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饭过后,厨房内的灶火未停,有带着植物微涩气味的清甜香气随着水汽氤氲开。
“昨天夜里山伏君和小夜他们远征归来,带了许多笋子回来,这样的季节风物可不好久放,不如干脆早早地处理好它。”
歌仙一边含着笑向他们站在门口有些好奇地向里望的审神者解释,一边挽着袖子,用襻带高高系起来。另一端烛台切光忠正从坐在廊沿上的小夜手中接过一只剥好的大笋,笑眯眯地道谢。小小的短刀少年被点了名,沉默地看过来,语气平静,但细看眼神里带着一点细微的赧然。
“是山伏殿发现的。”
“咔咔咔咔咔,毕竟春天无论如何都不能错过这样的山之馈赠嘛。只是时节得抓紧,不然迟了一点可就变成漫山遍野的竹林啦——小夜殿,那样持着容易被毛刺扎伤了,只需要在这里来一刀……”
几乎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僧人挂着灿烂笑容从浴场的方向往这边走来,颜色鲜亮的青蓝色短发还滴着水珠。小夜正从地上摆着的大竹筐里捞出又一只大笋,许是握法不对,让他瞧见了,赶忙大步上前去,也在小夜身边的廊沿坐下,凑过去教他更便利的方法。
“山伏殿非常了解呢!”
烛台切光忠正握着菜刀将剥好的笋劈成块丢进沸腾的水锅里,清甜气息正是从那锅子里漫出来的。听见山伏国广对小夜的指导,他往外探出头来,脸上是赞扬的笑容。
“毕竟小僧喜欢大山嘛!山中的风物自然也是需要了解的部分,这可是大山的课程啊!”
“大山的课程……真好啊。”
小夜仍垂眸在手里的活计上边,同时低声轻轻地说。武僧样子的佛刀敏锐地听见,笑容更灿烂三分,轻轻拍一拍少年瘦削的肩膀高兴地接下话茬。
“小夜殿也高兴吗?那么下一次有机会带小夜殿去挖葛根与蕨根吧,小夜殿欢喜吃蕨饼吗?”
小少年过了半晌才认认真真地点头,脸颊上浮起一点赧然的红。歌仙正将一篮煮好沥干水的笋块用干净线绳穿起来挂到廊沿下去,略微踮起一点点脚来,放下脚跟的时候就很自然地伸手越过斗笠去摸一摸小夜蓬松的发顶。
“哦呀哦呀,宗三,再不快一点你弟弟要被人抢走了哟?”
两道纤细的人影子正也往这边行来,一个青蓝一个樱色,正是今天没有什么任务的宗三和青江两个。
本丸内最近事情少些。前些日子探秘宝之里探得上上下下都头昏,好不容易将三把同属“江”这一刀派的刀剑都接回来,时之政新下的江户城委托干脆也按一样的节奏去探索,结果没几天宝箱开尽,竟搞得大家有点无所适从了。作为审神者,绫濑川羽央干脆宣布大家先歇一歇,劳逸结合休养生息,也攒一攒资源与钱粮——羽央的努力劲儿有目共睹,与溯行军战斗的成果算得上不错,家里的刃口也似乎忽地一下就多起来,现在已经有几十个付丧神居于此处,几乎热闹得像个小村镇。
刃口多了,首先要考虑的就是资源的问题。锻造手入之类需要的玉钢木炭冷却材是一回事,有了人类的身体,吃饭便也成了一个不容忽视的话题——尽管身为付丧神大家并不完全真必须倚仗饮食,但人类的身体仍会饥饿,也仍有追求可口餐点的期望。本丸唯一的纯粹人类就是绫濑川羽央,而大约是她料理水平称得上不错的缘故,她对本丸伙食也有一个无形的标准——哪怕没法每天精致成怀石,也决不能敷衍了事。最开始她亲力亲为地履行这条准则,后来一样喜欢烹饪的烛台切光忠和歌仙兼定从她手里接过厨房,也认认真真毫不敷衍地将这一标准继续经营下去。
“吃是很重要的事,吃得好一些心情也会好起来,疲惫也会减轻的吧。”
