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楹干巴巴地笑了笑:“怎么不在房里?”
“任公子说你去见过他,早早回房了,我便在此等你。”
徐凭砚缓步走来,替她披上外衣,搂住她的肩膀:“冷不冷?”
他的力道轻柔,却有着不容分说的意味,周楹还没缓过神来,就已经被他带着往里走,含混地回答了声:
“还好……”
屋里竟然比屋外还冷,周楹下意识将外袍裹紧,搓了搓手臂。
她心里想了一万种说辞,只等着徐凭砚问她为何大晚上还要去任端玉房里,没想到徐凭砚一点儿也不好奇,只是扶着她坐下,然后一下一下地为她梳开被风吹得缠绕在一起的长发。
周楹想到任端玉那句“你也不想让徐兄知道你和我大半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吧”,就觉得莫名有些心慌。
刚经历了那么一遭,此刻浑身上下都有些酸痛,但又不方便表露出来,偏偏徐凭砚的动作又细心极了,替她把头发一缕一缕地梳开,周楹只好百无聊赖地看着眼前的油灯,想着任端玉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此刻对二人的实力差距已经有了准确的认识,独自赴约是万万不可能的,但看任端玉话里话外,又似乎没有想和她闹个你死我活的意思……
“嘶!”
头皮针扎似的一痛,周楹捂着脑袋就要转过去,徐凭砚却一只手托住她的下巴,不让她回头:“是我不好,太用力了,弄疼你了吧。”
大概是吹了风的缘故,徐凭砚的手心冷得吓人,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索着她的咽喉,带来一阵阵冰冷的痒意。
周楹浑身一激灵,顿时也没工夫管头上的疼痛了,她拉过徐凭砚的手,轻轻揉了几下,“我就是想给他送个药,看你睡得睡,不想吵你醒,也不必用这么严重的刑法惩罚我吧?”
她自知理亏,低头吻了一下他的指骨,随后贴在自己脸上轻轻地蹭着,“下次也不要站在屋外等我,马上就要入冬了,天冷得很,仔细着凉——说错了,没有下次,真要深夜出门,我铁定喊你同去。”
徐凭砚没有说话。
“好吗?好吗?”
周楹干脆拉过他另一只手,环住自己,抬头看向他,晃了晃身子,“别生我气了,嗯?”
晦暗的烛光在徐凭砚的脸上刻下大片昏沉的阴影,徐凭砚微微偏头,颈侧未束的长发散落,刚好落在周楹的眼睛上。
倘若周楹此刻能看清,就能发现那双眼睛极黑极深,仿佛再透亮的光线也落不进来,幽深得宛如一潭死水,但偏偏面色又苍白得毫无血色,一黑一白对比分明,透出某种非人的诡异。
徐凭砚无声无息地微微附身,周楹的呼吸像羽毛一样拂在他脸上,双手拥抱住的地方柔软,紧贴着心脏,一下又一下蓬勃地跳动在他的掌心。
“你说的,”他轻声说道,惩罚似的轻轻咬了她一口,“不许说话不算话。”
他这显然是在承认自己刚才是在生气了,周楹心里觉得他这样可爱,笑着把头发拨去,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又一下:“那是当然,我最讲信用了。”
徐凭砚掐着她的腰,把人往腿上一抱,手已经轻车熟路地往后探过去。
周楹脱口道:“太晚了,我要睡了!”
“嗯,”徐凭砚嘴上应着,手上却没停,“睡吧。”
他的手掌轻而易举地将她托起,周楹几乎坐不住,整个人都靠在了他胸口,过了这么久他的指尖竟然还是凉的,惹来周楹轻声惊呼,她艰难地将自己撑起来,喘道:“吹灯呀……”
徐凭砚:“不是你说要亮灯,好好看看我的吗?”
他漫不经心地解开腰带,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她看,“夫人方才离开那么久,为夫都快不记得你的样子了,让我也好好看看。”
周楹:“……”
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有细细的风从身后吹过来,不断地拂在背上,身体里又冷,激得她一阵又一阵战栗。
周楹推了他一把,软着嗓子求道:“门没关紧,好冷……”
徐凭砚摸摸她的后背,确实有些凉,他抬手用被子将她裹住,起身去关门。
身体骤然松了,周楹精疲力尽地躺在床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绕着头发,懒散地一抬眼,就见桌上的铜镜就这么笔直地对着自己,情态毕露。
她赶忙起身去按倒镜子,披在肩头的长发从背后落下,镜中冷光一闪,清楚地照出她此刻的样子——白皙纤细的脖颈上,赫然是一圈刺目的红痕,分明是被人用力扼过的痕迹。
她心下一惊,连忙用被子裹住了身体,暗自庆幸长发将那红痕裹遮住,徐凭砚还没来得及发现。
来不及细想,俯身吹熄了油灯。
徐凭砚刚关好门转回身来,屋内骤然一暗,他疑惑地“嗯?”了一声,问道:“灯怎么灭了?”
