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归云死了。
至少,在掉进那条浑浊城河的一瞬间,他是这么以为的。
但死亡的触感并非冰冷刺骨的水流,也不是窒息带来的绝望。事实上,在那突如其来的下坠过程中,他脑子里一片空白,甚至连恐惧都还没来得及完全炸开。
——
一切得从那个令人窒息的午后说起。
午后,阳光宜人。写字楼里的上班族们用他们那灵巧的双手敲打着键盘,楼外的鸟儿悠闲地叫着。
突然。
“哗啦——!”
厚厚一摞文件夹被人掼在地板上,雪白的A4纸哗啦啦地飞溅开来铺满了陆归云脚边那一小块地方。
“陆归云!你他妈脑子里装的是浆糊吗?!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炸雷般的怒吼紧跟着响起,震得人耳膜发麻。
办公桌后面,张经理猛地站起来,粗短的手指几乎要戳到陆归云鼻尖上。他那条廉价领带歪歪斜斜地勒在几乎看不见的脖子上,唾沫星子随着粗重的喘息四处喷溅:“看看你这做的什么垃圾!效率低得像蜗牛!看看人家小王!同样的时间,报告早就交上来了!你呢?烂泥扶不上墙的废物!”
陆归云没吭声,垂着眼,默默蹲下去,一张一张地捡拾散落一地的文件。午后的阳光落在他那一头异常显眼的白发上,泛着一层冷冷的微光。他的动作看起来很稳,只是捏着纸张边缘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老板,”他捡起最后一张纸,抬起头,声音没什么起伏,试图解释,“这份报表的数据源有问题,我之前就跟小王对接过,他说他那边没问题,让我直接用了再说。还有,市场部那边临时塞过来的数据,我也需要时间核……”
“够了!”张经理的手“砰”地一声砸在实木桌面上,震得上面的钢笔和杯子都跳了一下,“少他妈给我找借口!做不好就是做不好!废物就是废物!就知道推卸责任!”
旁边的年轻男人小王立刻凑了过来,脸上堆着虚伪的关切,伸手就想拍陆归云的肩膀:“归云啊,少说两句,老板也是为你好,快认个错这事儿就过去了……”
陆归云像是被什么脏东西碰到一样,猛地一甩肩膀,躲开了他的手,毫不掩饰眼底涌起的厌恶。
他这个反应更是点燃了张经理的怒火。
“那为什么他们不找别人就找你?啊?!”张经理的声音拔得更高更尖,“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就是那颗臭蛋!废物!垃圾!当初真是瞎了眼招你进来!你爹妈怎么教出你这么个……”
那些恶毒的词汇一句接一句地钉进陆归云的耳膜,烫得他神经突突直跳。他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攥紧,手里的文件夹在他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手背上的血管根根暴起。他低着头,额前过长的白发垂下来,在他眼前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骤然阴沉下去的眼神,下颌线绷得死紧。
张经理见他沉默,气焰更加嚣张,身体前倾,那张不断喷吐着恶言的嘴凑得更近,几乎要贴到他脸上:“……说你呢!没家教的东……”
“砰!”
一声闷响,干脆利落。
办公室里瞬间死寂。
张经理脸部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小眼睛里先是一片茫然的空白,随即被鼻梁断裂的剧痛和难以置信的惊恐迅速填满。他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像样的惨叫,身躯“咚”地一声直挺挺地向后砸在地板上,溅起几点灰尘。油腻的胖脸上,一个清晰无比的红肿拳印正迅速浮现、肿胀。
“呃……啊——!打人啦!陆归云发疯打人啦!救命啊——!”小王足足愣了几秒,才爆发出尖利刺耳的惊叫,连连后退,哐当一声撞在身后的铁皮文件柜上。
陆归云缓缓收回拳头,指骨处传来一阵闷痛。他侧过头,冰冷的视线扫过小王那张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脸,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报复的快意,只有一片死寂的漠然。
办公室的门被外面闻声而来的同事撞开,几个人冲进来,看到里面的景象瞬间石化。场面顿时一片混乱,扶人的扶人,尖叫的尖叫,打电话叫救护车的打电话,所有投向陆归云的目光都充满了惊疑和一丝隐秘的幸灾乐祸。
陆归云只是站着,站在这一片混乱的中心,却又好像游离在所有一切之外。阳光依旧落在他那头刺眼的白发上,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格格不入的冷调光晕。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如释重负。
结束了。也好。
结果毫无悬念。张经理鼻梁骨骨折,外加中度脑震荡。医药费、赔偿金、再加上立即生效的开除通知……几乎瞬间就抽干了陆归云手机银行里那本就少得可怜的余额。
他看着屏幕上最终定格的那个数字:26.50。连下个月那间只能放下一张床的破旧隔断间的租金都不够。
拖着仿佛灌了铅的双腿走出冰冷气派的写字楼,夕阳正沉沉坠向天际,将云层染出一种浑浊的暗金色。晚风吹来,带着一丝凉意,陆归云下意识地紧了紧身上单薄的外套。
他漫无目的地沿着街道往前走,脑子里空荡荡的,只剩下身体本能在驱动着双腿。等他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横跨城河的那座老石桥上。
桥下,河水浑浊不堪,缓慢地流淌着,倒映着两岸逐渐亮起的疏离的灯火。桥面上,车辆川流不息,引擎的轰鸣声不绝于耳。
陆归云靠在冰凉粗糙的石桥栏杆上,深深吸了一口带着汽车尾气味的空气。他有一丝庆幸,终于彻底离开了那个令人作呕的地方和那群人,但随即,更沉重的现实压了下来——往后该怎么办?
