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藤四郎来到本丸时,是由审神者亲自迎接的。
那时候本丸刚刚建立,刀口稀少,最初做近侍的加州清光还要负责出阵与远征的工作,辛苦得眼角眉梢尽是倦意。
“那么小清光的话,出阵归来就休息吧,本丸现在要处理的工作也没有那么多不是吗?让我自己来做就好了。”
那位身为审神者的绫濑川羽央小姐就这样说着,安抚似的伸手抹过加州清光沾了硝烟与泥土痕迹的脸颊。于是有一段时间近侍的位置虽然写着加州清光的名字但几乎是空悬着,羽央除去应完成的文书工作之外还一个人做许多事,奔跑在锻冶所和刀装台之间,又满脸忧愁和自责地皱着眉为大家进行手入,另额外还担起烹饪的责任,哪怕她所制作的食物并不像万屋售卖的一样充满能让疲劳度一扫而空的灵力,也坚持要为拥有人类身体后也会肚子饿的付丧神们烹制餐食。
“吃得好一点总是会减少许多辛苦的,对不对?”
绫濑川羽央总这么说,朱色的唇边噙着笑,为辛劳了一天的付丧神们在餐盘里添上更多花样翻新的菜肴。
所幸事情总是慢慢好起来的,锻冶所带来了歌仙蜂须贺与笑面青江,加州清光在出阵途中带回了粟田口家的前田秋田和五虎退,再过了两三天药研藤四郎也来了,不仅加入了部队也同时接下了手入的工作,让他们的审神者不必再面对刀剑们的伤痕露出自责表情。
乱藤四郎就是在这个时候来到本丸的。
那天绫濑川羽央刚刚交了两封报告来到锻冶炉前,距离其中一炉结束还有个十分钟上下。刀匠汇报说这炉里孕育着一把短刀,女人就点点头,捡了个蒲团坐在炉前等待着。而她实在是有点累了,坐在暖洋洋的炉边很快坠入了浅睡。半梦半醒间,她听见活力十足的声音。
“你要同我一起坠入迷乱吗?”
女人睁开眼睛,感觉到温暖的热度与重量,金色长发的孩子欢笑着跳进她怀中。她抱起他来,感觉柔软的金色发丝拂在颈窝,怀里的重量轻盈得不可思议。
而这样一个轻盈得不可思议的,像小姑娘似明媚的孩子刚到本丸的第二天就加入了加州清光的第一部队。他在早餐时听说了部队要出阵的消息,加州清光去听领任务细节,他转头就攥着筷子去找了时任第一部队副队长的歌仙兼定。
“您觉得我怎么样呢?”
他在歌仙面前站定,笑容灿烂得出奇,像一株蓬勃盛开的金雀花。笑面青江那时候刚吃完早饭,拿着两人份的豆大福来找歌仙撩闲,看见这个自请出阵的孩子不禁失笑,不等歌仙反应过来先伸手拍一拍乱藤四郎柔软的发顶。
“不愧是粟田口家的好孩子,是不是?但是出阵的话需要获得审神者的许可哦。”
“嗯,我明白啦!”
于是乱藤四郎爽快地点一点头,又向审神者的居所跑去,裙角和灿金的发梢在初春的阳光下飞扬。
“某种意义上说,也是很风雅的一幕啊,是不是?”
笑面青江含着笑把下巴搁在歌仙的肩上,拆开了其中一枚豆大福的包装纸。
而绫濑川羽央正坐在房间里和加州清光讲接下来出阵的细节。其实没什么太多好讲的,要去的是早去过几次的合战场,只是为了要收集的季节风物才去。但负责远征的第二部队下一个远征点需要胁差,本丸此时只有一把胁差,就只好把第一部队的笑面青江借调过去。可现在本丸战力还远不足,二队的现任队长蜂须贺虎彻都是之前拿到部队增加许可之后从一队派过去的,就更不要想能从二队再调来一个差不多水平的作战人员回来补青江的缺,身为审神者的女人为此很有点发愁。
“我会指派新的孩子来一队,但这样的话,又要麻烦小清光了。”
她叹一口气,无意识地把指间夹着的笔转起来,像一只在她指尖飞舞的蝴蝶。加州清光倒是看起来对审神者愧疚的原因不太在意,堪称绮丽的赤色瞳子眨一眨,语气轻松,尾音柔软地拖长。
“啊啊,反正您也知道我可以的,但是要选谁呢?时间不早了,我想早些回来,不想错过您做的午餐啊。”
绫濑川羽央被他这话逗得微微失笑,伸手半含无奈地点一点少年人光洁的额头,尚未开口就听见房门被敲响的声音。
“打扰啦——”
加州清光替羽央打开门,略微怔了一怔:漂亮的雀鸟一样的孩子站在门外,歪一歪头笑容灿烂。
“出征的话,您觉得我怎么样呢?”