周楹面不改色心不跳:“风太大,吹灭了。”
黑暗中传来一声轻笑:“是吗,我再点上?”
周楹:“别!”
想到她刚才骗了他,此时也不好意思喊停了,只不作声地抱住他。
第二天周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徐凭砚早就不在身旁,只给她留了张字条,吩咐了一些事情后,又特别告诉她任端玉的药和吃食他早就备好放他房里了,不必她劳心。
周楹缓慢起身,本就酸痛的身体经过一夜的折腾愈发疲惫了。
她揉着肩膀从床上起来,坐到梳妆台前,望见脖子上的一圈红痕已经消下去大半,转而被另一种红色印记代替。
竹林里人迹稀少,她在这儿住了这么些年几乎没见过什么生人,因此穿着也不讲究什么好不好看,只顾着保暖,里三层外三层地将自己裹好就往外走。
雨刚停了不久,地上还有一层湿润的水汽,此刻乌云堆叠,有风雨欲来的趋势,空气阴湿冰冷,刺过冬衣往骨头里钻。
“徐夫人。”
真是流年不利,刚一出门就遇见扫把星。
周楹抬眼看去,望见任端玉正躺在檐下的躺椅上,笑盈盈地朝她摆摆手。
他大半边脸沉在阴影里,连带那双天生含情的桃花眼都黯淡下来,分明是笑着的,却带着一点说不清的阴郁。
周楹被他那眼神看得瘆得慌,言简意赅地赏了他一个“滚”字,转身就走。
任端玉脸皮大概和他的修为一样深厚,被骂了也不恼,只是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袖子,好像他穿的并非徐凭砚的旧衣,而是镶着金丝绣着团纹的长袍一般,姿态懒散地坐起来。
“徐夫人,少生气,对身体不好,”他笑了笑,“昨晚休息得怎么样?”
还不等周楹回答,他就自顾自地用眼神将她扫描了个遍,在领口处稍作停留。
周楹蹙眉,用力拢了拢领口,任端玉却将视线移开了,拱手夸赞道:“夫人这身搭配好生巧妙,上圆下宽,黄绿配红黑,真是……”
他想了半天想不出个形容词,周楹懒得搭理他,径直从他面前走过,等走远了才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美!”,心中一阵恶寒,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只想着赶紧离这个瘟神远点。
“夫人走那么急做什么,陪在下聊聊天不好吗?”
他的声音被远远甩在身后,一阵风掠过,将那话音也吹得支离破碎、虚无缥缈。
“天阴沉得厉害,眼看就要下雨了……鬼修最见不得光,偏就爱这种时辰。”
任端玉的语调慢悠悠的:“我劝夫人一句,还是待在房里补眠为好,不然……”
“鬼修真来也是要索你的命,关我屁事?”
周楹毫不留情地打断他,冷声道:“我巴不得来个十七八个修鬼道的,把你囫囵吞了才好。”
任端玉没想到她会是这种反应,先是一愣,随后又低低笑起来。
周楹:“神经病。”
她懒得再给他眼神,快步走到后厨,端了徐凭砚留下的早饭回房,锁好门窗,一边啃着馒头一边铺纸研磨,准备好好理一理上一辈子的事情。
任端玉上一世在她家待了大概五个月,思来想去,和徐凭砚似乎都没有什么过分的亲密接触,那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逼迫徐凭砚的?
她是在成婚第三年才染上重病,任端玉以她性命相胁,自然也是第三年后的事。那中间的这些时候呢?依他的性子,怎么可能甘心隐忍,只靠书信与徐凭砚往来?
他们两个之间还有别的她不知道的交易么?
如果任端玉的实力强大到她无法撼动,那她要怎么样带徐凭砚离开?
正思索着,周楹突然文件一缕悠远又幽淡的气味,像是几十年不见天日的木头散发的味道,沉闷、阴冷、潮湿,从各处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将她层层缠绕住。
困意无声无息地爬上眼角眉梢。
周楹觉得面前的视线越来越模糊,朦胧中,她听见“轰隆”一声雷响,细小的雨点不断砸在窗纸上,后来越变越大,几乎要破窗而入。
恍惚之间,她听见有人在和她说话。
“阿楹,我回来了,开门。”
徐凭砚的身影勾勒在窗棂纸上,他被大雨淋透了,浑身上下都滴着水,向来束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披散着,水草般缠绕着他。
“阿楹,”他抬起头,眼睛似乎也被雨淋得湿透,泛着某种暗色的光,“开门——”
“徐夫人!”
一声疾呼瞬间叫醒了她,周楹猛地睁开眼,屋内空空荡荡,窗外大雨瓢泼,天空暗得恍若泼墨,她竟不知何时出了一身的冷汗。
任端玉的声音混在电闪雷鸣之中,竟如黄钟大吕,将她混沌不堪的思绪劈了个烟消云散:
“不要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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