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象镇的和平是浸在咸湿空气里的。
埃米尔的家挤在铁匠铺和纺织铺中间，吉森的打铁声是这屋里的背景音，清晨天刚泛白就“哐当”响起来，敲得窗户框都跟着颤，到了夜里才伴着最后一阵火星歇下。
他背着空背篓从家里走出，铁匠铺的门正敞着，吉森光着膀子站在火炉前，汗珠顺着胳膊上的肌□□壑往下淌，落在烧红的铁块上，“滋啦”一声化成白汽。见埃米尔路过，吉森随手把铁钳往铁砧上一搁，从墙角的木盒里摸出个小东西抛过来：“接着。”
埃米尔抬手接住，是只巴掌大的铁鸟，尾羽上凿着细密的纹路，“昨天熔铁剩下点料，照着海鸟打的。”
吉森用搭在肩上的布巾擦着脸，黑黢黢的脸上露出点笑，“我试着给它翅膀加了个活扣，能扇动，你拿去玩儿吧。”
埃米尔捏着铁鸟的爪子摆弄，果然，翅膀“咔嗒咔嗒”张开又合上，像真鸟振翅时的模样。他在原来的世界见过塑料做的玩具，却没见过这样带着温度的铁家伙——指腹蹭过鸟身，还能摸到没褪尽的热度，混着铁屑的粗糙感。
“吉森叔！你这脑子是怎么长的？太厉害了吧！”埃米尔眼睛亮亮的，爱不释手地把玩着铁鸟，“镇上的铁匠都只会打锄头镰刀。”
吉森嘿嘿笑起来，抡起锤子砸向铁砧上的铁块，火星溅到埃米尔脚边：“以前跟一个会这东西的老海军学过两手。再说了，打这些玩意儿，比打锄头解乏。”
铁匠铺的叮当声又响起来，埃米尔摸着兜里的铁鸟刚走出铁匠铺，听见身后吉森又喊：“对了，你妈让我打的新菜刀好了，晚饭后来拿！”
他应了声，脚步轻快了些。兜里的铁鸟随着他的动作轻轻碰撞，发出细微的“叮咚”声，混着铁匠铺的“哐当”声，像支只有他能听懂的调子
路过码头时，埃米尔瞥见了保麦维大叔的身影。
老头照旧坐在那根被浪泡得发黑的木桩上，钓竿斜斜插在礁石缝里，鱼线松松垮垮地垂进水里，连浮子都懒得看。他披着件马褂，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半张脸。
“保麦维爷爷，钓着鱼没？”埃米尔扬声问。
老头慢悠悠抬起头又缓缓地说：“没呢。”他顿了顿，指了指水面，“鱼比人精，知道我总在这里钓它们。”
保麦维的鱼线被风吹的微微晃起来。
“那您还天天来？”他问。木制的架台被昨夜的大雨泡的发软，蹭的手心发滑。
老头从怀里摸出个皱巴巴的油纸包，里面是个半硬的麦饼。他掰了点扔进嘴里，慢慢嚼着：“它们精，我犟。”
埃米尔忍不住笑了声，蹲在码头的石阶上看他。保麦维大叔的钓线在水面上拉出一道细痕，被风一吹微微晃，像根没绷紧的弦。
埃米尔看着他佝偻的背影，身上带着股洗不掉的咸腥味。
“您年轻时也这么钓？”他想起依莎偶尔提起的，保麦维大叔以前是镇上最厉害的渔夫，一网能捞上半船银带鱼。
“年轻时哪有这闲心。”老头嗤笑一声，把油纸揉成一团，“那会儿近海我都嫌近，每次都心惊胆战地躲开近海怪物，开着船往深处走。”
钓线突然轻轻动了一下。老头眼疾手快地扬竿，银亮的小鱼在半空划出道弧线，“啪嗒”掉在礁石上，尾巴还在蹦跶。
“你看，”他拎着鱼线笑了，皱纹挤成一团，“我说它们精，没说它们不馋。”
埃米尔伸手想去捡鱼，却被老头拦住：“放了吧，还不够塞牙缝的。”他捏着鱼鳃，把小鱼放回水里，银亮的影子一扭就没了。
“近海怪物？”埃米尔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兜里的铁鸟，“是像去年掀翻三艘渔船的那只海怪吗？”
老头往烟斗里塞了点烟丝，用火折子点着，吸了一口才慢悠悠地说：“那算什么。我年轻时候见过的，长着八只爪子，每只爪子上都长着眼睛，夜里在水里游，能把海水照得跟白昼似的。”他吐了个烟圈，烟圈被风吹散，“那时候为了去深海捕鱼，命都得拴在船舷上。”
埃米尔想象着那画面，后背有点发紧。他从小听镇上的人说过不少海怪的故事，但大多是模糊的传闻，像保麦维大叔这样说得具体的，还是头一回。
“那您还敢往深海去？”
“年轻嘛，天不怕地不怕的，危险是危险，回报也高。出去一趟半个月都不用出海捕鱼了。”
钓竿又动了动，这次的力道比刚才沉。老头眼睛一亮，猛地一提竿，鱼线被绷得笔直，“嗡嗡”作响。一条半尺长的海鲈鱼在半空挣扎，银亮的鳞片被太阳照得闪着光。
“这个够下酒了。”老头笑得皱纹更深，把鱼解下来扔进身边的竹篓里。
“一会儿来我这儿喝口鱼汤？”老头说。
埃米尔刚想应，脑子里的系统突然“叮”了一声：【检测到西北方向沼泽能量波动增强，疑似有生物活动迹象。】
“谢了爷爷，”他往后退了两步，“今天我妈给我下指标了，让我趁天气好多捡点海货。”
老头“嗯”了一声，没再劝。慢悠悠带着他的竹篓走了。
埃米尔望着老头的背影消失在码头拐角，才转身往西北方向走。
他也知道自己现在能做的有限。四象镇的和平是浸在骨子里的，昨天纺织铺的老板娘和卖菜的大婶为了一把青菜吵红了脸，今天就看见大婶拎着一篮新摘的番茄，笑眯眯地往纺织铺送。连镇上最调皮的野小子，也不过是偷偷拔了谁家的萝卜，被抓住了哭两声，第二天又扛着自家的红薯去赔罪。
这种日子里，系统说的“救助”更像个遥远的词。除了偶尔遇到受伤的海鸟、陷进泥里的幼兽，他几乎没见过更紧急的事。要真遇到大危险，他这点本事，恐怕连自己都护不住。
【能量波动持续增强，已定位具体坐标：沼泽中心区域，距离宿主1.1公里。】系统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检测到生物生命体征微弱，生存概率预估低于20%。】
埃米尔的脚步顿了顿。1.1公里，不算太远，穿过那片矮树林就到了。他摸了摸腰间——早上出门时依莎塞给他的水囊还鼓鼓的，背篓空着，刚好能装下什么。
“希望是只小点的动物。”他低声嘟囔，加快了脚步。大了他也拽不出来。
风穿过树林，叶子上“簌簌”往下掉，混着树林里不知名的鸟叫。
埃米尔心里只有一个想法，现在可是夏天啊，树就要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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