而身为审神者的女人从桌边站起身来,微微叹了口气走向门前,伸手轻轻揉了两把乱藤四郎那柔软蓬松的金色发丝,另一只手在他面前展开,洁白的颗粒攒在手心深色的纸张上——是一把根兵糖。
于是大家都明白了她的回答。小小的漂亮孩子发出清脆欢呼,踮起脚来将柔软的双臂揽住羽央的颈子,是一个暖洋洋的拥抱。
这座本丸内的房间分配三分之一看刀种,三分之一看刀派,还有三分之一是自由申请,总的来讲就是实际上非常自由。粟田口的孩子们理所当然住在一起,分到了所有卧房里最大的一间,只比充作食堂和闲散活动室的大广间小一点儿。太阳落下时秋田和五虎退为没在屋里的兄弟们铺好了床,跟着二队去远征的前田先回来,小披风上的流苏沾染了一点夜露的凉气,然后药研和乱推开纸门——乱从来到本丸之后第一次上战场,还是直接加入第一部队,难免受一点点小伤。
出征的孩子们到底是谁也没赶上午饭,为了补偿他们羽央做了点心。是布丁,本丸里暂时没有烤箱,于是她用蒸笼,一份一份盈盈地凝在小深碟里,又淋上一点桂花糖,像一枚枚浅黄的月亮,让歌仙也要赞一声“风雅”。乱从手入室出来之后已经有点误了饭点,大家都散去了,绫濑川羽央还坐在大广间里,面前是一摞文件和还没怎么动的晚饭——加州清光想陪陪她,她就笑,说锻冶所快到时间了,虽然还是一个半小时但总觉得会有好消息,拜托清光去瞧一瞧。乱从厨房找到预留晚饭推开纸门的时候羽央从文件里抬起头来,揉一揉眉心,见是他进来点点头微笑。他端着餐盘依过去坐,在往嘴里塞食物的时候瞥见她纸上写的一些看不懂的公文辞令,大约就是战报一类的,似乎也有些与钱款账目相关,长度让他又犯困又心惊。
“真辛苦啊。”
乱藤四郎悄悄地想,一点桂花糖的甜味在舌尖悠荡着漫开。
而这时候绫濑川羽央写完最后一个句号撂下笔来,没如何动的晚饭已经冷了,她也没打算再继续吃,只有那碟布丁还是好的,一碗小月亮一样停在托盘里。她拿起勺子,又顿一顿,瞥见乱藤四郎面前空空的布丁碟,把手里的勺放下来。
“今天小清光说你表现得很好呢。”
她柔声打破过于安静的空气。这是句实话,这孩子长相过于纤细明媚,握着刀的时候却从来没退却过,虽然也会说出“好可怕啊,我们偷偷潜行吧”这样的话,但每每挥刀都坚定,是年幼的猛禽或小兽。尽管受了一点伤——但这本丸谁是没受过伤的呢?在战场上受一点伤总不是错误。出阵回来的大家都对这个新来的孩子产生一些认同,在审神者问起的时候点点头给他不错的评价。
金发碧眼的孩子一下子亮起瞳子,绫濑川羽央笑着摸一摸他柔软的头发,将自己那一份布丁推过去。于是乱更快乐了,几乎有要樱瓣在这大广间里不管不顾地吹起来。
这时候纸门被轻轻叩响,是加州清光来报告。锻冶所来的是宗三左文字,一振落樱一般凄艳颓婉的刀,听说是被新主人召唤显形于此便自顾自地有些怨起来。虽说都能理解每把刀都有自己过去的一段历史,但加州清光仍不太应付得来这种类型,跑来找审神者求救。于是绫濑川羽央站起身来往门外去,裙裾拂过木地板又随着动作划出轨迹。
谈话声顺着回廊远了,只有只字片语顺着夜风又吹进大广间,“血缘”呀“经历”呀之类的。乱去用勺子舀第二份布丁,蛋香味与桂花糖蜜的甜味在口腔蔓延开,他一忽儿想起今天出阵带回来那个蓝色头发的孩子,似乎也叫“左文字”,不爱说话,有一点点阴沉的血气,要说起来完全没法想象是樱花一样凄艳的刀剑的兄弟。不过藤四郎们也有哥哥的呀,想一想自己又与那位兄长有几分相像呢?