他从外套内侧的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摸出一张照片。
照片很旧了,表面布满了细密的褶皱,边缘微微卷曲、发毛。桥上路灯昏黄的光线落在那些高低起伏的纹路间,让本就褪色的影像显得更加模糊不清。
照片上是两个勾肩搭背的小男孩,都对着镜头露出极其灿烂的笑容。一个是小时候的陆归云,头发还是黑色的,眼睛亮晶晶的。另一个……
另一个孩子,是他童年时唯一真正的挚友,那个因为他而意外死去的……谁来着?
这么多年过去了,对方的眉眼在他的记忆里已经模糊成了一片温暖却抓不住的光晕,只剩下一份沉甸甸蚀骨剜心般的愧疚感还清晰无比。
他的手指微微颤抖着,轻轻拂过照片上那个模糊的笑脸,指尖在那些无法抚平的褶皱上流连。
嗡嗡嗡……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隔着布料震动起来。
陆归云皱紧眉头,一股熟悉的烦躁感瞬间攫住了他。他拿出手机,屏幕亮起刺目的白光,显示一条来自“父亲”的未读信息。
他划开屏幕。
【你太让我失望了陆归云,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打架?被开除?你真行!我真管不了你了!你自己去治治你那臭脾气和烂脑子吧!】
字字冰冷,让他眼眶微微犯红。
陆归云死死盯着那几行字,屏幕的冷光倒映在他骤然失去焦距的瞳孔里。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苦笑。
是啊,又能怪谁呢?
怪自己控制不住这该死的脾气,怪自己是个一点就着的炸药桶,怪自己就是个天生会让父母失望、让所有人厌弃的坏种。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自虐一样,手指滑动屏幕,快速打开了心理医生的预约咨询页面。屏幕上的数字一个个跳出来,每一次滑动,都让他的心沉下去一分。一个小时的基础咨询,价格就没有低于三位数的。他那几块钱恐怕连一次像样的谈话都支撑不完,预约完,他就真的只能去睡桥洞了。
焦虑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越勒越紧,几乎让他喘不过气。他的手指滑动得越来越快,眼神也越来越焦躁绝望。
就在他被那些冰冷的数字压得快要崩溃的时候——
“唉!”
后背猛地传来一股巨大的力道,像是被人用手肘狠狠撞击了一下!他完全没防备,整个人向前踉跄扑去,手中的手机瞬间脱手飞出,划出一道抛物线,朝着桥下的河面坠去。
“我手机!”陆归云下意识惊叫,身体因着抢夺的本能猛地向前倾出大半個身子!
就在这失去平衡的瞬间,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机屏幕在下坠过程中短暂地亮了一下,锁屏界面弹出的一条新消息预览清晰无比地撞入他的眼帘。
发信人:刘美美
内容:那个……陆归云,其实我……我一直挺喜欢你的……
什么?
他偷偷喜欢了很久的那个隔壁部门总是很安静的女孩跟他表白了?
陆归云的大脑嗡地一声,彻底宕机。巨大的错愕和难以置信甚至暂时压过了对失去手机的心疼和身体的失衡。
然而,就在他因为这条突兀的表白而彻底怔住的这一刻,他的后背又被人从后面狠狠地推了一把!
