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宝钗猛地睁开眼,剧烈的喘息卡在喉咙里,胸口下心脏狂跳不止,仿佛还陷在前世那潦倒病榻、彻骨冰凉的绝望中。
然而,触目所及,却不是预想中的灰败与寂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天青色的软烟罗帐幔,再感受到的是身下床榻的坚实,以及细滑柔软的锦被带来的微凉触感,这不是贾家,或者说是败落后的贾家,这分明是薛宝钗在金陵时住的卧房。
这天青色的软烟罗帐幔,还是以前她的父亲为她亲手挂上的,是以她记得格外清楚。
她慢慢直起身子走下床,梳妆台上,一面錾银鸾鸟纹铜镜映出她模糊而年轻的脸庞。
薛宝钗又用手慢慢的抚摸脖子和面庞,感受到的不是肌肤的粗粝,正在她极度纳闷莫非是自己梦魇了时,一个穿着靛青色交领窄袖襦衫,梳着双环髻,用两根红色的头绳紧紧扎住头发的小女孩,用铜盆端着一盆水进来了,道:“姑娘怎么了?怎么一脑门子汗?难道又犯热毒了吗?”把铜盆稳当的放好,又伸出手去试宝钗的额头。
宝钗见状,几乎快要控制不住快要跳出胸腔的心跳,疾步过去抓住莺儿的手道:“莺儿,你还活着...”话还没说完,一滴晶莹的泪珠就滚落眼眶。
莺儿担忧的看着宝钗,为她拭去眼泪,又仔细摸了摸宝钗身上,除了额头上有细汗外,身体上倒是没有发热,安慰道:“姑娘莫不是做噩梦了?梦和世间事都是反的,姑娘若是醒了,就先看看我们去京城送的礼单是否合适吧,太太还等着过目呢。”
宝钗听她这席话已经估摸出了个大概,这世间真的有鬼神吗?因为看她薛宝钗前世潦倒致死,所以才把她送回来重活一世吗,还是说以前那个潦倒的自己才是梦......
若想确定以前到底是不是梦,现下就可以试探,宝钗问:“我哥哥呢?”
莺儿疑惑的答道:“姑娘莫不是忘记了,昨儿大爷看上了一个丫头,本是要直接带走的,结果那人牙子说要回去收拾东西,让大爷今儿去领回来。”
宝钗听了,忙问出薛蟠的下落,又吩咐莺儿下去准备要出门的马车和一干事等,莺儿还想再问,但看宝钗一副忙中带稳的状态,还是闭上了嘴,下去准备了。
事情就算再急,骨子里的那副稳重还是跑了出来。宝钗梳洗打扮完,就踏着端庄但不失速度的步伐上了马车,直奔人牙子的家中。
她千算万算,还是慢了一步,竟让哥哥抢先见到了人!万幸的是,人还没带回来,事情尚有转圜的余地。那人牙子让今日去领人,便是她最后的机会。绝不能让哥哥先到,更不能让那“一女卖二家”的戏码上演,必须在源头上掐断这一切!
马车速度渐缓,最终在一处略显偏僻、门户低矮的巷口停下。车夫低声禀报:“姑娘,到了,前面巷子太窄,马车进不去。”
宝钗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所有情绪。莺儿先下车,放好脚凳。宝钗扶着莺儿的手,姿态优雅地下了车,目光迅速而锐利地扫过眼前的环境——狭窄的巷道,斑驳的墙面,空气中弥漫着市井特有的混杂气息。
“你们在此等候。”宝钗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是对那两名男仆说的,“若见我哥哥过来,务必设法拦他一拦,就说母亲有急事寻他,或寻个别的由头,拖住他片刻,速来报我。”
“是,姑娘。”几人低声应下,神色肃然,立刻分散开,警惕地注意着巷口来路。
宝钗则带着莺儿,以及那位经验丰富的嬷嬷,快步走向那牙婆的住处。她的步伐依旧保持着闺秀的仪态,但速度明显加快,裙摆微漾,步步生风。
来到一扇虚掩的破旧木门前,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妇人的说笑声,似乎还有另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正在争辩什么。宝钗心下一沉,难道还有别人?
