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赐以【言语】。”
蓝色短发的学者单膝跪地，低头俯瞰，像是在观察着地面的什么东西，他眉头紧锁，低沉的诵念声中透着一丝疑惑。
但转瞬间，他的表情骤然变幻，仿佛洞悉了某个可笑的真相，嘴角扯出一抹讥诮的弧度。
“竟是如此……呵，荒谬至极。”
这又是一段逸散的记忆残片，与先前那个冒充穹的家伙如出一辙。
当丹恒看清这段记忆的主人时，脑袋上腾起一个大大的问号：“拉帝奥教授，他怎么也来了匹诺康尼？”
黄泉的目光在记忆投影与丹恒之间流转：“他是你的朋友？”
“不，只是曾经有过短暂的交集。他是博识学会的学者维里塔斯·拉帝奥，也是星际和平公司的顾问。”提及公司二字，丹恒突然明悟。
想必是家族向公司递出了邀请函，拉帝奥教授作为代表来到匹诺康尼。
不过，这位专家学者一般只会提供技术支援，商务工作他是不感兴趣的。因此，除他以外，公司必然还会安排一位以上的高级干部。
重点不是这个，令他在意的是，拉帝奥教授念叨的那两句意义不明的话，或许代表着他掌握了某些关键线索。
如果找不到列车组的各位，寻他问问与这段记忆相关的情报，或许会有所收获。
黄泉同样在思考这两段记忆的联系：“第二日，赐以历法。第三日，赐以言语。他们说的话应该是遵循某种逻辑，而且，‘赐以’这种用语显然是上位者的口吻。”
“那么谁是上位者？博识学会崇信的智识星神博识尊吗？不可能，博识尊只为解答，从不赐予。而且，这里是【同谐】的主场，【智识】没有理由介入。”丹恒的脑子里已经乱成一团，整理不出线头。
“冷静点，慌乱无济于事。”黄泉的声音似一泓寒泉降低了他脑中的燥热，“再走走，或许又能寻到一些线索。”
丹恒颔首，又忽然抬眸看向她：“黄泉阁下，冒昧一问，你上次来到这片梦境的目的是？”
他并非怀疑，只是察觉到黄泉的目的跟自己不同，有些好奇。
黄泉面无表情道：“跟这次一样，我被家族的人撵出来了。”
“哈？”出乎预料的回答，丹恒不由得发出有些傻气的声音。
黄泉心平气和道：“准确地说，他们给我设计了一条曲折弯绕的迷宫，试图引导我远离核心的美梦。”
丹恒立即想到了一个离谱的答案：“你身上虚无的力量在影响美梦？”
“是的。”黄泉坦然承认。
“他们惧怕我会搅扰谐乐大典，虽然我并无此意。他们尝试过谈判，或者说威胁，但是同谐的力量对我不起作用。他们没有绝对的把握胜过我手中的刀，所以，只能在别处给我使绊子。”
无论这番话有几分可信，站在家族的立场上看，她毫无疑问就是一块棘手的硬茬。
丹恒听出了一点话外音，他诧异道：“你既然不是为了谐乐大典而来，那究竟是……”
黄泉轻声道：“我要在这儿等人。”
“是家族中的重要人物吗？”丹恒想的是家族为了保护自己人，而与她发生冲突。
“若真如此反倒简单，我可以直接去找匹诺康尼的家族管理者要人。”黄泉带着几分惋惜的口吻道，“但很遗憾，我要找的是巡海游侠。”
巡海游侠基本都是巡猎的命途行者，环游星间，行侠仗义，快意恩仇。
听起来与【同谐】以强援弱的理念相近，但终究还是不同，家族需要美名向寰宇播颂【同谐】的美好，善举不免夹杂着功利的色彩。
而巡海游侠只为公义与复仇，重点是后者。
由于他们的行动方式比较直接，战斗风格偏向暴力，其中个别人的作风甚至称得上酷烈，因此，很容易被他人误会甚至利用，蒙上污名。
丹恒沉吟道：“以我对巡海游侠的了解，他们未必会对匹诺康尼感兴趣。”
黄泉颔首：“我知道，所以我主动放出消息，让他们来找我。”
丹恒总算听明白了，但又萌生出新的困惑。
“为何要在匹诺康尼？”
黄泉没有回答，她的目光微微下落，扫过丹恒衣角上的乘员专票。
“我的一个……朋友来自于匹诺康尼，离乡多年后，当他想要归来时，却被家族拒之门外，至死都未能再见故土亲朋。既然家族可以拒绝他，我自然也可以拒绝家族的规矩。”
这个理由听起来既任性又敷衍，但丹恒注意到她说“朋友”时微妙的停顿，或许他们之间的关系并没有她口中所说的那么简单。
但无论如何，胆敢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匹诺康尼，这份狂妄的背后都必须要有足够强大的力量支撑。
正当他想要继续追问时，一阵窸窣声打断了思绪。
