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这日正是上元佳节,姑苏城内十里街上熙熙攘攘,社火花灯绵延不绝,煞是好看。
“少爷你等等我啊,此处人多,你若一时走散了,回去老爷要打我板子呢。”只见一个十来岁小厮急急忙忙追赶着一个少年。
那少年芝兰玉树,在花火中形容卓绝,人群内也醒目得很,路过的行人无不侧目,又见他一股天然贵气,众人皆不敢近身。
“啰嗦。”少年清冷琅琅之音传来,不由让一些少女红了脸。虽则他口头如此说,步伐却又慢了下来。
往他视线所及之处看去,却是一个老丈在卖自家扎的花灯,他手里已然成型的灯面上,画着一个倚靠竹子的纤细美人,画技十分粗糙,不知为何少年迟迟不肯移开视线。
那小厮好容易赶上来,喘着气还未接话,少爷学了功夫自然好脚力,奈何他学的特长是医,若不是鹤鸣有事要办,也轮不到他鹿鸣来跟着少爷出门。
少年还在怔然,忽然被人抱住了腿,低头一看,是个穿着红艳艳的女孩儿,眉间一点朱砂痣,脆生生的说:“哥哥,好看,抱。”
鹿鸣上前就要拉开这小女孩儿,谁人不知他家少爷最不耐烦有人近身的,怕这小女孩儿冲撞了,惹少爷不喜。
还未开口,却见少爷笑了一声,嘴里说着什么“你倒和她有一段缘分”,便示意鹿鸣把小孩儿抱起来。
那小女孩儿得了意,拍着手掌高高兴兴要看灯,鹿鸣便带着她看灯。问她怎么一个人来到这里,家里人在哪。
一边心里还在嘀咕,他家少爷虽然身份矜贵,又是天纵奇才,还有些不可言说的神异之处,可就是过于端庄清冷了,不爱搭理人,难免有孤高的名声。今日这女孩儿倒是不知哪里投了少爷的眼缘,竟理睬了。
小女孩口齿不甚清楚,没说清家在哪。就听到一个声音传来。
“英莲小姐,你可让我好找,怎么这一会功夫就不见人了,把我吓个半死。”那小厮上前就要从鹿鸣怀里抱走孩子。
鹿鸣见着小厮毫无礼数,做事马虎,不禁质问:“你是谁家小子,竟然如此放肆,别不是拐孩子的吧。”
那小厮寻到小姐,也不再着急忙慌,忙回话道:“我叫霍启,是仁清巷甄老爷家的,这位是我家英莲小姐,才刚……有事,就把小姐放在门槛上,不想一会就不见了,多谢公子援手,不胜感激。并不是拐孩子的,小姐认识我。”
鹿鸣皱了皱眉,心想这家人带孩子也是粗心,这样的下人在他们白家连总管那关都过不了。不过又想这也是小户人家,不能和他们家比。
鹿鸣见小女孩儿确实认识这小厮,欲把孩子抱还给他。
又听到少爷吩咐:“你且跟着,将她好好送回家。”
鹿鸣急了,“少爷我走了你怎么办?”
