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金华的事宜早不宜迟,妘穆只和宋忘说去陈家疗伤,其余的都没提,本以为宋忘不会同意,他却出乎意料地干脆,甚至给他们七个人订好了机票——
那位段家高人见妘穆醒来,便干净利落地告辞离开了。
宋忘将他们送去了机场。
航站楼玻璃透亮,阳光刺目,自四面八方而来的嘈杂声响落到宋忘的耳朵里就只剩下飞机来往的呼啸。
他没多停留,转身往外走去,吩咐着秘书:
“找两个人保护厌厌,但别跟太紧。”
“好的。”秘书立马应道,“宋总现在先去公司?”
“不,”宋忘道:“先去趟异寮局。”
周砚是他和宋是谚、范峥三人的老师,曾经作为教授为三人上过课,所以没道理在结案之后不过去送一程。
但他还得问一问宋是谚为什么要瞒着他,不让他第一时间知道案情,这其中……必定另有隐情。
秋日傍晚霞光漫天,霓彩铺张,将异寮局门口星罗的白菊渲染得异常热闹。
宋忘一身得体西装,贴合剪裁的线条勾勒出他恰到好处的腰臀线,
袖扣一丝不苟地反射出冷暖交替的光亮,一副万年不变的金丝眼镜将他面部轮廓中和,过渡了眸中幽冷的温度。
他风度翩翩地弯腰一鞠,面不改色地与站在旁侧的一众人等握手,姿态从容谦和,没半点和宋是谚寒暄的意思,也自然地,窥不见太多的悲痛。
他仿似只是礼貌性地走个过场,匆匆地带着沉静的秋风到来,又匆匆地离去,无人发觉那缕沉静下的凛冽。
宋忘踩着皮鞋走向街角位于监控死角的汽车,坐上了驾驶位。
他早已放了秘书下班,让他先行离开。
车里几平方的空间密封,为了缓解沉闷,他打开了广播,顺带瞧了眼腕表。
一个小时之后,
后座的车门终于被打开。
“我只有十分钟,你想知道什么?”
宋忘略略抬眸,自后视镜中打量宋是谚一眼:
“你知道我想问什么。”
“案子已经了结,这件事没有什么可争辩的地方……咳咳……”
宋忘瞧着他刘海下苍白的面色与就算生病喘不过气也坚持扣到最后一颗的纽扣,唇角反而不带温度地勾了勾,带着几分的讽:
“好啊,如果你不说,我自然会让别人愿意说。”
后座沉默半晌,分秒过去,他才终于压抑着嗽音,开了口:
“凶手查出来是我们内部的人,至于是谁,我不能告诉你。我只能说,杀人时间、动机都对得上,也有物证。至于你最想知道的——这件事和学院的关联——那几个小鬼头在你家住了这么多天,你也该多少猜到。
“我能说的只有这些,我先走了。”
“等等,”宋忘在他推门的刹那忽然叫住他,视线在他略显宽大的西装袖口处划过。
他薄唇动了动,最终只道了句:
“注意休息。”
宋是谚搭在门扣上的手一顿,虚掩住唇轻咳了几声:
“知道。”
薄暮时分,天边霞光一点点移沉,橙红的夕阳又急又缓地坠落,残月隐现。
引擎在一声关门声后被点燃,车头直指地平线,从容不迫。
暗沉幽蓝给驾驶座上的人镀上一层分明的雾,紧绷的下颌线却因此喧宾夺主,强硬地抢走了金丝眼镜带来的一分柔,那些温和包裹原本就只是错觉。
宋厌兄妹家在帝京旁的渡津市,飞机去金华倒不远,但一路到了旅馆也将近夜晚,七个人齐聚在禾清宴的房间里,边等着外卖,边赏着夕阳。
哦,顺便也有些正事要理会。
负责安排诸多事宜的禾清宴同学早已核实好了那位发帖人的身份,但发帖人和委托人并不是同一个,具体情况还需得他们明天去走访了解。
这是早就定好的章程,并不需要再次拿出来讨论,他们眼下还有别的事亟需研究——
齐咎身为帝京修武学院下分属金柝学院副教授的小叔,在他的软磨硬泡下,终于透露了些内情——
最新报道的异寮局周砚周处长的死不是自然死亡,而是谋杀,虽然已经结案,但这件事很有可能和学院开学事件有所关联。
小道消息——凶手是异寮局内部的人。
宋旻再次歪了关注点:“你家不是三代单传,就出了你这么一个宝贝疙瘩,哪儿来的小叔?”
齐咎翻了个白眼,在飞机上的短暂一觉让他的头发宛如杂草,这会儿正找着定型摩丝:
“旁支懂不懂?”