“我好像听见一些奇怪的声音。”丹恒警觉地竖起耳朵，捕捉到某种诡异的嘈杂，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声音在暗处窃窃私语。
“我也听见了……在这边。”黄泉迅速分辨出声音传来的方向，领着丹恒快步搜寻。
两人最终停在一个垃圾桶前，丹恒的表情从最开始的紧张，变成了一种古怪的扭曲。
或许是因为某人与垃圾桶这个要素联系得过于紧密，导致他现在一看到垃圾桶，就有点绷不住了。
哪怕现在看到穹从里面打开盖子蹦出来，他也不会有丝毫惊讶。
“我好像来过这个地方，在这里与什么人见面……”黄泉扶着额头，眉心微蹙，“但我想不起来了。”
与记忆相关的事件通常与忆者有关，匹诺康尼这片偌大的梦域中不可能没有忆者。
丹恒对于这些喜欢在别人脑子里钻来钻去的家伙没有任何好感，想也不想便道：“想不起来是因为记忆被忆者取走了吗？”
黄泉缓缓摇头：“不知道。”
丹恒弯下腰检查垃圾桶，他没有立即把手伸进狭窄的桶口内，而是侧耳倾听：“声音确实是从里面传来的。”
“那就切开看看吧。”黄泉直接一扬手。
只见刀光一闪，垃圾桶应声而裂，上半横断的盖子被气浪掀飞，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红黑色圆珠，在梦境的微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黄泉瞅了一眼，眸中流露出一丝困惑：“这些好像也是迷因？”
她能辨认出这是忆质的造物，却无法解析更多信息。
丹恒仔细观察后，声音陡然紧绷：“像是……某种虫卵的迷因？”
他看向刚才掉地上的垃圾桶盖子，伸手捡起来，用击云削出一块细长的铁片，伸进那些圆珠里，舀出几颗撇到地上。
玉珠般的小球落到地上，弹跳几下，最终滚到了远处的墙根。
一行字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它们滚动过的地面，映入他的眼中，那绝非人类认知体系中的任何文字。
丹恒面色剧变，脚下一蹬，身体往后退。
但为时已晚，当他看到文字的瞬间，一股言语难以形容的精神力量强势地穿过了他的认知屏障，犹如一只无形的大手，将这段文字的内容强制压入他的意识深处。
——第四日，赐以【价值】。
*
此时，被各方关注并寻找的开拓者正专注地进行他孤独的【开拓】之旅——由垃圾桶开始的匹诺康尼探索。
进展既顺利又令人心碎。
顺利是因为没人跟他抢夺，心碎则源于他发现这些垃圾桶比发薪日前夜的账户还干净。
这是理所当然的，梦境都市根本不会产生实体垃圾，这些锃亮的容器不过是文明的装饰品。
唯一的收获，只有那一声声清脆的“叮咚”。
【叮咚！判定邪恶行为，非法侵占公共垃圾桶，奖励崇高道德的赞许三枚！】
【目前赞许币总计六十六枚。】
赞许币的通货膨胀，严重得令人咋舌。
每个桶贡献三枚赞许，二十个桶加上之前攒的六枚，正好凑成这个微妙的数字，强迫症患者看了都忍不住点赞的完美号码。
穹自己也记不清从何时起开始执着于收集这些虚拟币，但每次提示音响起，都像在完成某种神圣的仪式，刺激着他的神经。
管它有没有实际用途，先攒着再说！
专注于开拓的无名客并未察觉自己旁若无人的行动，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
一位红发男子悄然尾随其后，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足够观察，又不会惊动目标。
大概跟了几分钟，一道黑影袭向他身后。
“啪！”
“啊！”
后背被冷不丁地重重一拍，红发男人惊恐地大叫一声，然后猛回头看向身后，他的缺德朋友正冲他摆手，笑得一脸欠揍。
红发男人脸色由惊转怒，大骂一声：“你发什么神经啊混蛋！”
身穿折纸大学学生制服的智械一边笑着求饶，一边往后躲开他的攻击：“我看你在这里鬼鬼祟祟，像是在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我就来凑热闹啦~”
“滚蛋！”红发男人没好气地啐了他一口，然后气急败坏地扭头，却发现跟踪目标早已消失无踪。
“不见了？”他面色剧变，疾步奔向方才最后瞥见那人身影的位置，止步在一个垃圾桶前，左顾右盼，却没能找到那个牵动他心弦的人。