这一次,力道之大,毫无余地。
“呃!”
他连惊呼都只发出一半,整个人就彻底失去了平衡,眼前的天际线猛地倾斜、翻滚,冰冷的风瞬间灌满他的耳朵和口鼻!
在彻底坠下桥栏,跌入那片倒映着都市霓虹的河水之前,求生的本能让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扭过头,望向桥面。
一个穿着连帽衫的身影正迅速收回手,帽檐压得极低,完全看不清脸。但就在那人转身融入桥上车流的最后一刹那,帽檐下的阴影似乎晃动了一下,一张脸孔的侧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极其短暂地闪现。
那张脸……
陆归云的瞳孔骤然缩紧!
那张脸……竟然和他自己,一模一样!
冰冷、腥臭的河水瞬间将他吞没,巨大的冲击力和窒息感扼杀了他所有的思考和惊骇。
……
意识在一片混沌中沉浮。
不知过了多久,陆归云猛地咳嗽起来,呛出几口带着铁锈味的液体,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入目所及,是一片极其诡异的景象。
他躺在一片红色的树林里。叶子是猩红色的,铺满地面的落叶是暗红色的,连高大扭曲的树干也都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酒红色。空气中弥漫着像是铁锈的味道,令人头晕目眩。
天空是压抑的昏黄色,看不到太阳,也没有云朵,只有一片均匀的、令人不安的色调。
“这是……哪里?”他挣扎着坐起身,揉着摔得生疼的后腰和胳膊,环顾四周。这片森林寂静得可怕,除了风吹过红色叶片发出的沙沙声,再无任何鸟鸣虫叫,仿佛一片死地。
他试图辨认方向,找出路,但放眼望去,四面八方都是无边无际单调得令人绝望的红色,根本毫无头绪。
他下意识抬起手想看看时间,却猛地顿住了。
他的右手手背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符号。那是一个散发着微弱蓝色光芒的汉字——“生”。
这是什么东西?什么时候印上去的?洗不掉?他用力擦拭,那符号却像是长在了皮肤底下,纹丝不动,微光依旧。
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攫住了他。他忍着全身的酸痛,随便选了一个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开始在厚厚的红色落叶中跋涉。
沙沙……沙沙……
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
走了不知道多久,周围的环境没有任何变化。就在他几乎要被这片死寂的红色逼疯时,身后突然传来极其轻微的“咔嚓”声。
像是枯枝被踩断的声音。
陆归云猛地停下脚步,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屏住了呼吸。
他慢慢地回过头。
身后,除了层层叠叠的红色树干和漫天红色的落叶,空无一物。
是错觉吗?还是风?
他心脏怦怦直跳,转回头,加快了脚步。
没走几步。
“沙沙……沙沙……”
这次的声音更近了!绝对不是风声,更像是……脚步声!紧跟着他的脚步声!
陆归云头皮瞬间炸开,他再次猛地回头。
依旧什么都没有!
巨大的恐惧瞬间淹没了他!他再也顾不上什么方向,什么谨慎,拔腿就在这片诡异的红树林里狂奔起来!脚下的落叶发出哗啦啦的急促声响,刮擦着他的裤腿。
跑!快跑!
他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然而,命运似乎偏要和他作对。就在他拼命奔跑时,脚踝突然被什么东西猛地一绊。他惊呼一声,整个人彻底失去平衡,沿着一个陡峭的红色土坡狼狈不堪地滚了下去!
天旋地转,坚硬的土块和枯枝硌得他浑身剧痛。
好不容易才止住滚势,他头晕眼花,满身满脸都是红色的泥土和碎叶,趴在地上剧烈地喘息咳嗽。
还没等他缓过劲来,一股冰冷刺骨的杀意猛地锁定了他!
