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段的车程变得很沉默，没人再开口说话，似乎都害怕打扰到哈利休息。
回到格里莫广场12号的时候，克利切已经在西里斯的命令下准备好了丰盛的晚餐。不过，哈利没用上几口便提出要回房休息。
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好像睡上了那么几分钟，又仿佛只是合着眼睛放空了自己的思绪。
德拉科走进房间。
“哈利，”他坐到床边，询问道，“发生了什么？”
“唔——”哈利背对着他，怀里抱着另一只枕头，发出一些意义不明的咕哝，似是不明白他的意思。
德拉科轻叹一口气，将人从被窝里拽了出来，“你确实知道自己的大脑封闭术只是刚刚及格的水平吧？更何况，你完全没有在掩藏自己的情绪。”
“好吧，”哈利坐起来，“伏地魔恢复了法力和肉身，我随时有可能被时间线抹消。即使我成功打败了他并且幸存下来，到了2014年或许高尔还是会给我一道杀戮咒。这么听起来，我没有情绪和心事才是不正常的，对吗？”
他语速飞快地发泄了一通。德拉科的双手撑在他的腰后两侧，他们离得很近，目光相交，仿佛没有任何秘密可以躲过对方的眼睛。
哈利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被看透，德拉科显然是一个优秀的摄神取念大师，也许立刻避开视线才是最好的选择，可哈利一点儿都不愿败下阵去，他坚持瞪视他，绿色的眼睛里带了些许恼火的情绪。
德拉科眯起眼眸，“你知道——”他的声音很轻很轻，但在安静的房间里又是那样清晰。哈利听见他继续说道，“如果你真的担心‘那件事’，我可以杀了他。”
“杀了谁？”哈利有些懵了。
“格雷戈里·高尔。”德拉科没有感情地说道。
哈利感到自己的心重重跳了一下。他不确定这若是放在久远的过去，他是否会天真地告诉德拉科自己不希望他成为一个杀人犯，但哈利知道现在的自己绝不会那么说。
“‘那件事’没有那么容易避免。”哈利指出。
不是杀了高尔就能完全保证他们三十四岁时的悲剧不会发生。时间线的因果关系从不是如此简单的逻辑，所以他们才必须在时间线上走得如此远，引起足够多的变化。
有那么一刻，哈利感觉到了德拉科散发出的尖锐怒火。他很少这样——通常情况下，让感情浮于表面是哈利的拿手本事，德拉科总是更喜欢冷嘲热讽、挖苦讥笑。
“让时间线见鬼去吧。”男人直白地说道，脸上挂着相当憋屈的神色。
尽管哈利认为自己也没好到哪儿去，但他还是被德拉科那副委屈巴巴的模样给逗笑了。
德拉科单手环上哈利的腰际，“好吧——”他的语气带了几分妥协，“既然你不愿意坦白你的心事，那么就先听我说——”德拉科将下颚重重压到哈利的肩头，开口道，“我不太高兴，哈利。”
哈利下意识地抬起手，想要回抱他，却又不确定该不该那么做。
“为什么？”他不解道，“你说过事情正往好的一面发展……”
“不是因为这个，”德拉科解释着，“是因为你。”他拉开两人间的距离，好望向哈利的眼睛，“你说我是你的弱点，这让我感到不高兴。”
哈利微微有些惊讶。他想起了他们在有求必应屋里的谈话。
“我的意思并不是……我告诉过你，德拉科，伏地魔曾利用西里斯往我的脑袋里制造了假象，好引诱我去神秘事务司。我只是不希望类似的事情再发生第二次。”哈利伸手覆上德拉科的脸颊，用温柔却又带着点勉强的语气说道，“我知道你有多厉害，德拉科。”
他从没说过这件事。
但哈利确实一直都知道德拉科·马尔福是十分强大的巫师，即使打从第一次见面起就滋长的好胜心让他根本不想承认这一点。
沉默持续了一会儿。
哈利不清楚德拉科在想什么，但他感觉得到他并没有生气。
良久，德拉科才开口道，“还记得吗，哈利？就在这间卧室里，我对你说过的话。”
哈利只回忆了片刻就默契地意识到他指的是什么，“你说你是真的想保护我。”
“是的。”德拉科应道。他想，那明明只是一年多前的事，却又好像已经过了很久、很久，不过他的决心从未变过。
哈利摇摇头，“可我不需要……”
“噢——伟大的救世之星当然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德拉科挖苦道，赶在哈利把话说完之前。
“我讨厌这个称呼！”哈利气呼呼道。
德拉科笑了一下，“我想我们确实都没脆弱到需要对方保护的程度。我只是在想我能为你做什么，哈利……现在，我弄明白了。”德拉科垂下眼，不再与哈利对视。
“你弄明白了什么？”哈利急切地问道。
“我能为你做的事……”德拉科深吸一口气，再次抬眼。他用无比认真的语气说道，“我准备好了，哈利。”
哈利的眼中闪过一丝茫然，“准备好什么？”
“失去你。”德拉科颤抖道，他牵住哈利的双手，用仿佛没有在呼吸的嘶哑嗓音说道，“不管未来发生什么，我都会坦然接受，包括失去你这件事。”
哈利瞪大了眼睛，感觉自己的呼吸似乎也停止了。
“我不会伤害自己，也不会让你失去我。”德拉科承诺道。
哈利张了张嘴，双唇数次翕动，却又寻不到任何语言去表达自己的感受——事实上，哈利根本不清楚自己有什么样的感受。他宛如置身于一片雪白色的迷雾里，周围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没有——终于，他抓住了一抹思想。
翠绿的眼睛闪了闪。
“……你会把我忘记的。”