这样的话她时常讲,与每天花样翻新的餐点一同摆在餐桌上。但吃得很认真就代表对于食材的需求也明显,时之政府每季度按刃口以及综合表现发饷似的拨给本丸作为主粮的米面,烟酒糖茶零食调料则要往万屋瞧。再有额外的需求,例如蔬菜水果,除却万屋购买和远征带回之外,就得仰仗本丸内那足够广阔的田地以及同本丸建立时一起被时之政府发配来的那几台农业机械了——通俗地讲,就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但问题这就来了,这座本丸之内不是惯于战场厮杀的煞神就是常年被供奉珍藏的宝物,竟没有一个是懂得农业的。就连绫濑川羽央当上审神者之前也只是一个二十出头的现世姑娘,再擅于处理食材也没怎么从头参与过它们的一生,有关种植一事顶多只是侍弄过几盆花或者在水里种一种小葱蒜苗,面对大片的田地几乎是和初始的几振刀一起面面相觑。
事情也没办法,资金就那么些,天天全靠采买吃饭供不起全本丸的刃,硬着头皮也得把种地的事情提上日程。
所幸桑名江和博多藤四郎几乎是前后脚地来了,一个擅长农事,一个虽然是年少模样但已经对经济颇有研究,两刃一来算得上是守住了本丸的大后方。特别是桑名江,一来了几乎算得上就有了无形的地位——本丸没有刃会种地呀!这亩亩菜田粮田全靠羽央四处临时抱佛脚搜寻来的一堆资料凑合着供起来,再靠每日安排的畑当番照猫画虎地糊弄着。正是春日,理该是种菜的时候呢,桑名江一来可算是救了这一片片即将下种的土地,羽央便干脆拜托他一个耕种指导的位置,带着天性喜欢玩闹的短刀胁差们半工半玩地把各片菜地种得差不多,大家一整个春夏就有了保障,可以大松一口气了。
只是囤积资源的事还不能轻易地停下来,所谓未雨绸缪。远征队仍然带回材料与食材,正如今天一样。
“有闲讲那样的话,倒不如来帮帮小夜的忙啊。”
此时歌仙便半带着嗔地戳一戳走近的青江的额头,手指上还残留着春笋的微涩清香。一边烛台切光忠笑眯眯地翻出两把新的小刀递过来,歌仙接过,毫不留情地塞到两位友人手心里,又把他们两个推转过身子来,按坐在廊沿上。
“哎呀,让陪侍天下人之刀做这些事,也就只有在您这里能做得出来了呢。”
小刀在纤细指间灵活地转出个闪耀弧线,宗三似笑非笑地瞥一眼仍站在廊下挽起袖子也打算加入工作的羽央,坐到小夜身边捡起一只笋子,利落地划开紫青的笋衣,又半带调笑似的接着轻声呢喃,语尾随着春风散开。
“不过,也不坏……对啦,刚才‘那一位’正满院子找您呢,大约又有什么事情要汇报吧?修行归来以后真是变得更不得了了啊。”
宗三口中的“那一位”自是指作为近侍的压切长谷部,羽央是都晓得的。只是他有什么事情要找来呢?她却有些想不到了。
倒不是她消极怠工了所以想不到。“大家先歇一歇”的命令下去之后她反倒是先被长谷部和巴形两个把住了书房的门不给进去,半强制地放了假——这两刃平素不对付,在这种问题上倒是奇了怪的统一战线了。出阵远征之类事务按着日常安排继续运转,文书报告类则被包揽掉,顶多是在每天结束的时候将做完的工作拿来给她过过目。而不知道这两位是怎么跟其他刃商量的,羽央想偷渡回书房做事的脚步一天比一天更艰难:被清光拉去涂个指甲呀、让小短刀们扑住念几个故事呀、给烛台切和歌仙拦下尝尝新做的点心呀、被长曾祢和陆奥守请去做幕末组比试活动的裁判呀……这几天竟然真就没沾到书房的门。
莫非是有什么重要的,无法处理得了的事情么?
有些微的紧张感从心底漫起来,羽央便停下了挽袖子的手,向歌仙与烛台切道了别,往书房的方向走。
“大将!”
走到前院的时候,她背后被一个介于孩子和少年人之间的身形给扑住了,衣上清冷的寒气透过春衫冰得她几乎是一抖。微微偏过头去,柔软鲜艳的红发靠在肩上——是刚远征回来的信浓藤四郎。于是羽央伸手揉一揉那软乎乎的发顶,柔声开口。
“怎么了吗?大好的春天,身上怎么这样冷呀。”
“今天远征去的时期在冬天,虽然戴了围巾可还是好冷哦——”
少年人拖长了音调软绵绵地“抱怨”。羽央失笑,刚想开口安抚一下这劳苦功高的小朋友,而此时从廊下传来一阵错杂的脚步声,是一同派出去远征的几刃短刀少年。
“哇,信浓太狡猾了吧!居然趁我们去找长谷部先生交报告的时候来找大将!”