“鹤鸣事情办完了,马上就到。”那小少爷浑不在意。
听得少爷说鹤鸣马上就到,鹿鸣也不怀疑,抱起小英莲就让霍启带路,送她回家去了。
这小小年纪已有天人之姿的少年公子,便是赤瑕仙君托生的了。
因命格贵重,托生在东平王府里,东平王作为四位异性王之首,当年也是和太祖并肩作战打下的江山,几代子弟都有才能,可惜人丁单薄,倒是一直简在帝心。
又因白璟出生就被钦天监批命说星君入命,可佑天下。
圣上大悦,听闻东平王取名为“璟”,便赐字“璟明”,封为东平郡王,如今不过将将十来岁,便已独立游学。白璟此次来姑苏,是为林家贺喜。
林如海乃是前科探花,祖籍姑苏。祖上袭过列侯,本来只封袭三世,后来加恩又袭了一代,到如海无爵可袭,他便从科第出身。说起来和东平王府也算是世交。只是林如海外放做官,这几年往来方才生疏了。
林家支庶不盛,没有亲支嫡派,林如海年近四十,只在五年前得了一个女儿,乳名黛玉。好容易今岁添了一个小子,阖府上下喜气洋洋,正摆着满月酒。
林如海听得东平郡王来访,急忙迎出大门,只见小郡王穿着江牙海水五爪坐龙白蟒袍,系着碧玉玄丝带,面如美玉,目似明星,好个俊秀人物。
林如海先行大礼,便请了白璟进门,一边说,“怎么倒要小郡王亲自来一趟,犬子福薄,难受深恩啊。”
白璟便说,“父王驻扎东边海防脱不得身,令我来向世伯贺喜。此外我已奏准圣上远游访学,途经此处,圣上有话令我带与世伯,不妨借一步说话。”如此这般,二人便往书房去了。
原来圣上深忧江南盐道猖獗,私盐贩卖屡禁不止,户部所收税银虽则看似极多,但圣上心怀天下一统之心,但东边有倭寇海盗屡禁不止,南边蛮夷不服管教。为长远计,还需先填充国库,备战以待来日。
“如今盐铁依旧是官方专卖,质次价高,不少百姓铤而走险贩卖私盐,更有一些假借海盗之名从中拦截获利,圣上恐对方日后成大气候,不如及早扼杀。”白璟细数圣上的深意,谁也不知道他便是在圣上跟前都没这份殷勤。
林如海沉思了一会,“都说堵不如疏,如今民间贩盐蔚然成风,强压不止,不如效仿‘钞盐法’,择定风气优良的商家发放盐引,引导众人由私转公,监管容易,想来海盗也不敢打朝廷的主意,若是有不长眼的,正好杀鸡儆猴,肃清河道。此其一。”
喝了口茶,林如海继续说,“其二,圣上既然有开疆拓土之心,现今确实可预备了。放出风声,便说自愿运粮前往边疆的,可换盐引。欲行此路的都是大商号,他们自有护卫队,一路若有山匪盗贼保管自行平定了,省却官府许多事。”
白璟放下茶碗,笑道,“世伯见解果然不错。我看圣上有意在世伯到任后将你调去彻查盐政,江南地界世家大族为祸已久,官商勾结屡禁不止,中饱私囊的官员数不胜数,林世伯不妨早做准备。”
林如海当即便作了个揖,感念郡王提点,白璟见林如海心思明朗,不再多言,转而又提起一件事。
“母妃前些日子在北静王府贺寿,与史老太君聊起儿孙,史太君说她有一孙,衔玉而诞,极是不凡;又说有一外孙女,降生时青鸟绕梁,彩云伴身。母亲引以为奇,想起史太君现今唯存一女,早年聘给了林世伯,便厚颜令我相问,史太君所说可是真事?”