嬷嬷心下纳罕,姑娘急忙忙赶到的地方怎么有外男的声音,正要阻止宝钗上前。宝钗像是知道她想什么一般,眼波微微一抬,那目光便如雪亮锋利的刀片,倏然出鞘,嬷嬷猛然感到害怕,于是会意,上前一步,不轻不重地叩了叩门,扬声道:“薛家来人,请问主家可在?”
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
片刻,一个穿着粗布衣裳、头上抹着廉价头油、眼神精明的中年妇人拉开门,脸上堆着职业性的谄笑:“哎呦,贵客临门,可是薛大爷派……”她话说到一半,看清门外站着的是三位女眷,为首的还是一位气度不凡、衣着雅致的小姐,笑容顿时僵了一下,眼神闪烁,带上了几分惊疑不定。
宝钗不等她说完,目光已越过她,瞥见院内站着一个穿着长衫、面带焦急愤懑之色的年轻书生,以及角落里一个怯生生、泪眼婆娑但却麻木的女孩。
果然,冯渊也来了,局面竟已到了如此紧张的地步。
宝钗心念电转,面上却丝毫不露,反而端起了一副比平日更显清冷矜持的大家小姐派头,声音平稳却带着无形的压力,直接对那牙婆道:“你就是这儿的管事?我且问你,这丫头,”她目光示意了一下香菱,“可是你昨日答应留给我薛家的?契约文书何在?银钱几何?我哥哥今日有事,特遣我来领人交割。”
她语速不快,但字字清晰,带着一种天然的权威,直接将香菱的归属定性为“昨日已定”,完全无视了院内另一方的存在,意图抢占先机和法理。
那牙婆顿时傻眼,看看宝钗,又看看院内脸色大变的冯渊,张着嘴,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这半路杀出的、气场十足的“程咬金”。
莺儿站在宝钗身后,看着自家姑娘这副她从未见过的、仿佛能掌控一切的气势,惊得屏住了呼吸。
而宝钗的目光,已冷冷地锁定了那手足无措的牙婆。
那牙婆被宝钗一番先声夺人的话问得瞠目结舌,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她昨日确实收了薛大爷的定金,口头上应承了,可转头这冯公子也来了,出的价钱还比之前给的要高,还口口声声说是要买回去做正室娘子,她正贪心想着如何周旋,再多得些好处,谁知薛家竟又派了位小姐来!这小姐通身的气派和冷冽的眼神,竟比那混不吝的薛大爷更让她心里发怵。
“这……这个……”牙婆搓着手,眼珠乱转,支支吾吾地想说些搪塞的话。
一旁的冯渊早已按捺不住,他见又来了薛家的人,且这位小姐言语间竟是要坐实买卖,全然无视他的先来后到和一番苦心,不由得急怒攻心,但看宝钗亦是十分貌美,于是耐着性子上前一步,对着宝钗拱手道:“这位小姐请了!在下冯渊,我与那牙婆早就商议定了要买这位姑娘做娘子。昨日是在下先与这妈妈谈的价钱,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还请小姐明鉴,行个方便!”
他言辞虽还算客气,但语气急切,脸上因激动而泛红,但眼珠子又时不时的在宝钗身上扫来扫去,只是因着身边那看起来十分不好惹的嬷嬷,故而还算收敛一点。
宝钗心中冷笑,好一个“先来后到”,若非重生一世,她也要被这番“情深义重”的说辞骗过去,宝钗一眼看出冯渊**熏心,她是万万不会把香菱让出去的。宝钗面上却不显山露水,只微微侧身,避了冯渊的礼,目光依旧看着牙婆,声音又冷了几分:“妈妈,我薛家行事,向来言出必行。既收了定金,立了口头之约,这丫头便已算半个薛家人。岂有再与他人反复商议的道理?莫非是欺我薛家无人,还是觉得我薛家出不起这赎身的银钱?”她话语轻柔,却字字如针,刺在牙婆贪财又怕事的神经上。“契约拿来,钱人两讫,人我现在就要带走。至于其他……”她这才淡淡瞥了冯渊一眼,“与他人无关。”
嬷嬷适时上前一步,从怀中取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语气平板却带着威慑:“妈妈,我家小姐的话你可听清了?爽快些,于大家都好。若再生枝节,惊动了官府,论个‘反复卖放、意图讹诈’的罪名,只怕你担待不起。”
那牙婆被宝钗主仆连敲带打,又见那荷包鼓囊,再偷眼瞧那位冯公子,虽则急切,却像是个没甚根基的读书人,哪里比得上薛家这等皇商巨富的权势?孰轻孰重,她瞬间便有了计较。
“哎呦呦,小姐您说的是!”牙婆立刻变了一副面孔,满脸堆笑,几乎要滴出蜜来,“老婆子我糊涂,糊涂了!这丫头自然是薛大爷……哦不,是薛小姐您家的人。契约这就写,这就写。”她一边说着,一边慌不迭地要去取纸笔,恨不得立刻将烫手山芋脱手。
冯渊见状,气得浑身发抖,指着牙婆:“你……你这言而无信的刁婆!分明是我先……”他又转向宝钗,语气带了愤慨:“小姐!你薛家家大业大,何苦与我争一个可怜女子?”
