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个耽误的功夫,虽说宗祠不远,就在宋院后头的竹林中,但等宋叔把宋厌领到地方,仪式已然开始。
琴音铮铮,笛声舒朗,宋厌的站位极好,旁边应该是她同在修武学院上学,宋家嫡系的表妹宋旻。
这一回宋忘陪她来也是顺便送她去开学的意思。
宋旻见她才来,只抬着下巴,淡淡地瞥她一眼:
“听说你丢的魂魄都找回来了,眼睛也都能看见了,术法可有长进?”
宋厌一时不明所以,从记忆来看,这个宋旻分明极不待见这个表妹,在学院也是处处刁难,这时候关心她的术法是怎么回事?
宋厌:“不知。”
宋旻却一副你已经被我看穿的模样,放言道:
“等着吧,开学后的选拔赛我不会输给你的。”
宋厌莫名其妙,于是装死,静静等着走完这场仪式的过场。
这时候,上面主持仪式的人注意到了他们的交头接耳,瞪了宋旻一眼,在学院谁也不服的宋旻嘀咕了句什么,竟真的垂下头装文静。
想必这就是宋旻的父亲,宋厌的大伯父,宋琪。
幸好仪式没有下跪这一套流程,上个香而已,宋厌还能敷衍敷衍。
正当宋厌闭目养神,不知道上头的宋琪说了些什么,底下传来一片惊呼,宋旻第一个坐不住,高声道:
“可是父亲,哥哥还在外地没有回来,要不要……”
宋琪:“你哥哥在成年的时候早已经试过了,他事务繁忙,不用管他。”
宋旻的哥哥?
“我靠,就连宋是谚都没办法,我们能行?”
“你是不是蠢?这认主的测试上一次是在宋是谚十八岁成人的时候,这一次又是在宋旻十八岁成人的时候,你还真以为主家这一回把我们旁系都叫回来是给我们机会呢?”
“话也不能这么说吧……宋是谚都没办法让沉水剑认主,宋旻就行了?而且不是说像这种神器认主都得看缘分的么……”
“呵,白日做梦吧你就。”
宋厌睁开了眼,看着台上的人解开最上头牌位之上的禁制,沉水剑的古朴剑盒连同一种不易察觉的空间波动在这宗祠中荡漾开来。
冥冥中她仿若听见了苏醒之音。
这下子宗祠里彻底炸开了锅。
“这就是沉水剑?看着……平平无奇的,也不怎么样嘛。”
“你懂什么,沉水剑自千年前訾旼前辈去世之后就沉睡了,换你来睡个一千年还能活灵活现?”
这话说得很有意思,直把人堵得哑口无言。
宋厌瞧了眼宋旻,没想到正和她对上眼。
宋旻当即道:
“看什么看?这沉水剑不管怎么平平无奇都是我们宋家祖先的东西,等会公平竞争。但事先说好,我可不会看在你身世可怜的份上就让着你。”
宋厌这回再没朝她看过去,嘴角轻扯。
没想到,訾旼的后代竟出了这样的活宝。
众人本以为这个认主是要他们打上一架,个个都摩拳擦掌了,却听见当家人宋琪道:
“吵吵闹闹的像什么样子?日字辈的按年龄一个个来。”
说着在蒲团前放上了香炉和一把古琴。
这是……要他们弹琴给一把剑听?
全场顿时鸦雀无声,瞧着宋琪和旁边宋家长老们严肃端方的脸,谁都不敢第一个跳出来质疑。
于是乎,这场诡异的认主仪式就这么开始了。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宋厌从前就知晓人族的繁衍能力惊人,却没想到这日字辈的竟有这么多人,长条的队伍一直排到了宗祠之外才堪堪止住,在她和宋旻之后还有许多被父母抱着的奶娃娃。
连路都不会走,能知道怎么弹琴?
宋厌一时很怀疑自己是不是处于幻境。
事实上,宋厌和宋忘的确是日字辈,但宋厌的父母并不重视这些,旁支而已,要不是之后宋厌觉醒了天赋,被主家注意到,他们这一支迟早要独立门户。
再因为一些缺魂少魄,天煞命格的关系,就有了宋厌和宋忘的名字。
宋氏一家虽分旁支嫡系,但八卦却半点也不错过,这一回宋厌前脚在肃山被段家所救,后脚就有人找宋忘打听,生怕他们得了什么了不得的机缘,只不过宋忘并不习惯与宋厌说这些琐碎罢了。
宋厌瞧一眼在晨曦中颇有威势的宗祠大门,默默调弱了自己的五感。
片刻后的“呕哑嘲哳”,要把宋家列祖列宗气到显灵的调子,充分肯定了她这先见之明。
正当宋厌的耳朵处于水深火热,宋氏主家前院书房却宁静的很。
“本以为你赶不回来,刚才停车,还以为我看错了。”宋忘坐在左首,捧着茶却不喝。
“有什么事,说罢。”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叙旧?”
