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他站在这一层的角落，面朝落地玻璃外熄灭了一半的都市灯光。从下飞机到会议结束，夜色渐深，贝齐带着明迪先前往酒店。
“喝这一杯没关系吗？”郑号锡插好吸管，将从吧台带过来的咖啡递给她。冰美式虽淡，也是咖啡呢。
宋允雪道谢接过，啜了一口。“反正时差没倒成功。”
“这么久没回韩国，一回来就经历这些……”郑号锡手揣在兜里，“还好吗？”
“喔？我没什么。心情总比贝齐好。”
“能理解你的经纪人。前两天，公司都没找柾国——他说真正有人找他谈是昨天。我也一样。他们，”郑号锡侧点下头，“忙着找人，忙着监控舆论，直到超出控制。”
听出他暗含的不满，宋允雪眼睛弯弯。“这做派不怪贝齐生气。信息不共享，真是小瞧我的经纪人。”
瞄到她喝咖啡，郑号锡吸气，顿几顿才开口：“合作……以这种方式变改，很无奈吧。”他语气保持轻松，左右手却同时在口袋里握成拳。
宋允雪松开吸管。“没有啊，我本来就期待——”她好像想到什么，望向他，“要用那些照片，你就涉身其中了。换人确实提得唐突，如果你实际不想——”
“当然不是。”被自己斩钉截铁的语气吓了一跳，郑号锡放出笑容，希望能掩饰心底一层叠一层的情绪，“我只担心……”
他犹豫要不要说的话没能出口。身后渐传来一道熟悉声音，两人双双回头。不远处，金南俊与工作人员并行，正对话着。
“南俊？”郑号锡迟疑地抽出双手，仍是举高挥动几下。
金南俊远远看这边两眼。仿佛没听见、也没看见，他撇下身旁的职员，埋头往前走掉了。
郑号锡来到职员跟前，眺望金南俊急匆匆的背影。“南俊今晚在公司？要去会议室吗？”
“好像是的，”职员回答，“他刚刚问我方pd还在不在里面。”
走廊深处，南俊已经消失。“柾国这么久还没出来……”郑号锡转头看跟来的宋允雪，“你——要等他吗？”
宋允雪忍不住瞪他一眼。明明是他叫住她的，怎么成了她要等田柾国？“不。我要回酒店。”
“是啊，不该让你待到这么晚。”郑号锡抿抿唇，“我送你吧。”
宋允雪刚点头，突然想起：“这个时候，不怕被拍到？”
他一愣，她就晃晃咖啡杯的冰块说：“拍就拍。马上要知道我们有合作了。”
从地下停车场到酒店，一路未见异常。“……过两天就得走啊。也好，等我调整行程，到时去LA找你。”郑号锡减速，驶入酒店大门前的停车道。
“最近还忙吗？”宋允雪顺口问。
“纪录片企划在收尾，EP打算明年发行，还有些拍摄任务。最近练习比较多——对了，”郑号锡停稳车，“你的那段house，我在Tik Tok上刷到过几个很火的challenge呢。”
“真的？”宋允雪笑着解开安全带，“有机会再一起跳舞。噢，或许，借合作的机会？”
她眼睛和笑容都亮亮的，跟几个月前餐厅里看见的一样。“啊，好……”郑号锡低了低头。撇开问不出口的那些话，他忽然想起还有一句能说的。“祝贺你的电影入围，允雪。”
她扶住刚打开的车门，回头朝他笑笑。他看着她，手掌在方向盘上前磨后磨。这一瞬间，两个人似乎共享着同一种欲言又止。
也许，她知道是为什么。去年圣诞后，除仅见过的两面，他们互不打扰。骤然成为某种意义上的盟友——两人之间真正的距离却像被暴露了。
他是因此不自在吗？然而，宋允雪放过了此刻，很快道别。回到房间时，她已经处理好手机里的信息，躺进沙发，接通电话。
屏幕中是朴智旻的脸。“才几天没见，怎么感觉过去好久。”他一捋头发，“真的要发公告？号锡哥还没回我……算了，总好过柾国发疯。”