“我也要!主公!”
“那个,如果可以的话……您也能摸摸我的头吗?”
“好啦,好啦,远征辛苦啦。”
伴随着抗议,羽央身边便忽地一下子拥挤起来。她先下意识伸臂接住从廊沿直接蹦进怀里的包丁,接着裙角让两只小老虎叼住,奶油色头发的孩子充满希冀地望过来。廊沿上还站着不太好意思凑近的前田和厚,她干脆也招一招手,把两个小刃招过来,挨个揉一揉孩子们的头发——哪怕知道他们每一个都存在于世比自己长久十倍有余的时间,她还是很难不把他们当需要奖励的小朋友来待。
“对啦,既然你们是去找长谷部先生交报告的,那么长谷部先生现在在哪里呢?”
“就知道主公是这个样子的!我要生气啦——”
听羽央这样问,包丁假装不高兴地在她怀里扭来扭去,半真半假地抱怨。前田见状不好意思地伸手把兄弟从他们的审神者怀里拽出来,规规矩矩地回答。
“一期哥和长谷部先生汇报任务细节,就让我们先出来了。”
“辛苦啦,可真是好孩子们啊。”
羽央就笑,挨个再摸一摸他们的头,喊他们去厨房向歌仙讨点心吃。男孩子们快乐地应了声,成群结队地簇拥着走去了,羽央回过身去向书房方向走,还未抬步便正好看见压切长谷部袖着手与一期一振从拐角处过来。
“弟弟们给您添麻烦了吧?”
“没有的事,大家都是善解人意的好孩子呢。”
水蓝色头发的青年先上前来行礼,开口时含着歉意的微笑,而羽央则摇一摇头回以微笑。待目送一期一振走了,她才看向站在一旁的她的近侍,唇角噙着笑,近乎于有点调侃神色了——看他神情就知道,哪里是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呢?可谓是白紧张一场,但当然是好事。
“听宗三讲,你找我有事情的呀?”
“是。次郎太刀的提议,想要办一个赏花宴。我觉得大概是个不坏的主意,但仍然需要向您汇报征得同意才行。但毕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务,就想着大概晚一点再向您提就好,并没有像宗三所说的那样。”
人与刃一道并肩慢慢沿着院中路走在春日融融的阳光下,听羽央如此问,压切长谷部带点无奈但还是认认真真地回答了。而羽央听他这么说,怔了一下,笑容变得更灿烂而狡黠些,半开玩笑似的接下去。
“原来长谷部先生也会觉得赏花宴是不错的主意吗?”
“……刀剑也是会因为花而……”
他似乎是试图解释什么,可半句话还没讲完便被打断。浅金色的飞扬的长发蓦地出现在两人视野里,轻灵的身影子不知道从哪跳出来,双臂揽住羽央的脖子扑在她背上。
“才不是嘞!长谷部先生本来是不同意的,但这可是第一次和主上一起赏花,次郎先生这么说了以后他才同意的!”
乱藤四郎朝压切长谷部做个鬼脸儿,亲昵地将侧脸贴在羽央后颈上,毫不犹豫地将他偶然听见的事情和盘托出。压切长谷部一下子有点不自在起来,脸上薄薄浮起一层涨红,又因为羽央在场不好如何发作起来,只瞪乱藤四郎一眼。漂亮的金发孩子则是全不畏惧地欢笑起来——毕竟羽央在呢,秋后算账那也是过后的事,且依着羽央的性子,算账也是算不起来的。
“那,赏花宴,就这样讲定了呀?我也想和大家一起赏花啊。”
女人听背上的孩子这样讲,略怔一怔,接着拍了拍手看向压切长谷部,眸光里闪烁着细微的期待神色。贴在羽央背后的乱藤四郎也揽着她脖子发出欢呼声,压切长谷部看着这像是快飘出樱花一样的两个人,叹了口气,却仍发自内心地噙着一点笑,点了点头。
“谨遵主命。”
“哎,这可并不是命令啊。”
绫濑川羽央笑眯眯地,很小声地讲。而压切长谷部听到没有呢?似乎又并不是她所十分在意的事情了。
便暂且不提大家听说赏花的事情是在一种如何的快乐和兴奋里的了,也暂且不提为这小小的赏花宴全本丸又如何热闹地准备着,总之第二天几乎是天光将一大亮,后山那棵万叶樱下就已经开始有刃布置起来了。
也许真是有性灵的一棵神树,这棵万叶樱的花期比其他的樱似乎都要长久许多,开了接近有个把月还是不见半点萎谢,尽是煌煌的花影。小短刀们边打闹着边将一块块餐垫铺好连成一大片,过一会儿歌仙拎着被他抓了壮丁的和泉守以及跟过来帮忙的堀川国广一起,尽都捧着大大的食匣,里边装着昨夜就做好的点心与下酒菜——昨日吃晚饭时候大家与歌仙和烛台切约好的,为了今日赏花干脆连朝食都直接全省了,留着肚子到花下吃点心。
“歌仙先生和烛台切先生做了什么呀!”