“今天宋家祭祖,你一贯只会在偏厅规规矩矩等你妹妹,总不能是因为中了邪。”
上首的年轻人抿了口茶,瞧着和宋忘差不多年岁,眉眼和宋旻有几分相似,只是比宋旻沉稳得多,不戴眼镜也自有优容雅致,只可惜不苟言笑,袖口衬衫都死板地扣到了最后一颗。
他话语字里行间都是戏谑,偏生语调从容,不了解的恐怕会误会他真的在说宋忘中了邪。
宋忘似笑非笑:“中邪了也不错,到时候还要麻烦你下手轻点,我怕疼。”
宋是谚瞥他一眼,搁下茶盏。
什么都没说,宋忘却明白了他的意思,敛了几分笑:
“听说你家里来了个段家的人?”
宋是谚看向他:“是。”
宋忘难得避开了他的视线,将茶盏的杯盖轻轻提起,一双眼睛藏匿于镜片之后,语气是一贯的柔和:
“厌厌前段时间在肃山……所以我想让段家的人帮忙看看有没有什么后遗症。”
宋是谚道:“宋厌不正是被段家的人所救?听说丢失的魂魄都回来了,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宋忘:“倒也没什么不对的地方,就是……性情大变,生活习惯也跟从前大不相同……”
宋是谚直接道:“我明白了。”
宋忘手里的杯盖顿时落到杯盏上,他抬眸,镜片染上薄雾:“多谢。”
宋是谚辨不清他的神情,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不谢。”
幸而那沉水剑大约也听得烦躁,只消一个音节不到,测试者奉上的三炷香就齐齐断开,干脆利落得很。
但也有个别弹得好的,兴许他是想要洗洗耳朵,半曲过去,香才会要断不断地扭捏一会儿,然后……
断掉。
因而虽然人多,但轮得倒快,眼看就要到宋厌,宋旻就在她身后。
两人生日就差了几天,宋旻比她略小。
“喂,”宋旻叫她,“就算沉水剑真认了你当主人,也别得意,后头还要其他的神物。”
宋厌瞧她这样子,扫一眼前面琴案上满桌的断香:
“你这是在示弱?”
“才不是!是提醒你别仗着那点天赋得意!”
原来如此,她道宋厌一个无父无母的人凭什么能在这隆重的祭祖仪式上越过一众同辈,站在宋旻的身边。
原来是宋厌本身天赋极高,与宋旻相比都不遑多让。
不知道宋旻说的选拔赛又是什么。
她不再理会旁的,耐心拂去案头的积灰,暗暗施了些咒法,消抹了积灰中奉香人许的乱七八糟的愿望,接过旁边递过来的三炷香。
“奉香的时候在心里默念自己的八字,弹琴不可有杂念。”宋琪站在一旁指导道。
宋厌果真拈着香,念念有词,足足过了半分钟才将三炷香插到她已经打理好的香炉中。
此时天光大亮,绯红的朝霞簇拥着太阳,云彩飘飘浮浮,如同身着霓光的飞天仙女。
当第一缕阳光照耀在沉水剑正上方的屋顶瓦片,驱散一夜的阴寒,琴音便如同雨滴落于寒潭,说不出的清泠,道不出的脱俗。
曲调之中夹杂着少女低低的呢喃,但众人都被琴音牵走了心魂,无人注意她口中说了什么,只有站在她身后,离她最近的宋旻,隐约听见她道了声“安息”。
一曲毕后,她并未稍歇,紧接着又奏一曲,这一曲不同上一首的平和沉肃。
琴音铮铮,如瓢泼大雨在夏夜伴随雷电落于大江大河,又如金戈铁马奔驰于沙漠戈壁,苍茫中尽是战意。
“快看!沉水剑上好像有亮光!”
“哇!是真的!我还以为她既打扫桌子又掸香炉的,是在嫌弃主家呢……”
“我之前学过古琴,她怎么弹了两首,而且这曲子好像……”
“曲子怎么样的先别管了,你看香炉里的香还没有断!”
“真的!就知道宋厌的天赋就算是宋旻也比不上!”