犹豫片刻后，他缓缓蹲下身，脖颈前倾，下颌微扬，瞪大眼睛，探视幽暗的桶口。
智械同伴紧随其后，嗓音里带着揶揄：“在找什么宝贝呢？”
红发男人不耐地皱眉：“没有什么宝贝，你别跟着我。”
听他这么说，智械同伴反倒乐了，双手抱着胳膊，稍稍提高音量道：“对了，说到垃圾桶，我刚才看见一个天环族在扒拉，沿街一直翻了十几个，该不会是里面隐藏了什么特别的彩蛋吧？”
红发男人翻了个白眼：“在垃圾桶里藏彩蛋，这不纯纯脑子有病吗？”
智械男夸张地摊开双手：“没错啊，精神不正常的人才能当好筑梦师。”
红发男人嗤笑道：“啊哈在上，你骂得好脏！”
说完这一句，他就不吭声了，蹲在地上一动不动。
智械同伴陪着他，沉默地杵了十几秒后，有些不耐烦地踢了踢他的屁股：“你准备在这儿蹲到什么时候？”
“你真烦人。”红发男人忍不住又啐了他一口，“催什么催，我在做心理建设。”
“心理建设？我去，你该不会是打算翻垃圾桶吧？”
“你管我！”
红发男人深吸一口气，面部肌肉紧绷成抗拒的线条，他勉力压抑心中的别扭，鼓起勇气把手伸进黑漆漆一片的桶口里，模仿着记忆中那个身影的动作，在里面摸索。
指节擦过冰凉的金属内壁，指腹触碰到了某种滑溜溜、温热的、圆润的东西。
“嗯？什么东西，哇！”
他突然触电般缩回手臂，踉跄后退数步才稳住身形，然后微微颤抖着把手举到眼前。
他的同伴愣了一瞬，然后立即跑到他身边：“怎么了？”
红发男人握着手，面色难看道：“我刚才好像摸到了什么东西，热的、黏黏的，它还撞了一下我的掌心。”
“你是说虫子吗？”智械同伴皱眉，“匹诺康尼的公共区域不可能有虫子的吧。”
匹诺康尼的宣传号称包罗万象，与昆虫相关的产品和服务自然也在其列。
然而考虑到大多数宾客对洁净环境的要求，以及部分人群对虫类的恐惧，家族特意将公共区域设置为完全无虫环境。
有特殊需求的客人可自行前往专门的昆虫主题场馆或专卖店体验。
“我不知道，但你晓得我最怕虫子了。”红发男人已然萌生怀疑与恐惧，他拍了拍同伴的手，不停地摇晃脑袋，“我不想在梦里呆下去了。”
智械同伴扫了一眼那个垃圾桶，没有任何尝试伸手的想法，果断支持道：“行，那我陪你。”
“等会儿，不急着走，我要先投诉！”红发男人咬牙切齿道，“我要投诉在垃圾桶里塞虫子的筑梦师！他怎么能够做这么危险的设计呢！”
智械同伴理智在线，摇头道：“不一定是筑梦师的原因吧，刚才翻垃圾桶的那个天环族……会不会就是他弄的？”
诡异的是，本该与他同仇敌忾的红发男人竟果断摇头：“绝对不是！”
否定过于迅速，又过于坚决了。
同伴立即察觉到他的态度异常，歪着脑袋，狐疑地打量他：“为啥？”
红发男人眼珠子转动，避开了他的视线：“不为啥。”
智械同伴抱着胳膊，狐疑道：“不对劲，兄弟你好奇怪啊。”
红发男人强装镇定道：“我怎么奇怪了？”
“你刚才脸都吓白了，嚷嚷着要出去，我现在提到那天环族，你却不吭声……”智械顿了顿，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脸笃定道，“嗨呀！我明白了，你认识那人！”
红发男人摇头。
智械继续揶揄他：“摇头是啥意思啊，我说得不准确，还是你不能说出他的身份？”
红发男人仍旧摇头。
智械抬脚踢他：“说话呀，是或不是，说一个。”
红发男人懊恼地回敬他一脚：“你别把我当海龟汤整，行不行！”
智械嬉笑道：“那你回答，是或不是，正经回答完了，我就不整你。”
最终，在智械同伴的软磨硬泡下，红发男人松口了，语出惊人道：“我觉得她的背影有点像……知更鸟小姐。”
写到这里，大家应该能猜到一点内幕了吧~嘿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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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虫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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