宋允雪想打哈欠，被笑意截断。她眨眨眼，继续听他说：“这几天被建议不要出门。总觉得，我们经纪人可能猜到了什么……”
他垂下头。“现在这情况，更不该乱跑。可我真想陪着你。”
“这里是韩国，”她伸手揉揉肩颈，“万一你也被拍——”
“我知道。是我跟你一起经历这些就好了。”
见她动作顿住，朴智旻忽然一笑：“有人更惨。经纪人没在我这边，去看住泰亨了。似乎认为以你跟泰亨的关系——他会乱来。”
他冷哼一声。“泰亨总不愿意向别人解释你早就跟他分手。”
宋允雪正想给他顺顺毛，手机就一震。看着提示框的名字，她还没决定点进去，朴智旻就问：“谁找你？”
不及一秒，手机再响。第二条消息并非来自同一人。未等她惊讶消失，第三条消息弹出。
朴智旻本来在等，听到第四声提示音，终于按捺不住：“究竟是谁，泰亨？”
“不是，”宋允雪连忙否认，“我哥哥Ryan。”
几句之后，朴智旻贴心地结束通讯，说收到郑号锡回复了，让她去联系哥哥。宋允雪倒也不是在骗人，只不过，除了最后的宋容安，前面三条消息分别来自田柾国、闵玧其和韩舒俊。他们几乎在同一时间发出不同邀请，真会为难她——
简直半天都闲不下来。从出租车下来的宋允雪想。阔别一年的别墅前，她正想通知一句，田柾国就从大门后闪身出现了。
他噔噔噔跑来开外门，只消一眼，宋允雪就知道他不对劲。“没休息好？”她问，跟他走在前院小径上。
“嗯。”田柾国闷声应。他似乎在藏自己的脸，错身去关门时，刻意避开与她对视。察觉到这点的宋允雪，在电梯里保持了安静。
沉默又令田柾国难以忍受。“一直放在我房间，”他说，“够安全的，连他们都很少进来。”
“没想到兜兜转转又搬回这地方。”宋允雪踏入不曾涉足的五楼。田柾国顶开门，让她先进去。墙边排着几个纸箱，她蹲下来，拍拍这堆完整如初的旧手稿。“谢谢，保存得很好。”
“你说可以看，我就没忍住翻了翻。”他也蹲在她旁边，“基本都是英文，但那些画很有趣。”
宋允雪露出见面以来第一个真正的笑。这个场景，田柾国本来准备了许多话、许多问题。那些以前由她亲手书写的对白与故事，和现在在角落放置了几个月的画布与笔刷，都等待着从尘封中被唤醒。可他关于见面的设想统统落空，因为今日，他利用了这个机会：
“要没有它们，你今天——是不是不会来见我？”
一息后，宋允雪站起来。“在这个时候？”外面多少双眼睛正盯着他，偏要冒险见面？
“没错！这个时候。”田柾国也倏地站直，“宿舍不可能被拍，要拍去年早就拍到你和泰亨——”他下巴动了动，像是在咬自己的舌头。
宋允雪挑起眉。“我不怕被拍。”田柾国语气低下来，“但这次，对不起，允雪。是我在外面不够小心。”
突然听到道歉，她连眨几下眼，叹叹气。“不是你的错。”仿佛知道他还想问什么，宋允雪摊开双臂示意，“我真的没事，没去管别人议论什么。前两天不是让你放心么？你呢？几天都没睡好？”
没想到田柾国就这么顺势抱上来。“那不重要。一开始公司还不告诉我，后来……我好像什么都做不了。”他的脸抵在她耳后，说话声一团团。在他感到无能为力之时，只能找到一点值得庆幸的：他跟智旻泰亨起冲突那日，楼下还没人来蹲点，不然……
她安抚地摸摸他后背。“找到方法澄清就行，早上公告已经发了，不是吗？”
田柾国却僵住。“澄清？”他猛地抬起身，双手扣紧她肩膀。
“看见号锡哥也出现在照片里，你大松一口气，对么？总算能借用合作的机会，跟我撇清关系了。我昨晚说的，你是不是也跟别人一样，觉得荒谬至极、只能当成个笑话？”
抽什么风。宋允雪挣掉他肩上的手。“公开？别做傻事。”
