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丽的案子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头，激起了一圈涟漪，但很快就被更多、更汹涌的案件浪潮所淹没。城市的罪恶从不因天气而停歇。然而，两周后，另一块石头投了下来，力度更大，声音更沉。
第二个受害者出现了。
王猛，三十岁，某夜店保安。被人发现死在夜店后巷的停车场监控死角里。死因同样是机械性窒息，但手法与刘丽案有了显著的不同。勒颈的工具换成了更柔韧、更易施力的塑料扎带，颈部的索沟更深、更均匀，显示凶手的力量控制和技巧性有所提升。现场同样被翻动过，死者的钱包不见了。
但与刘丽案不同的是，在这个现场，靠近尸体不远的一个潮湿角落里，发现了一个被踩灭的烟头。烟蒂的品牌比较特殊，是一种价格低廉、劲头猛烈、主要在城北几个大型物流集散市场和老旧工业区周边工人群体中流行的牌子。
消息传到市局时，李振正在办公室里对着白板上刘丽案的零星线索抽烟，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听到又一起类似手法的命案，他猛地站起身，一拳砸在桌子上。
“妈的！还真让老沈说中了！这杂种没停手！”
他立刻带人赶赴现场。雨已经停了，但后巷的地面依旧泥泞，空气里混杂着垃圾、尿液和淡淡的血腥味。
沈渊几乎和李振同时赶到。他依旧是一身便装，表情凝重。
“老沈，你看！”李振指着那个被证物袋装起来的烟头，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留下东西了！这王八蛋！”
沈渊戴上手套，接过证物袋，对着光线仔细查看烟蒂的滤嘴部分，观察着上面的唾液浸润痕迹和被踩踏的形状。
“更熟练了。”沈渊开口，语气低沉而肯定，他指向死者颈部的勒痕，“看这里，力度和控制都更精准、更稳定。学习曲线很陡峭，模仿期可能正在加速结束。”他放下烟蒂袋，目光扫过周围混乱的环境，“这次留下了个人物品……是无意遗落，还是某种下意识的炫耀？或者……”他沉吟片刻，像是在进行心理推导，“他想告诉我们点什么？比如他的活动范围，他的身份标识？这种烟，可不是哪里都有的。”
他再次巧妙地将警方的视线引向一个模糊但似乎有迹可循的方向——城北的特定区域。
李振盯着那枚烟头，眼神锐利：“城南的鞋印，城北的烟头……这混蛋够能跑的！给老子查！重点查城北那几个市场和三号工业区附近，所有最近行为异常、抽这个牌子烟的人！”
新的线索注入了侦查机器，庞大的警力开始向城北倾斜。然而，这种倾斜意味着对城南线索关注度的相对下降，以及侦查资源的分散。
压力像无形的巨石，压在专案组（已经因两起案件的相似性而并案调查）每一个成员的肩上。会议室里烟雾缭绕，白板上贴满了两位受害者的照片、现场地图、物证照片以及初步的排查报告，看起来杂乱无章，像一个疯狂的、缺少关键碎片的拼图。
沈渊站在白板前，成为了所有焦点的中心。他手里拿着激光笔，红光点在不同线索之间移动，声音平稳而富有说服力。
“……冲动性与控制力并存，显示出内在的矛盾性……行为模式缺乏稳定性，跳跃性强，可能指向未定型的人格障碍或潜在的精神分裂症倾向……对社会规则充满蔑视，但同时又渴望通过某种方式获得关注或确认……”他引述着犯罪心理学的研究成果，勾勒出一个扭曲、聪明、充满不确定性且正在快速进化的罪犯形象，“他选择的目标看似随机，但可能存在我们尚未发现的某种连接点，可能是他个人扭曲世界观里的某种象征……他在学习和进化，这很危险，意味着他的犯罪可能会升级，间隔时间可能会缩短。”
底下的刑警们听得全神贯注，时而点头，时而飞快地记录。沈渊的分析总是逻辑清晰，术语专业，听起来无懈可击，为茫然的调查提供了看似坚实的理论支撑。
只有李振，靠在角落的墙上，手指间夹着快要燃尽的香烟，目光越过弥漫的青烟，落在沈渊的背影上。那眼神深处，有一丝极淡的、被巨大的疲惫和破案压力掩盖住的困惑。
太碎了。太散了。
城南的鞋匠刚刚被纳入重点视线，城北的烟头又冒了出来。两个区域跨度不小，凶手的行为模式似乎也有些对不上号——一个谨慎到能几乎完美清理现场（刘丽案除伪造痕迹外无有效线索），另一个又粗心到留下明显个人物品（烟头）。这真的是同一个人在不同阶段的“进化”表现吗？还是……
他心里闪过一丝模糊的念头，但很快又被自己否决了。沈渊的分析是基于专业知识的，凶手的行为本身就可能充满矛盾。破案压力大，自己可能想多了。他将那份困惑归咎于自己的焦虑和失眠。
会议结束，众人带着新的任务匆匆离去。办公室里只剩下满屋的烟味和依然站在白板前的李振。
沈渊走过去，递给他一瓶拧开的矿泉水：“振哥，眼神都直了。缓缓，别案子没破，你先垮了。”
李振接过水，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水似乎让他清醒了一点。他抹了把嘴，忽然没头没脑地问：“老沈，你觉得……这混蛋是不是在耍我们？”
沈渊的心跳在那一瞬间似乎漏跳了一拍，但面部肌肉控制得完美无缺，只有恰到好处的疑惑：“耍我们？什么意思？”
“就像……猫捉老鼠。”李振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指着白板上那些分散的线索，“给我们一点味道，让我们扑过去，然后他又出现在另一个地方，留下另一点味道。他是不是就躲在什么地方，看着我们像没头苍蝇一样乱转，觉得特别有意思？”
沈渊沉默了几秒，然后轻轻叹了口气，拍了拍李振的肩膀：“别钻牛角尖。他不是神，只是一个走了狗屎运、心理扭曲的疯子。他会犯错的，只要我们不先乱。”
他的语气充满了安慰和鼓励，眼神真诚而坚定。
李振看着老友疲惫却依然支撑着自己的样子，心里那点莫名的疑虑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愧疚。他用力点点头：“对！妈的，不信揪不出他来！”
沈渊笑了笑：“走吧，先去吃点东西。胃空了脑子更不转。”
两人并肩走出会议室，走向走廊尽头的食堂。
没有人看到，走在前面的沈渊，在阴影掠过脸庞的瞬间，嘴角极其微小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是一个冰冷、得意、转瞬即逝的弧度。
是的，振哥。我就是在耍你们。而这场游戏，才刚刚开始热身。
烟雾已经放出，迷宫正在构建。而他，是唯一握着地图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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