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忽然间,里加鲁特又发现有点不对。首先,他是个战士,其次,他是个正在执行任务的战士,再者,他是个明明正在执行任务却没有执行任务的战士,最后,他到底为什么要听伊斯力的命令啊?
里加鲁特再度拔出了剑。
黑暗中,寒光一闪,锋刃如风般扑到男人的脖颈处,人头落地只在瞬间,似乎死亡已是一件不可避免的事——此时的伊斯力正在好奇地观察男人,他的注意力与里加鲁特的动作终究有着一段小小的距离。
然而,那抹冰冷的铁锋,终究是没有划开男人的血肉。这并不是说,男人身手矫健、动作灵活,在最关键的时候无比轻巧自然地将危险化解了。事实上,这个双眼通红的男人什么也没有做,就连呼吸也是一如既往的沉稳平缓,连速度与频率都没有改变一下。他只是略略偏过头(这个动作丝毫不能帮助他躲过危险),目光随之移动,来到了里加鲁特的脸上,然后,张开干枯如橘子皮的嘴唇,说了一句话。
就是这句话,阻止了里加鲁特的杀意。
男人说:“哈哈,死在这个小岛上也不错啊。”
里加鲁特一惊,在他的手中,已变成一道残影的武器速度忽然见缓,刹时,连翩的残影散去,唯剩一把冰冷的大剑。
从挥剑到男人说话,这一切的变化用时还不到瞬间,然虽只有瞬间,却也足够伊斯力反应过来。他抬眸,转身,脚步轻移,白雪般的胳膊一挥,这一击,是精巧的角度、雄浑的力量、飞快的速度,是位居顶峰的战士的应有素质。顿时,里加鲁特感到手腕一酸,抓在十根手指中的剑柄差点就要掉下去——然而终究是没掉,里加鲁特忍着手腕处的酸痛感,牢牢握住了它。
伊斯力语气急促:“别杀他!”
男人笑了:“你杀那些可怜的妖魔的时候,也是这样婆婆妈妈拖拖拉拉的吗?你杀那些变成觉醒者的战士的时候,也是这样犹豫不决踌躇不前的吗?像你这样的,真不适合做组织的战士啊。”
伊斯力的脸色沉了下来。
然而,里加鲁特的关注点却在另一个地方。他敏锐地抓住了男人话语里的细节,并打算用这个细节攻击男人的智力与良心。他说:“‘可怜’的妖魔,这个词用的真是了不起,难道你在叛变的过程中把脑子给弄丢了吗?什么时候吃人类内脏的家伙也可以被称为可怜了?”
男人低声苦笑起来。
“要怎样说呢,”他喃喃道,“植入大脑的思想像铁律一般,难以改变,即使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吧,这样的事,我自己不是就领教过吗……”
伊斯力开口了:“说实话,见到你的一瞬间,我以为看到了这个世上最为强大的敌人,可仅仅过了一瞬间,我又意识到你只是个普通人类。真奇怪,你到底做了什么,才让我产生了如此误判?”
男人抬起头,虚弱地看着他们两个。
他的眼睛是浅灰色的,这一点浅灰,脆弱得像漂浮在空中的灰尘,轻轻一吹就会消散。棕色的睫毛上沾满了透明的泪垢,眼睛的下方,是一圈黑乎乎的东西。他看着里加鲁特和伊斯力的时候,瞳孔在轻轻颤动,忧愁与悲哀的目光从中淌了出来,就像泪水淌出眼眶一样。
他突然抱住自己的脑袋,痛苦地嘶嚎了起来,
“天啊,一心爱戴国家的我,却做了那样的事——战士,你杀的并不是妖魔,而是人类,被组织改造的人类!”
什么?
这话语像惊雷一样击打在二人的心上,那一瞬间,里加鲁特甚至不能把耳朵里听到的声音有效地转化为信息——他听不懂男人在说什么。但伊斯力却听懂了。刹那间,他瞳孔撑大,嘴唇发白,不由自主地俯下身,去看男人的眼睛,那双布满血丝与哀愁的眼睛。他与男人面对面、眼对眼,相隔咫尺,近得能看清对方面颊上的金色绒毛。
他说:“你说妖魔……是人类?”
男人笑了:“是啊,我们制造的特殊人类。”
里加鲁特终于反应过来了。他的拳头比他的声音更快,他的愤怒比他的理智更强,一拳朝着男人打去,同时冷喝道:“你在胡说什么?!”
危险,这个男人的话语太危险了。里加鲁特敏锐地意识到,如果他所说为真的话,那么这个秘密,足以颠覆整个组织与他与伊斯力二人的生命,只是后者轻如鸿毛,可以忽略不记。就算他所说为假,危险也不会减少半分,假话的威力丝毫不逊于真话,在这个纷乱残酷的世间尤其如此。
本能地,他慌了,他不想听到男人即将道出口的话语,但他也不想毁掉自己的耳朵,于是他打算毁掉男人的嘴巴——但失败了,伊斯力接住了他的拳头。
里加鲁特说:“伊斯力!”
伊斯力的眸光闪了闪,却没有理会里加鲁特,而是对男人说:“我现在……想杀你了。”
男人叹息:“杀吧,杀吧,我已经无所谓了,我已经做下了那样残忍刻毒的事,死不是很好吗?只是你们,你们这些可怜的试验品,又会拥有怎样的未来?”
“是么,”伊斯力笑了,“怎样的未来?”
里加鲁特沉默地看着二人。
此时,他突然明白了。相比起他,一向大度宽厚的伊斯力才是那个真正桀骜不驯、长有反骨的人。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却毫不在乎,丝毫也不为自己的未来与组织的未来担忧,反而想把危险拉得更近些,近在咫尺,近到了人的眉毛上——他居然还想听这个男人的鬼话!
“伊斯力,”里加鲁特声音低沉,却饱含怒气,“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
伊斯力说:“是,我知道后果。”
他轻松随意、漫不经心地说出了这句话,好像这只是一句平平常常的家常问候一样,不值一提。浅红色嘴唇勾勒出一抹无谓的笑意,雪白的面颊于是愈发雪白。他轻抬颈子,如拨弄浪花的天鹅,对里加鲁特说:“……但我还是想知道真相。”
真相。
此时,纵使是里加鲁特,也觉得伊斯力几乎与“理智”这两个字绝缘,他像扔垃圾一样把自己的理智扔在了身后,并丝毫也没有回头的打算。多么荒谬啊,他难道没有意识到这“真相”意味着什么吗?不管真相是真是假,他都必须给这个道出真相的男人陪葬了。
里加鲁特一怔。
他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一个很古怪很莫名的问题——他发现自己并不希望伊斯力死去,在意识到危险向伊斯力逼近的那一刻,他的心是抗拒的。不过很快,里加鲁特又对自己解答了这个问题,他想,那是因为他还要去打败伊斯力呢。
他又不由自主地看了伊斯力一眼。
伊斯力似乎根本没有感觉到里加鲁特的目光,他微抬下巴,朱唇轻启,目光像温暖的水波一样落到男人的脸上,道:“我之所以想听你说下去,是因为第一次见到你时的误判,告诉我吧,究竟是什么存在让你得到了这份伪装?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个秘密应该直指你不愿道出口的真相。”
“是龙肉。”男人开口道。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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