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结束后,嘉荣就坐上回苍梧星的飞船。
等嘉荣乘坐的飞船在视野里渐渐变小,姐姐戳戳身边景元的胳膊,“我那里有一罐蕴魂草茶,换你一瓶明心酒不过分吧!”
“抱歉,嘉荣和我说了,不能给你换。”景元已经提前被嘉荣警告过了。
“什么!”
远去的飞船中,嘉荣打了喷嚏,她揉揉鼻子,是谁在念叨她?
苍梧星迈进了春天,随之而来的是绵绵的春雨。
蒙蒙烟雨为苍梧星的建筑上了一层柔和的滤镜,增添了几分朦胧的美感,街上的游客不减反增,撑着伞兴致勃勃地游览这座城镇。
有很多人喜欢雨,赞美雨水带来的新生。但这其中一定不包括嘉荣。
红色……视野中填满了红色,连绵不断的雨冲刷着这片红色,依旧没能洗去它。
从远处走来一只由尸骸和树木组成的巨兽,那些尸骸并未完全腐化,依稀能看出原本的面貌来。
全都是熟悉的面孔,曾一同作战的战友、被救助的民众、父母还有姐姐……
“不要!”嘉荣惊醒过来,眼眶被恐惧的泪水积满,大颗大颗滚落出来。喃喃自语,“是梦吗?”
雨持续了多久,同样的梦就做了多久。
嘉荣坐在初霁轩里,看着雨水“滴答滴答“地打在油绿的芭蕉叶上顺着叶脉流到叶尖,最后落入泥土中无影无踪。
什么时候才能放晴啊!
她顶着一对黑眼圈趴在桌子上,困但超有精神。他人听起来助眠的雨声,在嘉荣耳里却如炮火声般响亮。
随着雨声,她的眼前又出现了那些看不真切的人影,那么的熟悉。
另一边,砂金撑着伞到了凌霄花大道。
雨水从伞面滑落滴到地面上溅起朵朵水花,呼吸间满是雨水潮湿的土腥气。
真是烦人的雨水。
砂金走的更快了,想要避开这场雨。
九十九号宅邸中修建了一条雨道,可以通过这条路去房子各个地方不用被雨淋。他沿着雨道拾阶而上,嘉荣所在的初霁轩就在前面。
砂金一见面就被她脸上的黑眼圈吓了一跳。
“没休息好吗?”
“没关系,只是下雨失眠症而已。”嘉荣打了个哈欠,声音带着疲乏。
“下雨失眠症?”砂金有点疑惑。
“是我自己编的啦,我每次一到下雨天就会睡不好,所以叫下雨失眠症。”嘉荣笑着解释。
“所以你也不喜欢下雨吗?”
那个也字被砂金说的又轻又快,换成其他人肯定听不清。
“嗯,我不喜欢下雨。”嘉荣托着下巴看着外面的雨,“雨水是血的味道。”
砂金犹豫了一下,问道,“……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这个嘛——是个很长的故事哦。”嘉荣扭头和砂金对视,“你要听吗?”
“如果这个故事不会让你难受的话,我很乐意倾听。”砂金认真地回答,他意识到这背后有关嘉荣神秘的过去,而这份过去一定是悲伤的。
她愣了一下,眼神越发柔和,“砂金果然是温柔的好孩子。没关系啦,这个故事已经在我心里待了许多年,再不讲它我都怕会忘掉了。”
“听起来是句不符合我这个年纪的夸赞。”砂金摊摊手,话锋一转,“不过这句赞美我收下了。”
嘉荣端起桌上的茶杯,眼睛盯着里面茶梗起起伏伏,开口讲述。
“故事要从我出生时讲起,我出生在罗浮仙舟,家里富裕。还是家中幼女,无需承担家业。所以我从小活自在,父母只希望我平安顺遂的长大就好,对我没什么期盼。”
“我幼时父母忙碌,姐姐忙着学习。最常陪着我玩的是我的太奶奶,她喜欢种花,我就跟在她后面帮忙。”
“说是帮忙,不如说是捣乱。”嘉荣想起自己小时候干的傻事就想笑,“我那时候哪里会种花,不是把浇完的花里灌满水,就是把低矮的花拔高,让它看起来像长高了一样。”
“太奶奶没生我的气,还很有耐心地教我怎么照顾花草。”
“听起来是一位很和蔼的老人家。”砂金从嘉荣的话中拼凑出这位长辈的形象。
他幼时常受到过同族一位老婆婆的照顾,婆婆会在砂金路过的时候悄悄给他的口袋塞吃的,会帮着母亲和姐姐照看他。
“是啊,还很豁达。哪怕面对死亡也是如此。”嘉荣的表情变得有点怅然,顿了一下继续开口。
“就在我七岁生日的隔天,太奶奶和我和家里所有人都道了别。独自一人离开家去了十王司,她已经出现魔阴身的症状了。我那时还不知道这件事,还问太奶奶她什么时候回来……”
哪怕嘉荣没继续说下去,砂金也知道了事情的结局。
魔阴身啊,仙舟人永远逃不开的宿命。对仙舟人来说,魔阴身发作和死亡是挂上勾的。
“家里人并没有觉得我年纪小就糊弄我,向我解释了魔阴身发作意味着什么。这是我第一次清楚的感受到死亡……”说到最后一句时,她的音调有点颤抖。
嘉荣当时了解完什么叫魔阴身后嚎啕大哭,还想朝太奶奶离开的方向追过去,虽然她当时并不能完全意识到死亡究竟是什么。
但她知道一件事,那个会陪着她玩,会在她学不会种花后摸摸头安慰她的老人家,她再也无法见到了。
“从那以后我开始学医,同时在心底立下愿望,希望有一天我能研究出解决魔阴身的药。”
现在年少时立下的宏愿已实现一大半,嘉荣在说起这句话的时候脸上带出几分轻松。
“所幸我在学医上有几分天赋,很快就能跟着老师出诊。”想起她学剑时的经历,对比真是惨烈。
“有次我和老师一同接诊了几位云骑军,他们是从前线回来的。”
嘉荣向砂金解释,“仙舟人的体质非常强悍,就算掉了脑袋,接回去就能长好。可他们在前线还有战事的情况下被送回仙舟……”
砂金很快想到一个可能,猜测道,“他们受伤非常严重吗?”