“这一点，我确实没法保证。”德拉科残酷地说道，“但我认为我们都清楚没有人能像你一样令我着迷，亲爱的。”他语带苦涩，只犹豫了片刻的时间便坦白道，“我……做了一些实验，哈利，也许会有那么一、两个成功。”
“什么实验？”哈利紧张地望着他。
“让我们的记忆幸存下来。”德拉科更用力地捏住哈利的指尖，“我不愿忘记这一切，即使——”他苦笑着冷哼一声，“在你看来，似乎那样对我才是最好的。”
哈利不禁露出心虚的表情。他想起了自己最初的自欺欺人——嗯，也欺骗了德拉科，总是告诉他不会经历失去自己的痛苦。
“我准备好了。”德拉科重复道，“我会陪着你，直到最后，哈利。”
哈利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他忽然理解了德拉科曾说过的“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前方的每一条路似乎都是死胡同，而他——哈利专注地凝视着德拉科的模样，他看着他从令人厌烦的十一岁男孩成长为令人着迷的三十四岁男人。在这漫长的时光里，他讨厌过他、厌恶过他、痛恨过他、着迷过他、怜悯过他、喜欢过他、担忧过他以及当然——不可自拔地爱着他。
那么多的感情依旧在哈利的身体里沸腾，仿佛这一生都无法燃烧完，却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让他去表达、去宣泄，去弄明白他们之间的一切。
指尖捋过垂落的淡金色发丝。
哈利意识到自己之所以想要活下去，如此强烈，如此渴望，是因为他想要和德拉科·马尔福一起变老。他不止一次地想象过，当他们变得像邓布利多那样苍老的时候，满头的白发，皮肤都起了难看的褶皱，是否还会坐在庄园的庭院里绞尽脑汁地挖苦对方，是否还会为了某件不足挂齿的小事争得面红耳赤，仅仅是不愿让对方顺心。
这样的想象太具有诱惑力了，哈利痛苦地想着，三十四岁怎么够呢？他们得相互折磨对方到一百一十五岁才罢休。
哈利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只好很用力、很用力地拥抱住眼前的男人，仿佛再也没有机会那么做。
“我想回家。”哈利说道。他靠着德拉科的肩膀，小声请求，“我想回家过圣诞节，德拉科。”
斯廷奇库姆是位于英国西南部格洛斯特郡的一座麻瓜村庄，也是波特庄园的所在地。12世纪的时候，波特家的祖先生活在这里，与周围的麻瓜邻居们建立了相当友好的关系。
后来，波特家族与佩弗利尔家族联姻，搬去了戈德里克山谷生活，这片庄园便一直荒废着。直到詹姆·西里斯与斯科皮出生后，考虑到傲罗这份职业危险性以及孩子们的安全，哈利才又重新开始在这里生活——这所庄园留下了强大的保护咒和混淆咒，且从未在魔法部登记过，十分隐秘。
哈利所说的“家”便是这座他与德拉科共同生活了十年的波特庄园。
为了避免被魔法部抓住把柄，他们没有幻影移形或是使用任何魔法，而是从帕丁顿车站出发，搭乘麻瓜们的火车回到了斯廷奇库姆。当然了，德拉科一点都不喜欢这样——被麻瓜们包围，那张苍白的脸上始终挂着不太耐烦的表情，可哈利却想起了他们刚刚开始约会的那段时光。
在巫师社会里，他们的关系无疑会受到很多不必要的关注和质疑，因而比起去对角巷或是霍格莫德村，麻瓜世界里的热门场所反倒成了他们的约会首选。
哈利推开黑色的铁门，花园里栖息着一群金飞侠，喷泉水潺潺流淌，草坪也被修剪得干净整洁，全然不是好几个世界都没人住过的模样——事实上，哈利很清楚，直到两年多前，十八岁的自己和三十四岁的德拉科还生活在这儿。
他们走进屋子里，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地熟悉，却又再没有往日的温馨与热闹。德拉科竭力克制着慢慢涌现的心痛感觉，而他能做到这一点是因为哈利牵着他的手。
会客厅的壁炉上方悬挂着一副精致的魔法画像，但画像中的人并不是德拉科记忆里的波特家祖先，而是——
一头红发的女巫坐在一张深红色的扶手椅上，如宝石般闪亮的绿眼睛在看到他们时流露出了温暖的笑意。
“晚上好，妈妈。”哈利对着画像说道。
“欢迎回家，哈利。”莉莉·波特的目光久久地停驻在哈利身上，又缓缓地看向哈利身后的男孩，“你好，德拉科。”
“您好，波特夫人。”德拉科试图表现出礼貌的一面，但当画像上的另一个人不太安分的时候，这就很难做到，“呃——波特先生，您在找什么？”
只见站在莉莉身后的黑发男人正低头在袍子口袋里胡乱摸索。莉莉露出一个厌烦的表情，“噢——詹姆，你确实知道我们只是一副画像，对吗？即使你的魔杖在你的长袍口袋里，你也不可能用它施咒。”
詹姆·波特立刻垂下脑袋，仿佛人生再没有了一点乐趣。哦不，他又忘了自己已经死了。詹姆猛地抬起头，“大脚板呢？我需要大脚板。”
“好让他帮你施咒？”莉莉气呼呼地站起身，“你们什么时候才能停止欺负人？那是我们儿子的伴侣——”
“可他曾经是个黑巫师。”詹姆试图为自己辩解。
“你曾经还是一个讨厌的、可恶的、令人憎恨的自大狂呢……”
“呃，你的父母……感情真好。”德拉科站在壁炉下，言不由衷地赞美道。
哈利笑弯了眼睛，“我想我们的圣诞节会非常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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