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雪日总是漫长,一切故事都发生在冬天。
那年的雪下得很厚,封存了卓府的一切过往。
卓翼轩一行人像往常一样外出缉妖,可这次他的叮嘱格外认真。
“哥哥要出去捉一只大妖,小宸和嫣黎就乖乖待在府里等哥哥回来,好吗?”
几轮寒暑过去,那年初见的白玉团子和小水杉妖都长大了些。没有人计较小水杉的来历,好像她自然而然地成为了这里的一份子。
嫣黎没有机会说出自己的身份。
这很好,这样她就不用担心因为身份而和他们产生隔阂了。
“大妖?什么大妖?”
“他啊,叫朱厌。”
嫣黎心里咯噔一下,眼睛瞬间瞪大了,又飞快地垂下眼眸。
朱厌……她听过的。虽然很小就离开了大荒,但是她知道那只大妖妖力强大,绝不是好对付的。
“可不可以……”嫣黎知道卓翼轩是非去不可的,“我可不可以跟你们一起?”
他们不知道,但自己是妖。水杉善疗愈,会有用的。
那头卓翼轩和卓翼宸同时表示反对。
“这怎么行?你和小宸乖乖待在一起,明白吗?”
卓翼轩眉头紧皱,想着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怎么能去捉那么危险的妖。
卓府小少爷眉头皱起的弧度和他哥有几分相似。
“对啊嫣嫣,我去都轮不到你去。”
卓翼轩嘴角笑意温暖,嫣黎恍惚间想起了几年前雪地里初见大哥哥那一眼。担忧萦绕心头,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小宸,等哥哥回来,就教你方才那套剑招。”
“一言为定!”
所有的故事都发生在冬里。雪里遇见的人最终也在雪里失去。
快要入夜了,雪簌簌下。
昆仑的血月照不到天都城,卓翼宸一人站在那棵大树下。他身前人递过去的布包里,云光剑剑柄暗淡。
“我哥哥呢?他人呢?!你说话啊……”
沉默令人窒息,剑连同那块布一同砸在地上。冬太深,已经惊不起碎雪了。
“哥……说好回来教我练剑的。我们说好……一言为定的……”
怎么就食言了?为什么不回来……他还在等啊。
深冬的雪夜静得死寂,呜咽声一声接着一声,打破凝结成冰的空气。
卓翼宸抱着云光剑,在雪夜里泣不成声。
“嫣嫣,我没有哥哥了……”
在寂静的雪夜里,嫣黎只听见卓翼宸的声音,牵动着自己的心,跳一下、又一下。
早知道……早知道……
雪早就被踩实了,她脚步声凌乱地往外跑,手腕却突然被抓住。回头,借着凛冽的月光,她看清卓翼宸脸上的泪。
“嫣嫣……我只有你了……”
万籁俱寂,只有泪砸开硬雪的声音。化开坚冰,灼烤了心。
是了,只有她了……卓翼宸没有哥哥了,没有父亲了。她现在去还有什么用?
卓翼轩死了,和卓府其他人一起,死在那年冬天,死在朱厌手里。
一切的一切永远封存在昆仑的雪色里。
那年他从雪地里救起她。
可她没救他。
明明可以早一些告诉他们她的身份。明明可以坚定一点,执意跟过去。可她最终迟疑。
她早就不是雪地里那只连自己都救不了的小妖了。
雪早就没有下了,风吹了又吹。
“卓翼宸……对不起……”
眼中泪映出无数轮月亮。
水杉治愈的天赋,败给了自私与胆怯的诅咒。
卓翼宸不明白嫣黎为什么道歉,只是眼泪越流越凶,十四岁的少年一下子失去了所有亲人。
“我只有你了……”
自幼丧母,噩梦缠身。在遇到嫣黎之前,卓翼宸甚至没有朋友。
幼时相遇,父兄外出的日子里,在卓府共偷得几岁安宁,而今尽数被这场凛冽大雪打碎。
那套剑招,是哥哥食了言。可是如果他早一些学会,如果他有用一些、强大一些……
如果那些哥哥练剑的日子里,他不只是在一旁跳着去够树上的酸果……
短短十余年,刻满了失去。未得者,先失;所得者,终殆。
月光照在雪地上,刀光遍地。
嫣黎跪在卓翼宸脚下的雪地上,在少年眼泪满溢的惊诧里,话语被眼泪模糊,又被风吹碎。
“我……是妖。”
她不能瞒了。虽然迟到的坦白已经毫无意义,晚来的诚实赎不了她的罪。
一低头,卓翼宸终于看见云光剑剑柄的蓝光映在雪里,照亮剑尖抖落的一串水珠。
没有人会怀疑一个在深冬被救回来的小姑娘,没有人会把云光剑对准嫣黎。
嫣黎是不是妖,他其实一点都不在意。可是他听见她接下来的话——
“我知道朱厌……”
“我是水杉……”
沉默提着一把斧头,生生劈开人的心。
呜咽从卓翼宸千疮百孔的心底溢出。
那一瞬,他突然懂了。
面前的雪地溅起大片泪花。
卓翼宸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沉痛。少年拳头攥紧,嗓音发着颤。
“……所以你才说,要跟着一起去……”
“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早点说?!”
“哥哥他……是不是可以不用……”
少年不可置信的哽咽里带着哀求,碎成一地晃动的月光。
“嫣嫣……”
荒郊的月亮照不到卓翼宸内心滋长的荒凉,大雾弥漫,荆棘横生。
绝望肆掠,生出浩荡的缄默。
很久之后,小少年的铃铛声远去,夜又静了。
院子里的大树上,酸果等不到人了。她摘下头上他系上的那条铃铛,葬在树下的雪地里。
他们都没有走丢,却有人回不来了。
那晚,嫣黎在雪里跪了一夜。
她有罪。可要跪的那些人……都留在冬夜的尽头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