食匣刚一放下来,周边就围上一堆毛绒绒的小脑袋。少年人们围观食匣像看珍宝,歌仙就笑起来,挨个揭开把层层托盘分放在垫子上。丰富程度是足够惹来围观孩子们惊呼的,除了必备的赏花团子竟还有七八种点心,更别提琳琅满目的下酒菜,真称得上是构成一场小小的飨宴了。
看着小短刀们闪着星星的眼睛,歌仙便隐约有种劳动得到了认可似的高兴,挨个摸一摸挨挨挤挤的发顶,顺便眼尖地拍了想要偷吃的蠢蠢欲动的小手。
“现在还不可以,要等大家都来了才能吃。”
“啊,歌仙好严格——”
小短刀们假装失望地散开了,而这时候烛台切光忠也与不动行光次郎太刀一道儿来——大约是去开了酒库,都抱着满怀的酒瓶。往后瞧还跟着个一脸不悦、一看就也是让给抓了壮丁的大俱利伽罗,把两个不知内容的大提盒放在餐垫上。
“寿司。”
他平淡地吐出两个音节来,便别开脸不再讲话了。
“赏花怎么能没有酒呢?美酒和花是最相得益彰的呀!”
另一边次郎举起酒瓶朝小短刀们嫣然一笑,接着让烛台切光忠笑眯眯地拍了拍肩膀。
“给短刀们灌酒的话,主上大概会非常生气的吧。”
“哎——毕竟又不是真的小孩子!主上保护过度了啦!”
虽然这么说着,次郎还是拎着瓶子退缩了些距离。倒不是说绫濑川羽央生起气来有多恐怖,正相反她脾气好得不行,几乎从没在众刃间生过气红过脸,近乎有种过于纵容的姿态。但最令人恐惧的自然是未知,谁又知道他们的审神者小姐生起气来是什么样子的呢?
随着时间的流逝,聚在树下的刃越来越多。今日虽是一时兴起的聚会,倒算得上是本丸建起的第一个团圆节,羽央下令免了大家一日远征和当番,是以大家全都有了闲。只是人聚齐了个差不多,酒都空了好几瓶,可树下却始终缺个重要的身影——他们的审神者还未来。
“那个小姑娘怎么还未来呢?”
小乌丸斟了一盏酒来,正有樱瓣拂落,盈盈地落在盏中。于是他开口问,问他很疼爱的小女儿的去处——他一向是以刀剑之父自称,也强硬地把带他来这尘世的审神者也纳进这没几人应承的亲缘关系里。他们的姑娘倒是不介意的,每当小乌丸唤她的时候便很柔软地笑起来,略弯一弯身子好让他不费力地摸她的发顶。
而现下里他们的姑娘没有来。
压切长谷部也不在,他只在早上露了一小面儿便早早的等到本丸大门那里去了,并且坚决禁止巴形薙刀也跟过去一起等,甚至险些又在清晨引发了一场争执。尽管明眼人都知道这样争执没什么意义的,久而久之连劝架都没人劝了,由着他们两个去争,总也不会真的争到羽央面前去。
而要说羽央晓不晓得呢?说不晓得是假的,但也总不好讲点儿什么,只独个儿为难。最开始他们争得凶一些,虽动静不算大,没引得全本丸鸡飞狗跳,但是也差不上太多,连递一杯茶或者一块点心的小事也要争两句高下。他们的审神者虽不说什么,但心里还装着这些事儿,两宿没睡好觉,第三天做事情时用文书遮着脸,欲言又止地问作为近侍的压切长谷部,若是实在处得不好,要不要稍略将职位调开一些。
从那天之后他们两个便至少在羽央面前保持一种微妙的和平,至少不让她再为这种事儿困扰。这又是题外话了。
而这女子在上午过半的时候才与压切长谷部一道并着肩走向山坡,倒让眼力好的小短刀们又先发出一阵阵惊呼:她穿来一身薄藤色的振袖,上身颜色清淡,袖与下摆倒满开一架妍丽的紫藤花。头发也不像平时一样随意地垂在一边肩上,而是认真编了起来,斜插一支细工花簪,流苏一路垂到柔白的颊边去。
“盛装出席了呀,主上!”