宋旻懂了,但耐不住别人说她不懂:“旁支怎么了?旁支干什么无缘无故对你这么好?”
齐咎不服气了:
“我小时候体弱多病,只要小叔抱,就跟着小叔住了段时间,你可别挑拨离间。再说你和宋厌关系不也蛮好。”
宋旻听他说她和宋厌关系好,偏生没来由的一阵心虚,一张嘴更加停不下来:
“小时候是小时候,现在是现在,你怎么保证你小叔对你‘从一而终’?”
这成语用得……
齐咎是没听出来这成语恰当不恰当,反正他现在心里不恰当,摩丝盖子一扒拉,就要往宋旻身上喷。
可惜宋旻躲得太快,比他一个墩儿灵活太多,于是那一喷子摩丝就误伤了赵疏尘。
赵疏尘也不客气,一抹胸口还没干的泡沫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成功“袭击”身后的宋旻,顺道把她送到了齐咎手底下。
妘穆抬手一个简简单单的清洁术,赵疏尘就安稳坐到了一边,深藏功与名。
“宋厌!”宋旻一把夺过齐咎手里的摩丝,顶着满手的泡沫,控诉道,“你怎么帮他?!”
妘穆收回手,左手中指的一枚花型戒指在薄暮晚霞中闪过一缕光:
“这本就是你与齐咎的纠葛,赵疏尘被你牵连误伤,我为何不能主持公道?”
“你!”宋旻气结。
本以为这个表姐略通了人情,没想到还是那样!
“可以了,都别闹了。”禾清宴叹了声气,出声做了和事佬,语气熟练得让人心疼,“听齐咎小叔的意思,学院这次的事件和周校长去世有很大关系。新闻上却只说明了今天在异寮局举办追悼会,版面也小,看来是不愿意让大众知晓内情。”
地板被那两个暂时“停战”的活宝弄得有些黏,赵疏尘可宝贝自己的鞋,干脆双手向后一撑,和陈清嘉李无弦两人分坐桌子两端,不自觉地抚上玫瑰耳钉:
“据我所知,周校长能够远程操控睡莲结界和平执院的惩罚机制,历届选拔赛也要校长□□,所以很有可能……”
宋旻一个箭步抢了旁边的沙发,抢答:
“所以很有可能睡莲结界是周校长远程篡改,导致只能进不能出,甚至之后直接激发自我保护机制,而平执院的惩罚机制也是周校长主动暂停,就连选拔赛这个幌子也是周校长用来骗我们的?”
“不对啊,”宋旻自问自答,“如果他就是下蛊的人,怎么就被反杀了?”
齐咎见沙发也坐了人,没胆子去跟赵疏尘三人坐一起,他这个重量肯定得塌,更没胆子跟宋厌这个深不可测的女人抢唯一一把椅子,只好爬上了禾清宴的床,投入学生会长的怀抱。
许是真的被宋旻气道,他难得愿意动脑子,却没高兴多解释:
“得了吧,绝不可能是周校长下的蛊。”
“那也不可能是那个凶手!”宋旻不依不饶:“异寮局的人怎么能自由出入平执院下蛊,还能不被发现?”
齐咎懒得跟她讲:“随你怎么想。”
的确,帝京修武学院直接受帝京异寮局管辖,异寮局内部人员可能接触到修武学院的地图,但布阵法需要时间,更不用说布在平执院的核心地带,这么深入的地方。
他们现在还不知道这次事件牵涉有多少人,或许那个最后落网的凶手只是其中之一。
但现在可以确定的是,布下养蛊阵法的人对修武学院绝对不陌生,甚至能出入平执院腹地不被怀疑。
“陈清嘉,李无弦,你们觉得呢?”禾清宴看向对面一直没说话的两人。
李无弦拿肩膀轻轻一撞正走神的陈清嘉:“你觉得呢?”
“我觉得……”陈清嘉余光在妘穆手上的花型戒指上一飘,迅速回魂,“这个人大概不太喜欢魏武帝。”
说完她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口出了什么狂言,但现在想收回已经来不及,只好绷着张脸,装冷酷。
妘穆意识到他们是在说自己,后知后觉地把视线从窗外的余晖中挪回来,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禾清宴问道:“怎么说?”
陈清嘉一愣,下意识扭头看向旁边的李无弦。
李无弦很有默契地接着他的话,嗓音温温柔柔:“你们都忘了?那套摸底考的试卷啊,主观题直接扣了我一半的分。”
还以为她能讲出什么理由来的齐咎直接倒在床上,彻底不理解学霸的世界。
这都过去快两个礼拜了好嘛?
还念念不忘那点分数呢?
