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东很热情，除了钥匙箱的密码，还发来附近景点与餐馆的图片，消息嗡嗡往上刷新。宋允雪翻到当下需要的六位数，用屏幕照明，在零点寂静黑暗的回廊里费劲地拨密码盘。顺利进入民宿，她刚舒一口气，就发现手机界面不知不觉跳转了。
肯定是开门时误触的。懊恼地看着对面消息显示成已读，她来不及决定是否装死，新一条又弹出。秒读不回，就有些过分——想了想，宋允雪简短编写两句，对后面接连的追问，用转发的一张刚从房东处得来的景点照搪塞过去。
这是哪里？金泰亨翻来覆去研究图片。虽然允雪不愿多说，好歹被回复了。她不会骗他，照片一看就是在欧洲。有点眼熟——
笃笃笃。他一抖，将手机揣进口袋。大早上的，谁会敲门。“哦？你啊。什么时候回宿舍的？”
朴智旻拢好只觉累赘的流苏，才关上门。即使心事重重，他也注意到泰亨心不在焉。跳过两个人都不关心的问题，他直说：“这几天，你有允雪的消息么？”
金泰亨瞬间抬起眼。这一刻，两人同时暴露在对方眼中——都不情愿，也不示弱。
“我很担心她。”朴智旻没有移开目光。
金泰亨率先转过身，走开几步，坐在沙发，从下而上擦了把脸。头发被弄乱，蓬起到垂落，他内心也无声而激烈地挣扎着。
“过来。”最后，他咬牙对那个站着不动的人说，从口袋掏出手机。就当是还上次的情——智旻肯告诉他允雪在东京时，也会是这种心情吗？
坐下的朴智旻审阅着亲故的侧脸，动作谨慎地接过手机。扫一眼图片，他静止两秒，问：“这是哪里？”
“不知道。允雪说她提前到了欧洲，在这附近休息几天。”金泰亨捂着额头，“你也看不出是什么地方？”
朴智旻低头，仔细观察。“欧洲……”虽然建筑物都差不多，但他总觉得见过。“啊！难怪熟悉。柾国这次去拍MV的地方——”
“布达佩斯！”金泰亨直起身，抢过手机搜索。“怎么想起来的？布达佩斯景点——看，找到了，渔人堡。”
莫名其妙击了个掌，朴智旻收回手，团臂看向别处。“她还说什么了？”
处境一样，并不代表他们就该同病相怜。金泰亨咬唇不答，听到智旻起身。
“也罢，知道她在哪就行。待会还有事，先走咯。”
目送亲故出门，金泰亨停滞了好一会。接着，忽然惊醒，他点亮手机，指尖操作不断。估算好时间，他点进当日航班，看见还有两张余票。
六月在日本他还是提前一天约她的，现今这情况……还来个先斩后奏。手指无意识左右滑动，他重新进入界面——迟疑片刻，票居然只剩最后一张了。
顾不上思考，金泰亨匆匆收拾背包，回过神时人已在前往机场的路上。心里忐忑，还得时刻注意隐蔽，直到坐进直飞布达佩斯的机舱座位里，他才稍稍松口气，摘下帽子拨弄头发散热。
九月刚到，舷窗外的午时阳光仍十分猛烈，不过他的燥热与室外温度无关。隔着过道，旁边的人好像在做相同的动作，他偷偷瞥过去一眼，霎时呆住。“你！”
有人经过，朴智旻慌忙盖住圆睁的眼睛。待空乘走远，他再度望去——泰亨还在瞪着他。无言一息，他抬起胳膊挡住脸。这幅情景中笑出来，相当奇怪，相当恼火，可根本忍不住。
“哎哟……居然能想到一块去，真是……”
智旻的声音从胳膊下漏出来，金泰亨深呼吸几次，索性用帽子盖住脸。都怪他醒得太早，这下产生幻觉了吧。
等等，没看错吗——宋允雪停下脚步，猛地抬起墨镜。从珠宝品牌Dragako的工作室出来，她边走边对贝齐简述跟设计师会面的经过，还没到街口就被这张照片震住：只露出眼睛的朴智旻和金泰亨，在长长的阶梯上，头挨着头比耶，身后是日落时分、认得出却未尝到访的地方，渔人堡。
“顺带提醒：JK最近去了同个城市拍摄哦。”贝齐的新消息弹出，可宋允雪此时无心应对。她飞快输入：“不是P图？”
天违人愿，这下不得不去渔人堡了。发出比整个星期加起来都多的消息，当天空变成墨蓝色时，她在马加什教堂附近的一盏路灯下，捕捉到背着包的两个遮遮掩掩、鬼鬼祟祟的人影。
她收起墨镜，穿越马路。“真不敢相信。”
两个脑袋闻声而转，再是身体。他们迎上来，没两步，就相遇了。橙黄灯照里，三个人面对面站立，左脚右脚前翘后翘，手捏肩带又扶帽檐，眼神晃动，脸朝天再朝地。
胆敢闪现布达佩斯，怎么还一副怕被赶走的样子。宋允雪咬咬唇，忍下莫名袭来的笑意。“几点到的？”
“六点落地，来这里就七点了。”朴智旻乖乖回答，“我们……有没有打扰你？”
有什么办法呢。比起无奈，她更多是惊奇。“怎么会一起来？”宋允雪耸耸肩，率先迈步。
“这个嘛，”金泰亨跟上她，“巧合，纯属巧合。我没跟他合谋。”见智旻走在她另一侧，他皱了皱鼻子。
朴智旻暗暗翻个白眼。飞机上撞见，途中他们再没讲过半句话。但落地之后，无需商量，他们自然而然地前脚跟后脚，一起入境、一起乘车，最后在地标建筑前拍合照，靠在一起等待。甚至在是否告诉柾国他们来这里的选择中，也几乎瞬时、无声地达成了共识。