躺在属于粟田口的卧室里,与兄弟们挨在一起,左边睡着前田,右边睡着五虎退,乱心口突然有一点温热的酸蔓延开来。作为人的时间太短啦,漂亮的小孩子想不通这种叫“思念”的感情,于是就懵懂地翻身又翻身,在这种突如其来的感情浸泡里睡过去。
而第一部队出阵百余遍,本丸内度过许多时间,一个又一个新的付丧神来到这座小小的基地,一期一振没有来。
这倒不是因为审神者的懈怠——他们的审神者小姐在政务上面是相当执着而努力的,有时候深夜房间里还亮着灯火。自从压切长谷部来了之后有点强硬地替她担掉大大半工作,厨房也早由烛台切光忠和歌仙一同接管,但她还是努力过头的样子,日日携着文件与符纸在本丸内奔走。
真的没有工作了的时候,她又捡起据说是少女时期(其实按现世她现在也还算得上少女)欢喜的手工活,本丸上上下下都多了一两件她做的小东西。
“总之您就是不要闲着,是不是?”
在已经暖和起来的春天之初收到两条手织围巾让加州清光有点不知该说什么,怀里抱着浅灰蓝与深红的柔软织物无奈地望过去。女人则很理所应当地噙着一点儿笑,把手里一件绣物的线头剪下来,抽出一张符纸递给加州清光。
“帮一帮忙吧小清光,总觉得锻冶所又会有好消息。”
“好消息吗……”
加州清光抱着两条围巾往外走,留下一个未关的房门。过了一会乱藤四郎就溜进来,手里捏着小小一篮畑当番时候摘的莓果,在他们的审神者面前献宝似的递过。
“我和鲶尾一起摘的!特别甜!”
宝石一样的蓝眼睛眨啊眨,小雀鸟一样的漂亮孩子偎在绫濑川羽央膝旁,挑拣着熟得最好的果实。廊下有微风携着花香气拂进来,女人注意到浅金色的长发里沾着一点大约是莓果丛掉下来的小叶枝。于是她去翻出收在桌内的梳子,轻轻梳理着那一头柔滑的金发。
长发分成三缕在女人微凉的手指间穿行,乱藤四郎察觉出来,便缩一缩脖子逸出一串笑。而羽央动作快,过不了一盏茶就梳拢一条松松的麻花辫,又在辫梢上结一条发带——水蓝色,两端缀着细碎的浅黄色小花,是她新绣出来的。
“哎呀,给我的吗?”
乱捏着辫梢看了又看,眼神灿然地闪亮起来。半晌他脸颊埋在审神者的膝头,又细碎地欢笑。
“是水蓝色的呢,如果能让一期哥也能看一看就好啦。”
绫濑川羽央抚着他头的手顿了一顿,几不可闻地叹气。
“对不起呀。”
“为什么?”
“一直没能把你们的哥哥带回来。”
乱藤四郎仰起头对上审神者的目光,女人深琥珀色的眼睛里疲惫与愧疚都坦诚。他微怔,枕在审神者膝头闭上眼睛。
“一期哥总会来的,如果他一直不来我们就去合战场找他回来,无论如何他也会来的。”
“而且,说不定是因为他也觉得我们被照顾得很好,不必担心,所以也不用急着来?”
蓝眼睛又睁开来,弯成两枚笑月。绫濑川羽央微蹙着的眉缓慢地舒开,最后深深地叹一口气,伸手替膝上的孩子拂去一点蹭乱的碎发。
远处锻冶所的方向骤然传来些吵闹的声响,能遥遥听到加州清光喜和怒交织的、微微颤抖的声音。熟悉的脚步声往这边来,女人探出头去,果然看见作为近侍的压切长谷部正走过来。
“是安定来了吗?”
她含着笑意开口问。压切长谷部脸上闪过一瞬间惊讶的表情,又接着点一点头柔和地微笑起来。
“什么也瞒不过您。”
“那我们去看一看他和清光吧?”
于是女人朝长谷部笑一笑,伸手扶起还枕在膝上的漂亮孩子,将衣袖交给他牵着,这么走进本丸院落融融的阳光里。
初春好时节,总感觉一切都会去往更好的方向。往锻冶所走着,绫濑川羽央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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