林如海乍听不由皱了皱眉,又立马笑着回道,“此事说来确实称奇,夫人因怕小女人小福薄,交代众人不要轻言此等神异之事。对外只说是夫人所作之梦,被下人夸大了而已。既是郡王问起,自当实言以告,确有此事。”
白璟便说,“母亲掐算日子,说令媛降生那日,她也曾见青鸟入梦,鸾凤呈祥,芙蓉花开处有婴儿啼哭之声,谁知应在这里。母亲说与妹妹有缘,因此特托我来赠妹妹一件礼物,还请世伯代为收好。”
林如海听了,忙命人告诉贾夫人,让带着黛玉前来谢恩。
不消片刻,便看见贾夫人牵着一个女童进来。那女童生的玉雪可爱,活泼伶俐,规规矩矩和白璟见了礼,口称郡王,白璟便说既是世交,兄妹相称即可。
白璟令鹤鸣捧出一个金丝楠木的精巧木盒,自己打开盒盖,拿出了一枚墨玉,墨色纯正,质地温润,触之即暖。
“母亲选了好些日子,才看中了这块双衡凤形墨玉配,说有温养身心,护佑增福之效。冬暖夏凉,是西边来的贡品,权给妹妹做压裙之用,他日得了更好的再给妹妹送来。”
林如海双手接过与夫人细细观摩,贾夫人出身公侯大家,玉佩见过许多,暖玉倒是少见,一时心思都在玉上。一边笑说,“可见王妃确实与小女有缘,这是块极好的墨玉,小女乳名黛玉,这玉可不正正好配她。”
“竟有此事?看来真是有天生的缘法,母亲若知晓估计恨不得亲眼来见见妹妹呢。”白璟笑说。
几人正说着话,小黛玉懵懵懂懂,只觉眼前这个哥哥好看的紧,那块玉也极有吸引力。见父亲母亲并不搭理自己,便大着胆子扯了扯白璟的衣摆,示意自己也要看。
白璟一把抱起她,引她去看,黛玉直笑。白璟不由摸了摸她的头,对贾夫人说,“虽则妹妹有青鸟护身,福泽深厚。我看还是有点不足之症,如今不显,只恐日后有妨碍。还须好好将养,这块玉还是时刻戴在身上的好,可佑她健康平安。”
林如海夫妇也略知道白璟有几分神异本事,急忙应是,要打了项圈来戴上。白璟又说不必如此大张旗鼓,不是什么值当的好东西,只做禁步之用倒还罢了。
贾夫人便教黛玉谢恩,又留白璟用饭,白璟便讨了一杯喜酒,席间林如海方知他年岁虽小,却志向高远,有意游历名山大川并海外诸岛。
又见他一路轻装简行,唯独带了几个小厮侍女,不由让他略等一等,令贾夫人打点了许多实用的物什让他带着路上方便。
“小侄此去恐经年难归,劳烦伯父照应,他日归程必带海外土仪来同世伯同享。”白璟推辞不过,只得受了。
贾夫人正忙着清点行囊,叫妈妈带小黛玉回去歇午,不想黛玉偷偷跑了回来,也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声音清脆的问,“郡王哥哥你去哪里玩,可以带我去吗?”
倒把林如海和白璟吓了一跳。白璟低头看到是她,便招了招手,蹲下身子给她拿掉头上的叶子,一边柔声解释,“我要去很远的地方,你还太小了,不方便去,等我回来的时候给你带外邦的礼物,再同你讲一讲经历如何?”
黛玉近日已然认字,很喜欢书里的故事,听得此话十分开心,“那郡王哥哥要记得我还在等你回来呢。”白璟应好,“只怕我到时记得,妹妹却已经忘了呢。”
黛玉古灵精怪,必要说明自己不是那么健忘的人,当即拿出自己的小手绢,“子夏说,‘与朋友交,言而有信’,你看这里有一枝竹子,是我学了好些天,绣的最好的。今日就给你做了信物罢。”黛玉指着手绢角落里的一枝胖竹子,忍痛割爱。
白璟虽然觉得极为可爱,但黛玉尚不懂男女大防,他不能不懂,何况林如海就在身边看着,便推说不要。不料黛玉眼泪说来就来,嚷着郡王哥哥就是不相信她言而有信,所以才不肯收。
林如海见此,只得告罪,“小女近日读书读得痴了,非要效仿古人。这手帕不过女儿家习作,也不曾用过的。倘若郡王不嫌弃,便当是我所赠,他日完璧归赵,如此也只算是信物之用,郡王意下如何?”
白璟哪里不愿意,便又叫鹿鸣拿了个紫檀盒子来,郑重的把手帕放进去,黛玉见此才擦了眼泪。林如海虽是无奈之举,见白璟如此细致,也不由快慰。这孩子年岁不大,行事极为妥帖,难怪王爷王妃敢让他独自出门。
话叙三轮,白璟见万事准备停当,便利索告辞,上马而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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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甄英莲上元看灯 白璟明姑苏访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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