在她脑后搞什么小动作呢，宋允雪有点想笑，也不追究了。“走，先吃饭。我饿了。”
“哦！没来得及换钱。”
“现金？不能用卡么？”
“放心，我身上有福林。”
“当地货币吗，长什么样？”
“快走吧，笨蛋。”
伴随着嬉闹声，三人进入一间家庭式小餐馆。离景点有段距离，几张桌后坐的都是当地面孔，菜牌上也全是本地菜。无人提及最近发生的事，他们好像只是寻常游客，来品尝地道的匈牙利风味。如愿不受打扰地饱餐一顿，宋允雪来到门外，仰头在凉爽的夜空下深吸一口空气。
“……两瓶也太夸张了。说是果酒，度数可不低。”背后，朴智旻拎着袋子抵住门。
酒瓶在纸袋里碰撞出悦耳的叮铛响。宋允雪回头朝他伸手。“早知道问他们能不能再买个杯子，”她拔出木塞，闻了闻瓶口的香气，“这样就可以在夜晚的渔人堡小酌了。”
听了她的话，最后出来的金泰亨正要转身，又被笑嘻嘻地拦住。说好去渔人堡散步，他们乘着晚风，悠悠飘荡在黑色方砖铺就的街道上。往远处望，平整光滑的黑砖犹如连成一片水面，路边灯光一滩滩地溶在前方。
只一晃神，道路尽头的教堂就出现了。白钟楼、彩尖塔，在灯影的簇拥里各自生辉，被罩在黑色穹顶似的夜空之下。“那边哦！”宋允雪遥指着，越走越快。
“慢点啊——”不明白那两个为什么会跑起来，见阻止不了，朴智旻攥着袋子也跟着小跑。
身后有泰亨的哧哧笑声，先到达广场的宋允雪转身。他们脚下虚虚叠叠的影子，正从庄严美丽的建筑底下飞旋而过，像三片轻飘飘的花瓣，在夜风里迷途不知返。
附近仍有零星游人，她收敛笑容，倒退着抓抓头发。金泰亨紧跟着停下，转身等待落在最后的亲故。“你好慢！”他喊道。
“来拿这东西试试看！”朴智旻赶上，将装酒的纸袋塞过去。金泰亨连忙捧住，笑着随他们踏上阶梯。九点已过，塔楼上的闸机都休息了。
“日落时就很漂亮，没想到晚上更美。”朴智旻对着一览无余的河岸夜景感叹。
“是吗？幸好决定过来。”宋允雪回答着，迫不及待地拿出果酒。
金泰亨挽着剩下那瓶酒，如另两人般各自占据一个拱券。耳边传来“啵”一声，再是咕嘟咕嘟响。果香气若有若无地飘散开，他听到隔壁允雪的声音穿过石柱：“为什么还是来了？”
“嗯？”这是再远些的智旻。
“明明我……离得这么远了。”
金泰亨向旁边望去，却被石壁挡住视线。“远么？”他反问。
“只要在地球上，就没多远吧。”朴智旻在另一侧说。
宋允雪轻轻笑着，撑起身体往外探。河对岸，整个佩斯浸进了金光和银光。白天还觉得是陌生风貌的城市，到夜里，它隐没在一连片流溢的灯光之下，变得雍容而可亲。她举起透明酒瓶，遥远的光芒在淡茶色酒液后滑动、逸散，那是万千灯火勾勒出的、不可见的地平线。
“好！敬地球。”
咣一声，她用瓶颈碰了碰石砖。“总之，今晚……谢谢。”
正仰头大喝，从左边伸来一只手。“我们之间还没完呢。”朴智旻接过酒瓶。
右边另一只手在不断招动。宋允雪将刚回来的酒瓶再递过去。“没错。”金泰亨传来一句。
再无余话，一整瓶水果白兰地就这样——略显粗野、放浪地，被他们瓜分完毕。十点钟声在后方响起时，他们荡着纸袋、歪七扭八地漫游在城堡区深夜行人寥寥的街道上。“难道注定要等来你们？”宋允雪搭在两人肩上，“偏偏租了那么大一间民宿。”
感受到重量，朴智旻撑住她。“四十度的酒，你喝了多少？”
直至从老电梯出来、进入摆满花盆的回字形走廊，她还在小声跟他们争辩酒量。“剩下那瓶回去就开——喔，门前灯又忘了，好黑。”
“哪里？”经过一扇门，金泰亨轻声问。
宋允雪伸直胳膊，指向回廊转弯处凹进去的角落。另一只手捏着钥匙，她急急往前，转角——冲进一个黑影。
惊叫抑在喉咙。毛孔炸开，她霎时接到夜晚的凉气。
“别打我！”
这声音响起，宋允雪才发现自己举起的右手被对方抓住了。同时，她的前腰被揽紧，整个人被往后带——瞬间隔开二人的朴智旻刚将对面推走，惊觉手掌下按住的可疑人物自己认识。
“柾国？”
“什么？”惊慌扶住她的金泰亨失声。
“是我！”田柾国惊恐地喊。
“嘘！”宋允雪一个箭步再冲上去，揪起他衣领。她的眼睛大张，似乎一下子适应了黑暗。
门前，几个人紧张地僵持，只有几双眼珠在不停闪动。“你，怎么——”“为什么，你们……”
“停。先进屋。”她撒开衣领，拨走挡在前面的两人，狠狠地将钥匙插进锁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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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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