他艰难地抬起头。
只见坡上方,一个身影正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那是个面容扭曲眼神凶戾的男人,穿着破烂肮脏的衣服,左手手背上,一个殷红如血的“死”字清晰可见。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看着陆归云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块砧板上的肉,充满了贪婪和残忍。
“新鲜的……生者……”他发出沙哑难听的笑声,一步步走下陡坡,逼近动弹不得的陆归云。
陆归云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绝望像冰冷的河水再次将他淹没。他手脚并用地向后蹭,徒劳地试图远离逼近的危险。
就在他的后背抵上一棵冰冷树干,退无可退,那双充满恶意的脏手即将抓到他的一瞬间,陆归云的右手忽然在身边的落叶堆里摸到了一个冰冷坚硬长条状的物体。
求生的本能让他想也没想,几乎是闭着眼睛,猛地将那东西从落叶中抽了出来,下意识地挡在自己身前。
那似乎是一把黑色的长伞,伞骨结实,伞面厚重。
他能指望一把伞做什么?难道用这个来格挡吗?真是可笑!
那个凶恶的男人也发出了嘲弄的怪笑,加速扑了过来!
陆归云吓得紧闭双眼,手臂胡乱地撑开伞向前一送!
……
……
……
预想中的撞击和疼痛并没有到来。
周围忽然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只能听到他自己粗重急促带着哭腔的喘息声。
他颤抖着,睁开一只眼睛。
眼前的情景让他彻底愣住了。
那把被他当做救命稻草胡乱撑开的黑伞,稳稳地立在他身前,伞面很大,暂时隔绝了他和那个凶恶男人之间的视线。
而更诡异的是……
伞的底面,靠近伞柄的地方,那片浓郁的阴影忽然像水波一样荡漾开来。
紧接着,一个脑袋轻巧地从那片阴影里探了出来。
是的,从伞的里面,探了出来。
那是一张极其俊秀的少年脸庞,肤色白皙,下颌线条流畅,嘴角似乎天然带着一点上扬的弧度,看起来有些玩世不恭。一双眼睛亮得惊人,正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和几分兴味,几乎是脸贴脸近距离地打量着吓得魂飞魄散的陆归云。
“哟?”少年率先开了口,声音清朗,带着一丝懒洋洋的调侃尾调,“哪来的小可怜?运气这么差,刚来就被这种杂碎盯上了?”
陆归云嘴巴张得老大,喉咙里却像是被堵住了,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只能瞪大了眼睛,看着这超现实的一幕。
少年似乎觉得他的反应很有趣,轻笑了一声,然后整个人像没有重量一样,轻巧地从伞底的阴影里完全钻了出来,一个优雅的翻身,足尖精准地落在了伞杆,稳稳地站在了上面。他甚至还悠闲地拍了拍手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
他瞥了一眼那个因为这诡异一幕而暂时停下动作有些惊疑不定的追杀者,然后又回眸看向还瘫坐在地上傻了一样的陆归云,嘴角勾起一个带着几分狂气的笑容。
“在这儿等着,别乱跑。”
话音未落,他轻轻一跃,从伞杆上跳下,落在陆归云身边,极其自然地从他那僵直的手中接过了那把黑伞。
“小、小心啊!”陆归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地喊了一句,尽管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提醒这个诡异出现的少年。
少年没有回头,只是随意地挥了挥手:“别担心~这种东西,还弄不死我。”
下一刻,他的身影动了!
快得几乎只剩下一道残影!
那个凶恶的男人见状,也嘶吼着扑了上来,枯瘦的手指直抓向少年的面门!
少年却不闪不避,只是手腕一抖!
“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令人牙酸的利刃入肉声响起。
陆归云甚至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只看到少年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那个男人的身后,背对着他,手中的黑伞伞尖正滴滴答答地往下淌着浓稠的红色的液体。
而那个凶恶男人的动作彻底僵住了,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那里,一个拳头大的血洞赫然出现,正汩汩地向外涌出鲜血。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然后直挺挺地向前扑倒在地上,抽搐了两下,再也不动了。
少年转了个伞花,甩了甩伞尖上的血珠。转身时,脸上那点轻松的笑意淡去了一些,眼神里多了一丝审视,重新看向陆归云,特别是他右手手背上那个发着蓝光的“生”字。
“好了,麻烦解决了。”他朝着陆归云走来,步伐悠闲,“我叫尉迟骨,你可以叫我小骨。你呢?刚来的生者?”
