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很长时间没见到文俊晖了。
可能有一个月。
三个月多?四个月?我记不太清。
那家伙一毕业就说出去找工作,我当时没想那么多,给了他一年的生活费也就随他去了。
我是在准备和一个企业商见面的时候才想起来的那家伙。之前半年为了那份合同,工作成天忙得不可开交,但好在没那么多曲折,面谈后如果没什么大问题,也就结束了。
企业商就是企业商,他们有他们的规矩。
早在来之前我就听说了。
全方位检查、收手机、甚至缴械保镖武器。
那些手在我身上不知轻重地摸来摸去,烦得我腮帮子都硬了。
一间大会议室,互对着的两张长沙发,茶几上甚至连一杯茶水都没有。
对面坐满了黑皮衣的男人,中间那个年轻的痞子居然是组织的老大,这出乎我的意料。
但他大马金刀抽雪茄的样子依旧看得人拳头痒痒,说话的时候烟味还要全都吐在你脸上。
“萧总真是久仰大名。”
“裴老大,久仰。”
“怎么看我看呆了,是不是没料到我会这么年轻?”
“您说的什么话,这分明就在说明您年少有为。”
“我没听说,萧总还会奉承人。”
“承认顶峰又不是难事。”
那姓裴的似乎真的被我取悦,紧接着对于即将合作的事情聊得很合得来,很顺利。
反正我说的都是实话,我很欣赏有能力的人,就算他是个疯子。人无完人,我没有那么死板。
啊,文俊晖是个例外。我的死板都是给那个家伙逼出来的。
“萧总,那就这样吧,这份合作我同意了。”
“您在这儿签字就好。”身边的秘书恭敬地指出文件上的位置。
签字笔的声音在办公室里沙沙作响,如我所料,这一小时由我亲自出面的谈判很顺利。
但是意料之外,耳边不远处忽然响起枪声。
企业商那些人很敏锐,瞬间就站起来从沙发下抽出枪支,站到办公室门口两侧。一行人井然有序地互送着我和裴老大从小门出去。
“抱歉啊,萧总,真是让您看笑话了。”裴老大手中的雪茄灭了,随手丢在了地上,“您知道的,干我们这行敌人很多。”
我礼貌地笑了笑。“也许您一开始就不该收走我的手机。”
这不是玩笑话,我现在像个大山里的孤寡老人特别想溜进大城市疯狂碰瓷。
“您别说了,您还是让您的秘书保管好文件吧,”裴老大搬了下子弹卡槽,“今晚谁都不知道谁能活下来。”
“对方来头很大?”
“是啊,都打到内部了。估计是吸血的老鼠。”
内鬼?听起来好像还不止一个。
我想了想刚来时看见的那一沙发的男人,认真想着:如果能活下来,我会劝他们找个“军师”的。
裴老大让我先走,我只好和我的秘书抓紧时间离开。
枪声越来越密,惨叫声也越来越大。秘书担心我的安危,将文件交给了我,随后拿起一根钢管准备掩护我。
如果他那细胳膊粗一点,我也许还会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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企业商据点在郊区的山林里,我从后室逃出来天已经黑了。
冷风穿过我的制服,让我的脑袋清醒了不少。
这时我才清晰地闻到一股血腥味,之前还以为是钢管的铁锈。我伸手摸过去,受伤的地方是脚踝、大腿还有腰腹,指尖的液体冷冷的,蹭在袖口上还有颜色。
我望着望不到头的深林,有些迷茫。可我的脚步没有停下。
我是真的生气了。
“我去你的,裴韩。死规矩收我什么手机。”
“我去你的!”
“我去你的!”
“……”
我才发现,原来我骂人的词语也如此匮乏。这么多年了,我也还是个废物。
脑海里涌现很多想法,比如我现在躺在一片落叶里,然后睡一觉等待别人救援。
否决。理由:睡一觉我还能醒吗?
或者用力往前跑,一直跑到尽头,然后再坚持找到人报警。
否决。理由:这深山后面好像还是山。应该没有活人。
不然走回去,摆烂落入对方陷进,然后求死不能,求死不得?最起码有活人。
否决。理由:回去我可能就活不了了。除非我是个神经病。
而且……我还没见到文俊晖那小子……
就像在开庭,脑子里吵的头疼得厉害。神智模糊到不知道自己怎么倒在的地上。挪了挪位置,靠在了一个大树下。
能活下去吗?
没把握。真的。
或许一辈子就这样了呢。
就像父母那样。
我回忆起灵堂的那一幕,想起那两块黑白的相框。明明只是两张黑白照,却总是压得人喘不过气。而且,这次居然破天荒看见两人中间还有个略小的相框——那是我自己。
都是20几岁的年纪啊。
年纪轻轻就要被带走了。
果然那时候满屋子里的都是“鬼”。当时看我还小没下死手,见我平安活到了既定的年纪,不由分说都要把我带走。
鬼。
知道我为什么讨厌鬼吗?
因为他们总是见不得别人活得比自己安逸,一个个扎根在他人的幻想里龇牙咧嘴地打趣对方,不知疲倦地折磨对方,直到对方精神崩溃系统坍塌。
然后,就有了另一只鬼。
我就是那一只新生的鬼。
所以它们才要带我走。
似乎一切都解释得通了。我这才发现我这将近二十年活得有多可笑。
人不像人,鬼不似鬼。
耳边似乎有人在喊我。
谁呢?大半夜的,烦不烦人。
那声音好远,就像风,好像抓不住。
混乱的思绪似乎又看到了灵堂上挂着的那三张照片。三张照片在视野里扭曲转着圈,然后忽然有个微弱的哭声传进耳朵里。听起来是个小孩。
可是,哪里来的小孩呢?我印象里明明没有。
我茫然回头看去,满屋子的黑衣人,前站着一个同样穿着丧服的小孩。
黑色的长刘海遮住了眼睛,叫人看不清神色。
这孩子……
怎么那么像……
我猛得抬起小孩的脸,刘海四散下,一张白到不能再白的小脸上是一双死亡的红通的眼。
像个死人,好像下一秒就会躺在太平间。
我惊地跌坐在地上。
这张脸……
我这辈子忘了谁都不会忘记这张脸……
那些乌泱泱的黑影一个个生出了“手”搭在小孩的肩膀上,似乎瞬间变成了浓稠的触手一点点吸走孩子的精气和血液。
不……
不!!!
我跪在地上猛得抱住那孩子,像个疯子一样想要挥退去那些蚕食人的黑影们。
滚!!!
我让你们滚啊!!!
“萧萧?”
我居然感受到怀里人的温热,却从未听到那孩子如此惊颤的嗓音。好像一张白布里裹着的灰烬,手一扬,撒一地。
“萧萧!”
我彻底崩溃了。大哭大喊地跪在地上,只觉得怎么抱也抱不够。那些东西一旦缠上了,就怎么也逃脱不了了。
到头来我还是什么办法也没有,只能像个疯子一样哭喊,无能得只剩下一张尚能言说的嘴。
“说好了只带我走!别拉上他!!!”
“别带上小晖!!!”
“求你们了……求你们了……”
“不要碰文俊晖!”
“都不要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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