禾清宴轻抬了抬眉,不置可否,正巧外卖快到了,七个人迅速在饭菜香中结束了话题。
唯美酒佳肴不可辜负也。
妘穆自从醒来就一直没什么胃口,草草填了几口就回了自己房间。
李无弦和陈清嘉直接把外卖拎回了房间,她俩住一间,说是有什么直播要开,妘穆听不懂,其他四个人司空见惯,也就没问。
其实刚才宋旻误打误撞倒是说到了重点——
如果凶手是异寮局内部的人,同时也是学院开学事件的操盘手,他是怎么出入的平执院腹地,在不被人怀疑的前提下布下阵法?
但他们忽略了一个很明显的问题——
教职工们都去了哪里?
虽然事件发生在修武学院开学期间,但实际上妘穆和宋旻返校的时间比学院下发的通知要早,甚至身为学生会会长的禾清宴去的更早。
就算各年级的课还没开始,但教授讲师们不光给学生讲授课程,还要负责实验研究、论文撰写,以及学院内的各种会议,何况临近开学,新的科研KPI下达,他们难道就没一个人恰好去了学院?
还有其余的职工,比如园林工人,比如学院会计。
但没有,一个教职工都没有。
这是为什么?
还是说有人下发了通知,避免教职工去往学院?
他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另外,下蛊的人又是如何知道她重生,并且以此作为交换条件让妘季答应交易的?
其实交易内容并不难猜,无非就是只要妘季答应,就告诉他有关她的消息,甚至帮妘季报复,让她万劫不复之类。
这个人或者说,这一些人,背后或许有更大的目的。
妘穆结下结界,取出剩下的凤凰翎羽,这本就千年前出自她身上,因而现下这种特殊场景也能勉强称作本命法器,取用自如。
她暂时解除上头的禁制,本以为妘季大约已经奄奄一息,再不济也该乖顺些许,但没成想,千年来法力未见精进几许,脾气倒是精益了不少:
“妘穆!你放老子出去!妘穆——”
“阿季,阿姐给你寻的新住处不好吗?”
方才还怪威武地中气十足,这时候妘季却哑了哑:“你就不能好好说话?”
“好好说话?”妘穆捋起了袖子,打开行李箱打算换身衣服,听闻这话笑问,“那你说说,怎么才算好好说话?”
“这我怎么知道……”妘季小声嘟囔,“自从你称帝之后就再也没好好说过话。”
妘穆手上动作一顿,沉默下来。
夕阳恰在这一瞬沉落,她没开灯,房中黯淡得寂静。
“我帮你吧。”忽而房间内多了一道温和低沉的男声——
妘穆手上那枚花型戒指消失不见,一道人影显现,房间内的灯霎时被打开,照亮了阴影。
“不用,”妘穆回过神,“我想洗个澡。”
“……嗯。”尹净时神色并未变化,走到一旁时,耳根子却从脖颈处慢慢攀上一丝不易察觉的红。
虽然不是节假日,游客不太多,但他们懒得挑拣,就近选了个过得去的酒店住下。
由于统一口径说是去了陈家,但就连陈清嘉都跟家里打了时间差,说要晚几天回去,都不敢提是在金华的城镇,生怕家里那些老狐狸发觉,勒令他们回家。
妘穆就更不必说,宋忘唯一希望的就是她这个妹妹平安健康,甚至连沉水剑都不想让她继承,更不用说出来闯荡。
所以他们这一趟出行由赵疏尘这位大明星友情赞助。
带着点子难得的不好意思和假模假式的客气成分,他们住的是普通间,赵疏尘却一点没悟出来他们的意思,一个人施施然提着箱子去了顶层的豪华套房。
妘穆一耸肩,住哪儿都没什么所谓,接过了自己的卡。
这位武力值最高的人都这么欣然接受了,他们还能说什么?
就连宋旻都适应良好,离开禾清宴房间的时候还听见他们说要夜间探案——寻求刺激。
“尹……国师居然在你这?!”妘季见没人搭理自己,空气中又弥漫着诡异的气氛,没什么眼力见地开口,一张嘴就差点讨骂。
妘穆眉毛轻挑,余光扫过站在窗边的尹净时:
“你怎么知道尹净时没死?”
他刚刚说的是“居然在你这”而不是“居然还活着”。
妘季顿时没了声响,过了好半晌才幽幽道:
“想知道我怎么知道的?你求我我就告诉你,想当年他……”他追你追到战场……
妘穆却嗤笑一声,关门的一瞬间禁制重新生成,不光屏蔽了他的声音,还加大了《道德经》的音量,比杜比音效体验效果更佳。
下蛊的人既然知道她重生,那么知晓她如何重生的也并不稀奇。
不听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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