最爱好看的乱藤四郎一马当先地冲出来,又堪堪在她面前三步远刹住了,没像往常一样扑到她怀里去,怕弄乱了那身好衣裳。而树下的刃们也让他一句失声惊呼给引过目光来,倒惹得她有点儿不好意思,举起手将脸大半藏在袖后了。
“有点隆重得发傻了是不是?”
“不,不,您这样很好。”
烛台切光忠就笑着出来说,一边把她和压切长谷部往席中引——他是向来讲究穿着的,得到他认可羽央便似乎轻轻松了一口气,将袖子搁下来,只还是有些赧然的局促,坐在席里还轻声解释着。
“是旧衣裳,成人礼时候置的,但也只穿过那一回,倒教我找了好一会儿。总觉得和大家一道赏花要穿得好一点呀……”
“真的很可爱的,主上。”
加州清光一张笑脸儿蓦然出现在话音里,大和守安定也跟着他冒出来,两张少年人的笑颜一道甜蜜蜜地点着头。
花下人多,多按平时交好的关系聚着。新选组的聚集点离这里稍微更远一点,羽央来时便看见了,有心问他们两个怎么过来了,又几乎是立刻听见喧闹之声——是和泉守兼定,大约是多喝了两盏伏见酒,此时便闹腾起来。扫一圈四周倒有**个刃因为这事额上跳起青筋来,特别是歌仙,要不是给小夜和笼手切江拉着,险些要站起来袖子一挽去武力镇压毫不风雅的后辈。而向来与他捆在一处似的堀川国广拉他拉不住,干脆便不要管他了(这也是很罕见的),只倚着万叶樱坚实的主干慢慢抿着他的一碟儿酒。但过不了一刻,那大吵大闹的人便没了电源似的倒下来,在堀川国广膝边睡成一个稚童。这时候堀川国广才搁下了酒盏儿,无奈地笑着解了自己内番服的外套来给他盖上——春日仍有风凉,喝过酒散了风可不好。哪怕付丧神理应不会生病,但如今有了人身,还是马虎不得。
羽央遥遥望着,禁不住要笑,又觉得不好意思,便举起袖子来遮一遮唇角,眼瞳弯成一双笑月。又想起来时带来的篮子如今被接她过来的压切长谷部拿着,就又往身边望,压切长谷部已经很懂她心意的将它打开了。立起来有她半人高的大提篮,虽然有时政发的传送器,来往于现世和本丸无需走许多路,也难为她怎么一个人带来的。打开之后便是让压切长谷部也要轻轻抽一口气了——他晓得这提篮沉,但不知道里边是什么——里边满满摆着用保鲜膜挨个裹好了的饭团和三明治,数数人头每个人都有份。馅料塞得米饭和面包都有点儿拦不住,一看就是家制的。
“我还带了酒呢。”
女人狡黠地眨一眨眼,从提篮里将吃食取出大半堆在餐垫上,下边竟还藏着两个清爽蓝色的大玻璃瓶子。
“是柚子酒,度数很低的……短刀们也可以喝一点儿,赏花要是没有酒不就太寂寞了吗?”
她笑着边说边把瓶子从篮底儿拽出来,一抬头倒看见压切长谷部无奈却柔和的神色。
“怎么了吗?”