“得了吧,要不是宋旻比她晚生几天,排在后面,也指不定呢。”
宋厌奏完两曲,沉水剑上的光亮依旧不散,甚至径自“咔嚓”一声,用剑气劈开了剑盒,飞到了她的面前,剑身震动,嗡鸣之声不绝于耳。
宋厌却没有犹豫,起身退到一边,见沉水剑紧追不放,只好道:
“我不是你的主人,香该断了。”
沉水剑似是沉默了片刻,悬于她面前,剑气外放,直冲着她一个人而来。
宋厌无所畏惧,知晓这是在与她的灵识接触,想要确认她是不是訾旼。
片刻后,见她无事,宋琪等人才松了口气。
沉水见真的不是訾旼,失望地倒退了几步,又回到了之前待的地方,无奈冲动之下把剑盒给劈了,只好躺在原地——
自闭。
香炉里的香终于应声断了,火星也随之寂灭。
宋厌余光扫过那抹火星子,察觉到沉水的怨气,并不多留,就要转身离去,却有几片火红招摇的翎羽飞到了她的面前。
这一次虽然说是沉水剑的认主测试,但宋家可不止沉水剑这一样镇家之宝,未免旁系的人不满,也拿出了其他宝贝,能不能拿走只看缘分。
“这是灵族的凤凰翎羽,关键时刻可以保你一命,也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既然和你有缘,你就收下吧。”
宋琪话是这么说的,却暗暗扫了那负责取东西的长老一眼,这上千岁的宝贝怎么说拿就拿了出来?
那长老无辜的很,东西都是他看着从密室里拿出来的,怎么会有差错?
路上碰见那位来做客的灵族,他还为了显摆自家的实力雄厚,特意揭掉了上头的布。
真是怪了。
宋厌接过那几片翎羽,神情有一刹那的古怪,随后也不能管那许多,径自收好,出了祠堂。
众人只当她没有拿到沉水剑,心情不佳,没去管,继续了仪式。
宋旻小心翼翼地瞧了眼正装死的沉水,学着宋厌的模样先打扫了案头,然后才忐忑接过旁边递来的三炷香,默念自己的八字,插入香炉。
宋家嫡系的人自小就要学琴,不用说也知道是为了什么,宋旻自然也不例外。
但她从小不通音律,所以当下只好嘴里念念有词,不断默背琴谱。
这一幕落在旁人的眼里,那就是玄之又玄,有备而来了。
宋厌不管这些,肆无忌惮地在宋家放开了五感,瞎溜达。
不多时她就来到了问天石。
宋家的镇家之宝是沉水剑,而问天石就是镇宅之宝了,那个用来抵御外敌,保护主家的浓雾结界也是借助问天石上的神力而设。
问天石就在竹林的另一端,一片假山溪流之中,要想过去,要么飞到石头旁边的山壁上,要么就规规矩矩地踩着溪流中间的小石走过去。
宋厌走近了些,才发觉已有人先她一步到了问天石面前。
看两旁护卫的样子,这人是正大光明,得了许可来的。
灵族段家灵术不显,却最善占古问今,究竟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竟还要来问天石?
宋厌想了想,拈了个诀,隐去身形和气息,念着这人修为不低,掂量着退到了安全距离,飞到上空,看他想要问些什么。
段洗踏上细滑的石块,却如履平地,衣袂被风一卷,露出戴着手套的右手。
他注意到身后不远处竹林里的动静,反而不动声色地向旁偏了偏,晨时的阳光恰好洒在问天石上,也能让稍后要在其上显现的字符更加清晰。
他没有设下结界,那些护卫已经被事先交代过,绝没有那个胆子偷看,至于别的……
段洗戴着手套的右手轻抬,指尖一抹凌厉醇厚的灵力划破了他左胸的衬衣,直直刺到心脏,不过刹那,一颗心头精血就被他引出,注入了问天石中。
问天可不是想问就问的,注入心头血后不可耽搁,必要一边在心中默念要问的事物,一边注入自己的百年功力,但凡有什么疏漏,那便功亏一篑。
一丝熟悉的灵族血气被秋风承接,送入鼻腔。
鲜血染红了他的衣摆,滴在他脚边光滑的石头上,随溪流一同奔走不见。
不用看,也知道他脸上必定没什么血色。
此时,一阵神力激荡,竹林晃动,簌簌而响,而段洗也被轻柔地推开,落在溪流边的空地。
问天石显出了一段字符。
既不是古字也不是乱七八糟的符号——
那是上古时期灵族的语言,意为——
“寻其尸骨,殓其哀苦,平其怨愤,求其凤心。”
段洗一下子被抽走百年灵力,身形晃了晃,背后却有人扶住了他。
来人长发拂过他的耳侧,声音如千年前分别时一般的低沉,隐隐伴着轻叹:
“何必如此?”
方才匆匆一别,并未来得及看清她的模样。
他抬起手,佛珠顺着他分明的腕骨线条滑下,孤零零的几颗木珠相碰:
“我……”
就在这时,竹林另一端传来了剑的铮鸣声,剑意自四面八方而来,天边霞光愈盛,太阳终于大大方方地露出了全脸,青云悠悠。
沉水剑沉睡千年终于认了新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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