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黄粱一梦,终将归于现实。”
简雨的梦在昏迷一月有余后,结束所有。
她记起自己是谁,记起曾经,记起那些人,也记起了……程度的所有。
为什么会是和程度——
或许是因为不熟,就不会有人知道她的不堪和破败。
她病了。
很严重。
所以曾经的一切都是假象。
仅此而已。
她记起了那个曾经告诉她除了读书一无去处的简淳和陈丽华。
记起了那个曾经同她说你要是个男孩就不会有人催我生男孩的妈妈。
也记起了那个在她久久被家里喧闹着睡不着觉的高三那年对她说睡不下就滚出去住的爸爸。
记起在学校宿舍里凌晨三点睡六点起的心肌剧痛的日子。
记起宿舍同学中午不休息吵闹然后分崩离析的日子。
也记起那个让她嫌宿舍吵就搬出去住的班主任。
记起那些年忍着所有回到家里哭到喘不上气的每个夜晚。
还有越来越控制不住的病情。
在高考前的最后一个月,什么都爆发了。
婚礼吵闹,还有葬身火海的那两个人。
火势之大,整个禹城都略有耳闻。
简雨在医院里躺了一个星期,抑郁的消息在整个班级乃至学校不胫而走。
简雨再也撑不起去学校的心力,连办理退学的那一天都只敢挑在学校休假的周末日里。
生怕突然出现那样一个同学问她还好不好。
简雨病后,再也没去过学校。
连同那些资料都没再需要,留在了班级里。
应该是早就拿去扔了。
那些为成绩焦虑哭得稀里哗啦的日子,不会再有了。
那些在日记本里写下死都要死在外面的日志和憎恨,连同那些要鼓励自己要走出去,离开这个让人伤心的地方的激励——
都毁在那场大火里。
连同她。
高考放榜那天,简雨在病房里听到了其他人的讨论。
禹城一中,依旧稳定。
本科占比百分之八十。
只是唯一意外的是,那个不属于禹城的男生会回到那所学校。
接受校级领导的邀约,登上禹城日报。
那份报纸,至今还在简雨病床的枕头底下。
简雨和程度在记忆里确确实实地相处过。
像她的梦境一样,狂放不羁的少年天资聪颖,打破世俗来到文科班说要闯一闯。
成为新任数学课代表,成为她的同桌。
只不过不是因为接受数学老师要求来给她补习,而是,班主任的安排。
因为文科班的同学刚刚好是单数,而她因为性格和同学的相处,再加上病情压力下选择了自己一个人坐。
而程度就这样成为了简雨的同桌。
不过,他只呆了两个月。
学期中旬,因为参加全国化学竞赛,荣获第一,保送G大。
也是这时,程度的身世传遍学校。
国家研究院首席的儿子,注定不会留在这里。
英俊潇洒,才情一绝,能文能武,家底雄厚,百年难一遇。
这也许是她这一辈子能遇见的最好的人了。
简雨想。
和程度的相处确实没有太多能让简雨回忆的地方。
两个月,两个人没说过十句话。
简雨不是外向的人,而程度,多的是人要和他打交道。
简雨现在想想,那时的自己也许在他的眼里就是一个不会搭话的小哑巴。
除非别人主动问,否则是绝对不会找话题的。
那两个月,是简雨最噪杂的两个月。
周围一到下课全是说话声,完全和之前的寂静不同。
简雨适应不过来,就像程度离开的时候,简雨也不适应突然的安静。
人呐,真是奇怪。
在所有人里,程度是唯一一个不知道她的不堪往事的人。
她想去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认识一群不知道她事情的人。
那样,她或许就会多出一份继续生活的勇气。
可是她不能,因为姐姐不容易。
姐姐还要上学,要打工养她这个废物,要给她看病。
姐姐很难,很难。
蓄积的眼泪从紧闭的眼角滑落,简雨的意识已经渐渐回笼,只是眼皮沉重着回忆那些曾经。
姐姐啊,她那世界上最好的姐姐啊……
不值得……
为她这样……不值啊……
姐姐……
姐姐,其实——
晕倒前,我在医院的天台。
我知道,我治不好了。
这两年的心理治疗和心理老师,没有人知道我的真正情况,我尝试过很多次去告诉他们,可是我没办法说一句话,张开嘴,眼泪总是先入为主。
我没办法再开口,把所有事再和其他人说一遍。
我已经很狼狈了。
对不起,对不起……
我不想再拖累你了。
你知道吗,姐姐——
遇见你是我在这个所谓的家里最幸运的事。
偶尔会和你吵架,都是我在把情绪朝你偷偷发泄,对不起……
我舍不得对你说重话,所以我们总是小打小闹,然后又继续和好。
是这些打打闹闹的日子才成为我坚持两年的理由。
姐姐,其实答应你以后要好好生活是我骗你的。
爸妈死的时候,我早就站在楼顶的栏杆上了。
可是我走了,你要怎么办呢?