傻事？田柾国一抓抓住她手腕。
她瞪着他。而他等待自己的愤怒下降，勉强维持住声带镇定：“强迫不喜欢我的人跟我在一起，才是傻事。看见楼上的彩虹就以为我们心意相通，才是傻事。想问你公开也好、合作也好，为什么不能是我——这才是傻事。”
“傻事我全做了。所以，为什么不能是我？”
左手被他死死钳住，在他呼吸像墙一样压迫着她的这个距离，宋允雪只能轮流看他双眼。他问得太突进，她给不出任何一个能过关的回答。
田柾国似乎从她脸上看出什么。“允雪，你是不想，还是不敢？”
咚、咚。
重重敲门声让毫无防备的两人都一抖。田柾国恼火地回头。大大敞开的门边，倚着抱起双臂、面无表情的闵玧其。
“无论你想干什么，别逼她。”
那是个许久未见的、冷得吓人的闵玧其。宋允雪退后一步，走出令她喘不过气的地带。田柾国垂下手，丝毫不想修饰自己的语气：“哥为什么还在宿舍？晚上不用演出？”
攻击性毕露的弟弟，反而令闵玧其笑了笑。他不请自入，走到近处，抬起一个纸箱。“所以很快要走。来帮忙？”
瞪着打搅完却不接招的哥，田柾国怒冲冲又不解，僵立在原地。宋允雪弯腰捧起箱子，经过他身后时低声解释：“玧其送我去我哥那里，再回场馆准备。”
“我也能送你！”田柾国猛地扭头。她怎么能让玧其哥也来掺一脚？
闻言，闵玧其在门外停住。“当下，你确定要这么做？”他微侧着脸，眼神都不露出半个。
看似熄火的田柾国后面，宋允雪默不作声，将东西搬进电梯。闵玧其按下最底的按钮，门正缓缓合上，被电梯外的田柾国一把扳住。“这种时期，”他抬抬下巴，“哥也小心点哦。”
过去七八秒，封闭的电梯里，闵玧其忽然抬肩一笑。
“怎么？”宋允雪松开紧咬的下唇，没好气地说，“戏很好看？”
他探看她扭至一旁的侧脸。“不，只是觉得柾国——心情真的很不好。”
路途前半程，他们没什么对话。又一次导航声响起时，宋允雪转头问：“来得及吗，去体操竞技场。”
“说了送你就放心，能准时到。”闵玧其瞥她一眼。她表面恢复如常，却让人不安。
曼谷一别后，他们还是第一次见。他犹豫片刻，开口：“我看了公告。过几天，胡乱议论的人会收声的。”
宋允雪朝他笑笑。“你们经历不少次吧，这些声音。”
“都是些蚊子叫而已。”闵玧其用着轻松口吻，“只管做好自己的事，就够了。”
“我明白的。”她直视道路前方，“所以今天约我，就是为了开解？对我有点信心嘛。”
“信你啊。但也想亲眼确认你没事。”
半晌后，宋允雪缓缓望过去。她视线从他脸上，转到他握住方向盘的左手手腕。细链垂坠处，方珠随着车身震颤而跳动，一上一下，生怕显现不出它的存在。
察觉她目光，闵玧其抬起左手，挠挠耳后的头发，放下，圈了圈方向盘，又朝她伸过去、翻两翻手腕。“啊，刚好在手边，就戴上了。到后台要摘的——有公演专用饰品。”
她转回去，不发一言。但闵玧其觉得她是咽下了一些话。借观察后视镜的动作，他瞥向她两只空空的手腕。如果之前她正打算拒绝柾国，那么现在说出他不愿意听的话，也只是顺带的事。
他不想让她有这个机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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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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