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漫山遍野的火,雷电在乌云中翻滚霹雳,每一刹那都有生灵在烈火中,在劈击中,化为焦土。
但雨迟迟不下,遍地都是哀嚎,到处都是哭喊。
“是天罚!是天罚!”
“神明发怒了!”
“神明息怒!神明息怒啊——”
然神明并未显灵,只有“噼里啪啦”的火星飞速蔓延,鲜血几乎填满了河道,红光冲天。
焦臭味包裹了整个天地,轻易便攥住了众生的呼吸。
“咳咳——咳咳——”
宋厌蓦地睁开眼,从铺天盖地的窒息中醒来。
她盯着天花板瞧了会儿,才搞明白这不是她的宫殿。
去卫生间洗了把脸,与镜子里的宋厌对视。
镜子里的她身材无可挑剔,个子放在人族的女性当中算得上高挑,只是一张脸太妩媚。
她微微一笑,原本上翘的眼尾便更加延展,黑眸如一潭春水荡漾,端地风流多情。
宋厌收起表情,撇开了视线,垂着眸子慢条斯理地净手。
从脑子里多出来的记忆来看,“她”今年刚好成年,修武学院大二的学生,宋氏旁支出身,但天资聪颖,三岁觉醒水系天赋,直接走上了人族的修武之路。
表面上来看,就算视力障碍,这样的命格也算得上上乘,但她降生的时候去宋家本家受洗,请来的段家高人批她天生缺魂少魄,是克父克母的命格。
于是父母领养了哥哥宋忘,给她起了“厌”这个名字。
厌弃、遗忘。
但除此之外,宋家父母为人处世并无错处,还资助了家境不好,父母双亡的禾清宴。
禾清宴比她大上一岁,却与她平级,也是修武学院的学生。
宋……
从她这些天学着从网上查来的资料和宋家书房里的史书来看,宋即訾。
传闻当今宋氏乃大魏名丞訾旼的后代……
“叩叩叩——”
宋厌眼神一厉:“谁?”
“厌厌,是我。”
听见这听了几天的声音,宋厌才和缓了神色,不管原来的宋厌讨厌谁还是喜欢谁,至少这个没有血缘的哥哥对宋厌是真的不错。
何况缺魂少魄的宋厌根本不知道喜欢是什么,讨厌又是什么。
至于冒领了好处,欺骗感情什么的……并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
宋厌打开了房门:“什么事?”
宋忘穿着睡衣,手里端着杯牛奶,打量她一圈,见她没事才松口气:
“听见你房间有动静所以来看看,没事就好……给你热的牛奶,安神。”
宋厌接过玻璃杯,将就着喝下:
“好甜。”
“照你的习惯加了蜂蜜,你要是不喜欢了,我以后就不加了。”
“嗯。”嘴上虽然嫌弃,宋厌还是喝完了牛奶。
宋忘接过杯子,自然地弯腰伸手,帮她擦去嘴角的奶白:
“早点睡吧,明天还要去主家。”
农历七月半,中元节,祭祖扫墓。
宋厌只微微蹙了蹙眉,便点了头,转而问道:
“你不休息吗?”
虽然是名义上的哥哥,但她好歹占了妹妹的躯壳,她本来不大喜欢肢体上的碰触,但宋忘并不听劝,软硬不吃,料想他们本来大约也就是这么相处的。
倒是她不通情理了。
宋忘没有摘掉眼镜,二楼走廊上悬挂着几盏吊灯,微弱的昏黄灯光让他的镜片微微反光,肉眼凡胎的宋厌自然看不清他一瞬间的愣怔。
宋忘微不可查地弯了弯唇角:
“还有些生意上的事,我一会儿就去睡。”
“嗯。”宋厌了然。
这不就是公务未完,奏折亟需处理的意思?
于是她学着网上看来的那些现代人族的基本日常表达,说了句:
“晚安,哥哥。”
然后就利落地关上了房门。
宋忘看着眼前的房门,笑得愈发温和:
“晚安。”
却眸光一转,视线不经意地扫过指腹的湿痕和手中空的玻璃杯——
他特意请了假在家,几天的时间却发现宋厌的生活习惯都与从前两样,还说了许多胡话。
以前她可从不会关心他的事……
可如果真是他想的那样,她又为何不知遮掩,破绽百出?
宋忘终于敛了笑,托了托镜框,脚下的影子在昏暗的灯光下拖出长长一道幽深,手中的玻璃杯已然自己飞去了厨房的垃圾桶中,裂痕密布。
凌晨薄雾,道旁的树木叶子渐黄,飘零而下,偶有几辆车飞驰而过,在巴掌大的树叶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车辙,晨露打湿了京郊的国道,沥青路显得有些幽暗。
新上任的环卫正清扫路面,趁着不断有车辆经过,望着远处要出不出的太阳打个哈欠,忽而那片薄雾渐浓,身边黑色的低奢轿车却没有放慢速度,一辆接着一辆,自他身边驶入浓雾。
只一瞬,连车灯也在刹那间消失,没有半点光亮透出。
一阵风过,环卫拍拍肩头的落叶,想着等这一波车流过去,赶紧打扫完下班。
今天这雾也太大了。
“等会的祭祖我就不陪你去了,会有人领你去。”宋忘脚踩油门闯过浓雾结界。
宋厌在宽敞的后座撑着头闭目养神,坐姿不算端正,面无表情得好似和从前如出一辙,却无端让人沉肃。
宋忘看了眼后视镜,见她睡得安稳,不由得好笑。
还真把他当司机了?