我走了,你就变成一个人了,如果有天有人欺负你,我会帮不到你的。
我不能看着别人伤害你。
不能……不能……
对不起……
对不起。
大颗大颗的眼泪砸进枕套,晕出一大块阴影。
简雨在湿濡的眼眶里睁开了自己的眼睛。
昏暗的病房里,简雨眨眨眼,适应了眼前的视线。
一个月的僵硬,简雨试着动了动手,尝试着转动自己的脖子。
转过头,和刚刚从门外打开进入的小护士正撞上视线。
小护士被里面睁着眼睛的人吓了一跳,好一会,她才意识到事情的重要,猛地扯开门大喊——
“简小姐!刘医生——”
“病人醒了!!!”
……
决定结束治疗那天,简雨像是在心里搬开了一块大石头。
她不能始终要求自己在一条连自己都看不清的路上走着。从清醒到现在的两个月里,她想过很多——
是要结束坦白,还是要继续……
可是在看到姐姐近乎依赖渴求又带着劫后余生的目光后,简雨第一次觉得自己是这般自私。
她可以不管不顾的抛下简单,可是她的姐姐从未想过要抛弃她。
她在青葱岁月里坠入黑暗,而她的姐姐又何尝不是。
这两年里,她亏欠她太多太多。
她要强打起精神扛起家庭,扛起生活,还要抽空关照破碎的妹妹。
简雨简直不敢想,这两年里简单到底是怎么走过来的。
没有人可以依靠,没有人可以陪伴,没有人再可以为她出谋划策的,这些年来——
简雨什么都没有做。
她失去了精气神,放任自己的堕落,是因为她知道还有一个姐姐可以扛起所有。
可是简单呢?
孤身一人又熬过多少压力,崩溃过多少次?
那个总是坚持来看望她的人,又会有多少说不出的酸楚。
抗下学业和生计的压力,她又为自己吃了多少苦?
仅仅因为你们是姐妹,仅仅因为身上流着一部分相似的血。
因为血缘,把她强撑起来。
因为你有着和她一样的血缘,把她强留在了这个世界。
简雨。
难道她就没跟你一样想过吗?
简雨。
你没有心。
那样为你付出所有,从未向你讨要过一切的人。
你居然可以说不要就不要。
那她该怎么办?她为你付出的那些该怎么办?
你想让他这两年的努力白费,想让她陪你去去死吗?!
简雨的眼泪夺眶而出,掩着面的手掌心里全是水渍。
胸腔里那颗跳动着的脏器,抽抽地控制不住的疼,喉咙像是被一团厚重的空气堵住,一口气上不去,也咽不下去。
既然如此,简雨——
那你又和曾经那个叫所有人和你一起去死的人——
有什么区别!
……
空旷的病房里持久地传来抽泣呜咽声,久到白日之后太阳落幕,星月满天。
谁也不见。
简雨就这样干坐了一个晚上,才从批判自责里缓过神。
眼里燃起一种的全新的希望。
在病房外守了一个晚上的简单,即使在无数次确保病房内没有任何可以自残的工具后,依旧选择坐在病房外的铁凳上静静等着里面的人。
安静地听着普通病房里的一次又一次抽泣声,心如刀绞。
简雨打开病房门的时候,看见的就是简单坐在铁凳上,时不时用手去揉眼睛的样子。
她不想知道姐姐是否也跟她一样在夜晚里哭过了几回。
她只知道,她们,是迷途的孤鸟,只能相互搀扶着走过这一辈子。
否则必死无疑。
简单看着出现在病房的妹妹,慌不择乱的抹掉眼角的水渍,强搭起笑脸问她:“你饿了吗?要吃点什么?”
“我去给你买。”
你看,她再难过再崩溃都因为你而坚持。
因为你就是她的首选。
简雨。
那样好的一个人不应该被辜负。
那个在你最崩溃迷茫的时候,依旧守在身边的人,值得你用一生去守候。
明明可以选择离开你去过更好的生活,明明在随时可以抛下你的时候,却选择不离不弃。
简雨,你欠简单的,从来不只有两年而已。
简雨——
你长大了不是吗?
从前的一切都不应该是今后的你要沉溺于的生活。
你无法选择你的曾经,可是你不是可以抉择你的未来吗?
简雨,振作起来。
你要为自己生活,为那个倾尽一切对你好的人,为从今往后每个认真对你的人——
好好——
活着。
————
三年后
沿海小镇里。
“小雨!都说了让你不要去玩水!你身体那么差,感冒了我可不管你了!”
简单看着简雨被海浪打湿的的裤脚,阴影覆盖了一大片。
简雨站在门口战战兢兢,自知理亏的她赶忙跑到简单身边撒娇——
“别啊!别骂我了,我,我就是和隔壁的小猴子一起去抓海螺去了,没下水!”
简单一副你把我当傻子吗的表情:“那你说说这是什么?!”
简雨撇撇嘴:“哪有抓海螺不湿裤脚的人啊……”
偷偷瞄了自己姐姐黑如锅底的脸色一眼,简雨立马正形:“我,我先去换件衣服,不,不然会感冒的!”