“没有的事,只是觉得……这可真是您会做的事情啊。”
接过烛台切光忠递来的瓷酒瓶,压切长谷部为自己倒了一盏,伴随着清酒入盏的细碎声响叹息似的微笑。阳光透过花枝在他脸上投下细碎光影,衬得眼瞳像两枚流光溢彩的水晶,绫濑川羽央望着他怔一片刻,又匆匆地别开脸去,为大家分发起带来的东西。
来自奈良的青短柚子酒略微有点果汁的浊色,口感和气味却都是清爽的果香。羽央持着瓶子为小短刀们倒了一圈儿还余下不少,干脆把瓶搁下来任大家自己分去,不仅仅是短刀,若有其他想喝的便自己来取。而她虽然不带恶意地笑了醉在花下的和泉守兼定,自己的酒量也没好到哪儿去,让次郎太刀拉着灌了两盏清酒又陪着小短刀们喝了一点柚子酒,脸颊已经飞上两抹红霞,支着额头迷茫地将一双眼眨了又眨。
“您呐,这是醉了吗?”
次郎也没想到他们的审神者醉得如此轻易,有点担心地伸手去触一触她绯红的脸颊。女人先下意识摇摇头,手指温凉地搭上次郎担忧的手,又努力眨一眨眼将神魂聚回来,笑着摇摇头。
“没关系的啦,放我睡一下就好了的呢。”
“花下醉眠也不失为风雅事啊。”
宗三不知道什么时候拉着歌仙一起过来了,这时候含着一点点细微的笑意,挪开杂物替她在树干边收拾出一块可以倚着树小憩的地方来。扶着羽央的宗三的手比一贯体温低的她还要更凉一点,但让羽央觉得微妙地很安心,便看着那低垂的秀气眉眼,赧然又认真的道了谢。这倒把宗三逗出笑模样来了——他是难得一笑的——替她拂去了一朵落在髻上的落花,又柔柔地开口了。
“您休息吧,我去那边看一看小夜去。没什么可不好意思的,醉得睡倒了又不是您一个,只是酒量不济便别硬喝啦,看您醉成这样,得亏那一位顾不得这儿,不然还不知道怎么生气呢。”
最后一句话是望着次郎讲的,带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
的确,某位近侍大人此刻并不在场,因为大家谈笑之间又有个不动行光在一边独个儿醉倒了。他显现人形正差不多是青春期的年纪,性格也像是,又因为有个酗酒的小毛病(虽然酗的根本也就是酒精饮料),一开始在本丸颇有点儿相处上的问题,不过现在已经好转了个差不多,只是在花下多喝了两杯正经的清酒,大约又引发一点哀思,借酒浇愁恶性循环,大家一个没看住他就倒了下去。
在这场小小的赏花宴里,一开始负责带他玩的“监护人”是药研——他们这几刃刀虽然对旧主各怀复杂感情,但关系其实坦诚讲是好的。可药研身为粟田口的小哥哥,实在有太多要看顾的,一转头就见不动行光已经在远处花荫里独个儿把自己喝倒在了地上。平野与前田被药研派来找压切长谷部,他则大叹一口气捋起袖子去安顿这个虽没有刀派亲缘但亦称得上是有些“孽缘”的小“麻烦”。只是全然没想到他去收拾一个,这边就又醉下另一个。
而次郎听了这甚至带着轻软笑意的话则不自觉打了个寒颤——生气的审神者几乎没见过,盛怒的压切长谷部倒是见过不少次的,故而可怕得更加真实。
剩下的对话羽央便不晓得了。她只有余力安抚似的轻轻拍一拍次郎的手腕,就安静地沉进含着酒香与花香的梦里。
这是一场好轻盈的无梦之梦。她倚着万叶樱仿佛在空中漂浮,梦里感觉得到有或温凉或暖热的手抚过额头脸颊与发髻,为她加盖上保暖的衫或毯,而她半点被打扰的烦闷或者被触碰的紧张都没有,只觉得纯粹的安心。
再醒来时其实距离睡下大概也没过太久时间,太阳只走远一点点,草地上因为醉或者玩累了而小憩的人倒多了些。绫濑川羽央揉一揉眼睛从树下坐起来,身上滑落下几层多出来的布料,粗略的翻翻能认得出好几刃的外衫或斗篷。最里一层是件柔软的浅灰紫色的羽织,掖得整整齐齐,她把它拿在手里感受着上边一点来自自己的余温,转过头正对上一双从不远处望过来的,紫水晶似的眼睛。
“您呐,在看什么呢?”
她大约还有点睡意朦胧的迷茫,一点点笑意却先于理智浮现出来,好玩儿似的用口型轻悄地提问。却没想他却垂下眼来,只盯着酒盏儿微微地笑,回应的声音清晰地随着春风飘进她耳中。
“不……没什么,刀剑也是会为花而沉醉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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