陆归云惊魂未定,看着地上迅速变得冰冷的尸体,又看看这个自称尉迟骨的强大得不可思议的少年,大脑一片混乱,只能下意识地回答:“陆、陆归云……”
“陆归云?”尉迟骨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眼神似乎微妙地闪烁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行吧。欢迎来到‘深渊’,死者滞留之地。”
他用伞尖随意地指了指周围无边无际的红色树林,然后又点了点陆归云的手背:“至于这个嘛,就是你作为还活着的大活人的标记。在这里,这东西就像一块新鲜的肉,香得很,挺招那些饿疯了的家伙惦记的。”他顿了顿,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陆归云苍白失措的脸,“看来你什么都不知道,就这么稀里糊涂掉进来了?算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刚才的动静可能会引来别的麻烦。跟我来吗?带你去个相对安全点的地方歇歇脚。”
陆归云看着眼前这个神秘的少年,又看看这片诡异危险的红森林,地上那具尸体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留在这里的下场。他几乎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好。”他点了点头,声音还有些发颤,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却因为脱力和惊吓,腿软得一时站不稳。
尉迟骨似乎啧了一声,但还是伸出手,一把将他拉了起来。少年的手出乎意料的有力,而且冰凉。
“跟紧了,别掉队。”尉迟骨松开手,打了个响指,便转身走在前面带路。
他领着陆归云在这片迷宫般的红树林里快速穿行,他似乎对这里复杂的地形显然异常熟悉。七拐八绕之后,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一片看起来破败却奇异地有着生活气息的小镇轮廓,出现在昏暗的天光下。建筑的风格混杂古怪,像是不同时代不同地方的碎片强行拼凑在一起。街道上零星有一些行人,他们的表情大多麻木或警惕,偶尔有人看到尉迟骨,会微微点头示意,眼神里似乎带着点友善。
“骨哥!”
“骨子回来了。”
有人低声打招呼。
尉迟骨也笑着点点头,随意地回应几句“嗯”、“忙着呢”,看起来人缘很不错的样子。
他带着陆归云径直走向小镇边缘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有一个看起来摇摇欲坠的木板棚户,门口挂着一个歪歪扭扭的牌子,用红色的颜料写着“老王拉面”。
掀开脏兮兮的挡风布帘,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店面很小,只有三四张歪斜的木桌。一个围着油腻围裙头发稀疏的中年男人正靠在柜台后面,盯着墙上一个布满雪花点的老旧电视机看。
电视里,一个面容模糊声音严肃的播报员正在说话,伴随着滋滋的电流杂音:“……深渊七子……再度犯案……已有数名人遭遇不测……该深渊孤儿院组织头目‘紫鸦’依旧在逃,余晖组织发言人再次呼吁……”
老板嘴里嘟嘟囔囔地骂着:“操!又是这群天杀的人渣玩意儿……尽不干人事……哟!”
他一转头,看到了走进来的尉迟骨和跟在后面一身狼狈的陆归云,脸上立刻堆起了热情的笑容:“小骨来了啊!哟,这还带了新朋友?稀客稀客!”
尉迟骨很自然地拉开一张看起来还算结实的椅子坐下,把手中的黑伞靠在一旁,笑道:“王叔,老规矩,两碗面,料加倍。我这朋友刚来,饿坏了。”
“好嘞!马上就好!”王叔响亮地应了一声,麻利地转身去扯面团,目光在陆归云异常的白发和明显惊魂未定的脸上扫过,但很识趣地没有多问。
陆归云拘谨地在尉迟骨对面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手指紧张地绞在一起。周围的环境,电视里的新闻,老板的态度,还有眼前这个深不可测的尉迟骨……一切都让他感到无比陌生和不安。
热腾腾的面很快端了上来,粗瓷大碗里,面条上铺着一层厚厚的、不知道是什么肉的臊子,香气扑鼻。
“吃吧,别看卖相一般,王叔的手艺在这片儿可是数得着的。”尉迟骨把一双筷子塞到陆归云手里,自己先稀里呼噜地吃了起来,看起来是真的饿了。
陆归云也确实饥肠辘辘,学着他的样子吃起来。味道意外地不错,热食下肚,驱散了一些寒意和恐惧,让他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点点。
他偷偷抬眼打量对面的尉迟骨。少年吃得很香,眉眼微微弯着,似乎心情不错。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根本无法将他和刚才那个瞬间用伞尖洞穿敌人胸口的形象联系起来。
“那个……尉迟……骨?”陆归云犹豫着开口。
“嗯?”尉迟骨从面碗里抬起头,嘴角还沾着一点油渍。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深渊?死者滞留之地?还有……我手背上这个……”
尉迟骨咽下嘴里的食物,用袖子随意地擦了擦嘴,刚要说话,挡风帘子又被猛地掀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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