说完不等简单回应就自顾自地跑上了楼。
简单既气又无奈,这个妹妹自从搬过来这边,每天乱跑出去玩,一天到头都不一定见到她的身影。
不过……
这样也好。
至少……
她能感觉到她真的在努力去生活。
那些难过的过往,就埋在禹城。
把美好留在现在,留在这个她们姐妹两决定定居养老的沿海小镇——船城。
简单看着海天一色的落日,眼底是从未有过的惬意和轻松。
爸,妈。
你也会祝福我们的吧。
你们,在那一边有好好生活吗?
我想,你们一定也过上自己想要的日子了吧?
下辈子,记得要学会做一个好父母。
不要让你们的孩子像我们一样。
永远不要。
不要再把悲痛和愧疚留给孩子了。
你们会是合格的大人的。
海滨城镇的夏季,晚风比日间要凉快些许,太阳已经完全下山,火烧云红橙色的光留在天边画出一片枫红。
简雨和简单吃过饭,沿着海滩闲聊散步。
“对了,你的面包房有没有关灯?”简单像是想到什么很严肃的事情,郑重地问简雨。
来到船城后,简单和简雨用在禹城的积蓄开的一家小面包房营生。
物美价廉,量大实惠。
在当地颇受欢迎,特别是学生,来不及吃早餐都会去简面包里买几块面包充饥。
不少人都会来光顾一番。
时间一久,当地人就都知道了有一家由妹妹制作,姐姐售卖的名为简面包的店铺。
性价比高,味道好。
看着眼前人的严肃,简雨措不及防被她姐姐这副古板样逗笑:“哎呀,放心啦!都关了!”
简单不信:“真的?”
简雨拿起三根手指发誓:“绝对真!你咋就不信我!”
“你还好意思说!上次是谁开着厨房的点一晚上?等我去开店的时候不知道浪费了多少度电!”
想起这件事简单就觉得自己的血压砰砰上涨,都是钱啊!
简雨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这件事确实是她的问题,谁让那时候简单打电话说要回去吃大餐,她太激动给忘了嘛!
天色变得暗下来,海天连接处剩下一道粉紫色的彩锻横卧在地平线上,一高一矮的身影在此画中漫步渐行。
“诶,你之前说的那个学霸,叫啥来着。陈,还是程……”
“是程,程度。”
“哦,对对对!我前几天在网上看见他结婚的消息了。”
简单的语气平淡无味,说起来好像毫不在意。
只有简单知道,她的心里有多么忐忑。
自从简雨和她坦白所有事情后,简单可谓是对简雨百般关注,连六年前的事情都要去查个遍。
好巧不巧,就看到新浪微博上的程度结婚的消息。
她怕自家妹妹会对这个人有不一样的情愫。
简单其实并不反对简雨谈恋爱,开启一段感情生活很大程度上可以治愈心理,简单再赞成不过。
可是自从知道有个这么璀璨的人出现在自家妹妹身边过,简单害怕简雨会有不一样的想法。
这种人,和她们——
不合适。
强求,只会受伤。
简单赌不起,她曾经差一点就要失去简雨。
她也不敢赌。
简雨看着眼睫毛不断颤抖却还在装镇定的姐姐心里一片柔软。
她知道简单在担心什么,毕竟,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比她们姐妹两更了解彼此了。
简雨笑笑:“这样啊。”
简单还想说点什么,被简雨打断:“嗯,我知道了。”
神色轻松,毫无任何作假。
简单心里突然就松了一口气,这样最好。
简雨看见自家姐姐一副如临大敌然后松了一口气的模样觉得有趣:“姐,没必要这么紧张的。哈哈!”
简单白了一眼没心没肺的简雨一眼,她都是为了谁?
看着简单无语的模样,简雨的笑容愈加扩大,最后变成肆无忌惮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
夏夜的整个海滩都是她的笑声。
简单面无表情,简雨笑的更张狂了。
回去的时候,简单还是没忍住好奇地又问了简雨一遍:“诶,你真的没有任何感觉啊?”
简雨有些哭笑不得:“不是,姐,你咋了?我要是说有感觉你还不得炸了?”
简单撇撇嘴,好像也是。
偏偏此刻,简雨不知死活地扔下一枚炸弹:“其实感觉还是有点儿。”
简单瞳孔地震:!!!
简雨:“我为他开心。”
简单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简雨转过身和简单面对面,眼底一片柔情:“我很祝福他。”
“真的。”
就冲梦里他为她尽心尽力的补习,她都该说声谢谢,更何况是祝福呢?
简雨认真地看着自己的姐姐,认真的像是在宣誓某种誓言——
“姐,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我可以很认真的告诉你,你想到的那一切,从今以后都不会再发生在我的身上。”
“因为我现在有了更重要的人,有了更有守护意义的人。”
晚风拂过,吹起简雨的发丝粘上脸庞,昏暗的光线下,简雨脸部的阴影若隐若现,简单看着她柔和的眉眼和黑亮的眼睛不由得心跳加快。
“姐。”
“我想陪你,到长长久久。”
“我们都要自由且肆意地生活着。”
“那些过去,不会再重演了。”
简单的瞳孔猛地一缩。
这些年,在她心里患得患失的人,总是在让她害怕的人。
终于给了她一颗定心丸。
她的妹妹——
真的活过来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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