痣如同血滴:
“訾氏?”
此时自他身后远远赶来一个年长的老者:
“早便叫你慢些,老朽年纪大了,比不得你们年轻……什么訾氏?”
年轻男人抚了抚手腕上的珠串,不见对老者的恭敬,只乜了他一眼:
“年轻人?”
老者有些心虚地觑了眼他,打了个哈哈:
“……这不是看你皮相实在年轻,又当了你这许多年的祖父……闲话少提,闲话少提……”
段仁跟着看向地上的宋厌,比不得他,段仁使了些手段才看出来地上的少女的身份:
“哦——你说的是宋家,现在早没了訾氏,这宋家便是当年訾氏的嫡系……诶,这宋家的娃娃怎会进来后山?还有人能闯过你的禁制?”
段洗抿了抿唇,似也百思不得其解,但不曾纠结,抬手间宋厌便从地上飞到了他的面前。
他闭上眼睛,在宋厌额间一点,似水滴落于湖面,阵阵涟漪带起玄妙。
他未曾注意到手上的珠串在他接触到少女的一刹那发出了微弱的红光。
段仁虽注意到了,却怕打断他施展,想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他又何必大惊小怪。
段洗睁开眼,掌心似有无形的波澜流转,转瞬间宋厌腿上的伤已经好了个七七八八,那一丝黑气也消失不见:
“我已经替换了她的记忆,不会有人知道她在山上发生的事,你把她送下山吧,至于这伴生者……”
他不屑于看那怪物一眼,
“杀便杀了,你看还能不能查出什么。”
段仁小心翼翼地接过宋厌:
“最近伴生者屡屡于禁地周围出现,您是怀疑……”
段洗并不接话,浓密的睫羽如同翻飞的蝴蝶,在凤眸下投下一片阴影。
他伸手接住一片落叶,黯淡的佛珠在月光下显出一条条细密的裂痕,领口栩栩如生的小火凤也染上了几许霜色。
只有雪白的衣袂微微摇曳。
——起风了
禾清宴他们几个倒是很顺利地就找到了下山的路,可虽然肃山不大,凭普通人的脚程也没那么快。
搜救队到肃山的时候天已经是蒙蒙亮,宋忘刚得知了消息就从外地往肃山所在的肃城赶来。
正巧搜救队正烦恼该怎么与段家交涉,否则这后山一般人可无法进出,但即便宋忘手里有再多的资产,灵族段家想必也不会放在眼里。
正当一群人发愁之际,搜救队却在山脚下发现了宋厌,随队医生粗略一检查,再结合禾清宴之前描述的情况,她身上的伤分明已经好了七七八八。
心照不宣地朝后山行了一礼,众人才急急忙忙地把宋厌抬上担架,送往医院。
但不等宋忘和禾清宴松口气,医院那头又出了幺蛾子。
宋厌的外伤基本上好了个大概,也没什么致命伤,但人就是醒不过来,且心率低得出奇,好几次机器都发出了警报,谁也说不出为什么。
奇人异事医生已然见怪不怪,这种超出医学范畴的事他们自然爱莫能助,只得让宋忘把人领了回去。
禾清宴看着坐在宋厌床边,一身西装革履却风尘仆仆的宋忘,内疚得无地自容。
宋忘摘下眼镜,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他连夜抛下手上的合作案,乘了私人飞机赶回来,本以为灵族段家出手,宋厌可以逃过一劫,没想到……
他沉默着望了床上的少女许久,忽而问道:
“她昨天推开你们的时候有没有说什么?”
“没有。”禾清宴回答。
房间很静,只有仪器的运作的“滴滴”声,宋忘没有回头,视线从始至终都没有离开在床上一动不动躺着的少女,他的嗓音忽然有些哑:
“一句都没有吗?”
“……没有。”
宋忘不再问了,又在宋厌床边坐了一会儿,起身去打了一盆温水,细细地帮宋厌擦手和脸。
正当禾清宴以为他认清了现实,要通知亲朋准备后事的时候,宋忘突然再次开口。
他望着少女的眉眼柔和,手上的动作轻缓得堪称小心,房间内却有寒意弥散:
“肃山禁地里到底藏了些什么?”
肃山后山禁地
晴空高照,森林愈发葱郁,有水声迭起,不绝于耳,透过掩映的枝叶望去,只见瀑布如白练倾泻而下,水汽蒸腾弥散,日光照耀,虹光四射。
而在瀑布的正对面有一巨石突兀立于河道正中,一名年轻男子正在巨石上打坐,若是有灵族在场,必然能看见天地间无数的灵气正争相涌入男子的百会。
忽而男子睁开眼,灵气紧跟着一滞,他强行压下毫无征兆,突然翻涌不定的心潮,眼尾的朱砂在日光照耀下愈发鲜活。
“叮咚嗒啦——”
他循声望去,手指轻抬,几颗圆滚滚的珠子就从清澈的河水中悬于半空,乖乖停在他的面前。
幸好抢救及时,但凡他反应慢上一些,这几颗佛珠就要被湍急的河水裹挟而走。
可即便他反应再快,还是有几颗磕上了他身下的巨石,落得个粉身碎骨。
他垂眸看着掌心的那些木屑碎片,辨不清神情。
一串普普通通的佛珠,纵使有他日夜加持,用来保存一缕魂力果然还是勉强……
不对!
他忽而起身向昨晚救下那个訾氏……不,宋氏后辈的方位看去。
又掌心覆于佛珠之上,再三确认——
那一缕魂力——消失了!
“滴——滴——滴——”
“厌厌……厌厌!”
“阿厌!”
何人于殿中喧哗?
宋厌睁开眼,顾不得奇奇怪怪的装饰和这鸟笼般逼仄的房子,只见一个年轻男子抬手向她靠近。
她压抑住刚醒来的晕厥感,侧肘撑着身体避开,被子随着她的动作滑落,衣领松垮地露出了半个白皙的肩头。
她不急不缓地拉好衣领,任由长发散落胸前,一双风情款款的柳叶眼轻抬,眸底却无半丝情意:
“你是孤的哪一位皇夫?掌事姑姑没有教过你规矩吗?”
禾清宴露出几分惊异,先不说她的胡言乱语,宋厌讲话从来语调平平,没有一丝起伏,更别提这样的威严冰凉。
宋忘却不生气,反而眸光一亮,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厌厌,你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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