没过多久,车就停了下来。
宋忘下车给她开门,正想帮她解开安全带,宋厌却睁开了眼,自己按下了按钮,一双黑眸清明的很,淡淡道:
“知道了。”
宋忘却也不恼,反倒扶她下车,待要说些什么,身后就迎来了主家的人:
“少爷、小姐,祭祖在六点开始,先随我去大厅吧,车可以交给门卫,他们会帮忙停车。”
宋厌轻轻抬眉,来迎他们的竟是本家的老管家宋叔。
看来他俩也不算混的差。
“不用麻烦,你自领着厌厌去吧,我自己停车就好。”宋忘对宋叔道,随后又交代宋厌,“仪式结束后我在旁厅等你。”
宋厌不置可否,扫了宋叔一眼,跟着走了。
看来不是兄妹俩混的好,而是这个哥哥混的好。
不过她也能想明白宋忘为什么不陪她进去。
宋氏本家规矩严,宋忘虽然被宋厌的父母领养,但没上过族谱,别说祭祖,宗祠按理来说他都不能进。
可看宋叔这表情,宋氏本家的人想要和宋忘拉近关系?
宋厌虽然不动声色地跟在宋叔身后,却也没真的闲着。
这宋家为当世人族五大家之首,倒有几分道理。
光看外头的浓雾结界就知道宋氏实力不蜚,再看这不知道多少进的大院和院后的人造湖、天然温泉。
可虽说天材地宝堆砌,雕梁画栋,却怎么看怎么有股不协调感,尤其前后院的风格,更是截然不同。
前院是翠竹碧潭掩映,虽然人工,但和现代的装潢结合并不违和,后院却……
等等,为何带她来后院?
宋厌站在通往后院的月门前,默不作声地收回了自己的五感:“这似乎不是去大厅的路。”
宋叔皮笑肉不笑:“怪我刚才忘说了,是老太太很久没见你,最近又听说你在肃山受了伤,忧心得很,所以叫我先把你带到她那儿去。”
宋厌见他演都懒得演,唇角向下压了压。
她负在背后的右手,食指轻轻捻了捻大拇指的指腹:
“不是说仪式快要开始了?带我去大厅。”
宋叔被她低沉的语调一慑,但旋即脸上又挂上了笑,劝道:
“可老太太说……”
“真出了什么事,就说是孤……我不想去,绝不会怪到你的头上。”
“这……恐怕不合规矩。”
宋叔瞧着她阴晴不定的神色,自在心里嘀咕:
找回魂魄之后果然是不一样了,本来还想就算宋忘不进来,但只要宋厌这个妹妹肯劝说,凭宋忘这个疼妹妹的劲头,必然无有不依,谁承想……
但不过一个小姑娘而已,见到这样气派的主家怎么会不心生敬畏?
宋厌盯着他看了会,忽而冷笑一声,手指轻抬了抬——
没有丝毫的预兆与起手,只听旁侧“轰隆”一声巨响,厢房的门便好似泡沫般破碎,应声倒塌:
“现在合规矩了吗?”
霎时空气静了一静,宋叔被吓得一呆,说不出话,什么想法都抛到了九霄云外,来不及细想她一个修习水系术法的人怎么会连结印都没有就直接轰倒了一扇门,磕磕绊绊地道:
“合合合……合规矩、合规矩……”
“那就带路吧。”
“可是……”
宋厌眉头一蹙:“又怎么了?”
宋叔战战兢兢往那厢房一指:
“门、门后有人。”
但她没有在四周感受到任何人的气息。
宋厌循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尘土还在飞扬,上好的红木屑撒了满地,只见模糊的人影正踏着门板,从废墟中走出。
此时黎明刚过,太阳与朝霞一并爬上天空,在那人的身后联结成片,绯色铺张。
许是尘土木屑飘散,又许是这偏院太大,两人距离太远,明明简简单单的衬衣,宋厌竟看成了广袖长袍。
遥远的记忆如蓦然被揭开的尘封木箱,陈旧泛潮。
宋厌余光扫过他左衣领的那只火凤,似是被烫到,只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她对着那张施了障眼法,平平无奇的脸道:
“看你毫发无伤,想也用不着别人的道歉,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不等段洗说话,自顾自地转身,果真走了。
宋叔却着急忙慌地鞠躬道歉,这人可是段家来的,虽然不知道来做什么,但灵族哪里是他们惹得起的?
语无伦次地说了一通,见段洗没有怪罪的意思他才跑去追上宋厌。
段洗一袭白衣站在晨曦中,望着那人刚才走出去的月亮门,手指抚上左衣领栩栩如生的火凤,腕骨处剩下的零星几颗佛珠微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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