“嗯,已经被之前诊疗的医师判定没有好起来的可能了。”嘉荣语气低落,见证生命的逝去不是什么好事。
至于为什么还要送到丹鼎司医治,算是一种临终关怀吧。
“他们的主治医师是我的老师,我也跟在旁边学习。说实话,那算是我第一次参与到完整的治疗过程中。”
由于仙舟人的体质,一般的病根本不需要到丹鼎司医治,病人大多只有来自仙舟外的化外民。
导致嘉荣平时接诊的病人数量少的可怜,顶多诊个脉开方药,药丸都不用搓,那是丹士的活。
她一直都没有当医师的实感。
“他们的伤很严重,加上仙舟人的自愈能力,伤口不断愈合又不断溃烂。自愈的速度比不上溃烂的速度,自愈的能力不断支撑生命的延续。想活活不了,想死也不痛快。”
“我和老师想了很多方法希望能让他们好起来,终究一无所获。”
“可就在这种情况下,云骑们还在安慰我,‘小妹妹很厉害了,只是我们的伤太严重了,治不好是正常的’。”
“他们明明才是痛苦的那个,却还要反过来安慰……安慰我。”嘉荣说到最后眼眶发红,语气哽咽。
砂金靠近她一点,伸手递来手帕,无声地安慰她。
嘉荣接过手帕攥在手里,“我很好奇他们为什么在直面死亡时依旧无所畏惧,云骑们只告诉我一句话,‘吾等云骑,如云翳障空,卫蔽仙舟’,他们在成为云骑的那天起就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这是我真正意义上了解云骑军的意志,以前我对云骑只有粗略的印象,是保卫仙舟消灭不死孽物的军队;是隔壁邻居家哥哥不顾父母反对,离家出走也想加入的军队。”
“那之后云骑们为我讲述了他们出征的经历,无论是在寰宇中剿灭孽物,保护被孽物侵扰的民众……都令我激动不已。”
她说起这段话的时候语气同样激动。
“我理解了领居家哥哥为什么想要成为云骑,因为我也开始对云骑产生向往,我想成为一名云骑。”
“能够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很了不起哦,嘉荣。”砂金站在未来清楚知道她最后成功了,这种说到就做到的人是值得敬佩的。
她继续说下去。
“198年前,帝弓示现,指向失魂星域三处坐标,步离人苍牙猎群出现在那里,云骑舰队垂虹卫奉命出征,我是其中一员。”
嘉荣把日子记得相当清楚,一点都没她嘴里快要忘记的迹象。
“这场战争是胜利的,但并不包括我所在的那支队伍。”
“我所在的云骑队伍被步离人围剿了。它们设下埋伏,断了我们的退路,我们只能与其殊死搏斗。”
“仙舟人有强悍的自愈力,步离人也有,这场战斗到了最后几乎是以命搏命,到处都是断肢残骸。”
虽然只有寥寥几句带过,砂金也想象的到这场战斗的残酷。
“那天下着大雨,雨水冲洗不走铠甲上的血污,目之所及之处都是红色。我拼了命的想救下我的战友,可是敌人太多了,伤口还没愈合就又去战斗,恶性循环。”
廊外的雨还在下,嘉荣眼前的幻影和曾经的过去重合在一起,不存在的血腥味经久不散。
她看着自己的手,还清楚的记着它沾满红色的样子,冰凉黏腻的感觉从来没消失。
“所有战士们都战到力竭也不肯休息,直至战死。我倒下的时候,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想让所有人活下去。”
“在生与死的刹那,我见到了「药师」,那位丰饶的星神,祂回应了我的愿望,给了我令使的力量。”
嘉荣伸出手摸向自己那只绿色的眼睛,它原来是红色的。
“等我醒来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了。而我死去的战友们被我扭曲的愿望变成了丰饶的孽物。”
“那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是我让他们死后也不得安宁,我无数次的想——”
“为什么只有我活下来了呢?”嘉荣眼泛泪光向自己发问。
为什么只有我活下来了呢?砂金垂下眼睛同样这么问自己。
小发刀子一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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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相识第二十七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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