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深埋,那轮血月里满地的红化作雪下脏污。
次日,卓翼宸的房门外出现一包小小的玉露团,纸包还染着晨露的寒凉。
嫣黎刻意躲着他,而他也不想见她。
他不理会,嫣黎便日日都买。门外玉露团的纸包新崭崭,她成了清风楼的常客。
功过不能相抵,对于再不复相见的人,赎罪是个伪命题。
“哥哥……我们明明说好一言为定的啊。”
卓翼宸捡起了兄长的云光剑,剑舞得生疏又执拗,摔起细碎雪碎,划破长空的声音惊走了屋檐麻雀。
卓府,成了一座寂静的空宅。
洁白的雪地,有时就成了他的床。眼泪流下来,淌过卓翼轩留下的毛领。上面残留的温度,好像还滞留在过往无数轮弯月里。
指尖碰到那片暖意,好像一切只是大梦一场。
嫣黎还是隔着窗棂偷偷地看着他,她知道她不会被发现,因为他不会看过来。
卓翼宸会抱着院中的大树倾诉。
她没有资格参与他的倾诉。
那一个“宸”字的屋檐不再,两个小人儿被迫长大。
被强行撕裂的成长布满了阵痛,没有人知道春天之前是万象腐坏。
那日卓翼宸看见门口玉露团里夹着一纸信笺,是嫣黎的字迹。
她想了很久,决定要走。
“小宸,对不起。我太幼稚,太自私,我原本只是怕你和翼轩哥哥会容不下身为妖的我,故迟迟未能坦诚相待。我知欺瞒就是欺瞒,没有任何借口可以泯灭我在这背后无心却致命的推波助澜。我不求原谅。
“我要回大荒一趟,我很快回来。
“日安。
“再拜。
“嫣嫣。”
末句的字迹笔触模糊,是嫣黎千言万语哽在心头说不出。
信尾那枚小水杉叶,算是她对他迟到的坦白。
快要开春了,院子里留下一串泥泞的脚印,小水杉妖踪影不再。
庭院里大树上,太久没人摘的果子烂在枝头。
卓府,真的变成一座空宅了。
滚烫的泪打在卓翼宸终于拆开的玉露团上,他恍惚间又回到了梦魇缠身的小时候,和现在一般无二,他总是一个人。
她真的很过分。明明知道他最喜欢玉露团,可是以后他每次吃到玉露团,都只能想到数不尽的离别了。
少年在廊上枯坐许久,把粘着水杉叶的信笺贴在心口,追溯那一缕远去的温度,恍惚间又看见在那个最残忍的雪夜里,自己抱着兄长留下的剑。
卓翼宸不怪嫣黎,可他总是忍不住去想,如果没有嫣黎的欺瞒,她能不能把哥哥和父亲活着带回来。
可他又想,万一她也死在那个血月夜。
“又骗我……为什么都走了?”
天上的云被风吹得摇曳,一路上,应该很顺利吧。
少年的哽咽回荡在沉默里。
“嫣嫣,我等你……”
不管还怨不怨你,我都不生气了。
可我怎么……又是一个人了啊。
赤水之后,黑水之前,昆仑立在最西边。
嫣黎抱着膝盖坐在石阶上,目光在鞋尖停滞。
“英招爷爷,人类是不是都讨厌妖?”
一旁的山神英招看出这个水杉精怪有心事。他守着这昆仑山太久了,久到每一缕风都是老朋友。
“那嫣黎说说看,妖是不是都讨厌人呢?”
“不是……”至少自己不是。
纵使坏人是烧不尽的残草,这个世界上仍然有好多很好的人。
“那是所有的人嫣黎都喜欢吗?”
“当然不是!”又不是所有的人都至诚至善。有很多人很坏啊。
在昆仑,连沉默都显得空阔。嫣黎的思绪在模糊不清的时令里越飘越远。
卓翼轩救过冉遗,冉遗也是妖。
她好像明白了。
“……英招爷爷,谢谢你。”
应该被厌弃的,是腐朽与尘埃,恶意与丑行。
还有……她的欺瞒。
“英招爷爷,一个人会讨厌另一个人多久呢?”
“那个人撒了一个谎,一个她本以为无足轻重的谎。”
皱起眉头深吸一口气,在英招蔼蔼的目光下,嫣黎交代了所有事。
托着下巴呆呆地看着脚边常年不化的雪,这片雪在不久前才埋葬过许多人。
小水杉想到了她此行的目的。
“爷爷,我想,既然冉遗能控梦,那他的鳞片能不能造一个美梦?”
“孩子,你要想好了。那是梦。”
看得见的虚假是会入髓的病,在解不开的心结面前,鸿毛之轻。
“那……建木呢?”
大荒西昆仑脚,建木百仞无枝,众神所依。
传说,建木沟通人神,它的残片,会被消散在世间游荡的残魂碎魄看到。
“孩子,你可以试试。”
英招在这个稚嫩的水杉精怪眼里看到一股子执拗。
“赵远舟他……”山神大人轻声叹息,欲言又止,他的胡须就像大树的气生根。“人都是身不由己的。”
小小的水杉妖不接受。
“可是杀人了就是杀人了。”她的脚步停在下山的台阶前。“谢谢你,英招爷爷。”
嫣黎赶在日暮前到了建木旁。
那晚葬在树下的铃铛,次日她便后悔了。
建木之上,不死之国;建木之下,嫣黎握紧那串铃铛,铃音已经不清脆了。
人的魂魄碎开散落在这世间,有些干干净净地入了轮回,有些带着记忆化作神识,半梦半醒地游荡。
水杉妖的寿命很长很长,寿数,是嫣黎最可弃的资本。卓翼宸人类之身,区区百年,粗略一算,舍再多也足够陪他到永远了。
“还好,我是妖。”
她本不需要那么长的生命,若能以此换来那缕慰藉他的神识,是很合算的交易。
大荒西建木,青叶紫茎,玄华黄实,如乌而人面,方啄食人。盘根错节的树根蜿蜒着向上,缠住小小的水杉。
淡绿色的光点四溢,恍惚间,嫣黎看见不死之国葱郁的生命力。心里突然空了一块儿,泛起细细密密的隐痛,却又被什么东西填满。建木拿走了一些飘渺的东西,什么都变了,又好像都没变。
建木的标记隐在手心。
日余,小水杉揣着求来的建木皴,站在天都城遍染寒露的青石板路上。
上面是清风楼的牌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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