宝钗却根本不再看他,只对嬷嬷道:“嬷嬷,你去看着契约,银钱照昨日议定的数给她,一分不少,但也一分不多。”她意在迅速了结此事,不愿多生事端,更不想留下任何可能被讹诈的把柄。
“是,姑娘。”嬷嬷应声,紧盯着那牙婆书写契约。
就在这时,巷口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吵闹声,伴随着一个嚣张又不耐烦的熟悉嗓音:“磨磨蹭蹭干什么呢?爷来领个人,还用等?那老货要是敢耍花样,看爷不拆了她的骨头!”
是薛蟠!他竟这么快就来了。守在巷口的男仆显然没能完全拦住他。
宝钗眉心猛地一跳。
只见薛蟠带着几个豪奴,大大咧咧地推开试图劝阻的薛家男仆,闯进了这狭窄的小院。他一进来,看到宝钗,先是一愣:“妹妹?你怎么在这儿?”刚想说几句闺阁女子怎么能出来抛头露面,随即目光又落到正在写契约的牙婆和眼泪汪汪的香菱身上,立刻又得意起来,“嘿!还是妹妹你想得周到,替哥哥我先来一步了。就是这个丫头,快,跟爷回府享福去。”说着就要上前去拉香菱。
冯渊见又闯进一伙人,不是金陵大名鼎鼎的薛蟠又是谁!现在都是薛家的人,存心欺他,热血上涌,竟冲上前挡住薛蟠:“光天化日,尔等岂可强抢民女?!”
薛蟠正在兴头上,被一个陌生穷酸书生拦住,顿时觉得大失面子,牛眼一瞪:“哪里来的穷酸?敢挡你薛大爷的路?滚开!”说着便伸手去推冯渊。
局面瞬间失控,眼看就要上演全武行。
宝钗心头一紧,她猛地上前一步,声音清越却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喝道:“哥哥!住手!”
这一声喝斥,不仅镇住了正要动手的薛蟠,也让院内所有人都瞬间安静下来,目光齐刷刷地看向她。
宝钗却看向冯渊威胁道:“还望公子见好就收,公子在金陵干的那些勾当我只需要稍稍派人一查,就能一清二楚。”又示意嬷嬷拿了几锭金锞子与冯渊。
冯渊听见果然一下子收敛了怒气,只是默默将手里的金子紧了又紧。
薛蟠还想再闹,又见宝钗目光直视薛蟠,语气放缓却不容置疑:“哥哥,母亲正在家中等你,有要紧事商议。这里的事,我已处理妥当,这丫头我会带回府去安置。你且先回去,莫要让母亲久等。”
她先搬出母亲压薛蟠,又暗示事情已定,让他不必再插手,试图将他支开,避免与冯渊的直接冲突。
薛蟠狐疑地看着宝钗,又看看冯渊和那牙婆,显然不太情愿:“母亲找我?什么事?等我带了这丫头一起回去……”
“哥哥!”宝钗打断他,眼神锐利,“母亲的事要紧!莫非你连母亲的话也不听了?”她微微提高了音量,带着长姐般的威严。
薛蟠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孝顺母亲和怵这个偶尔会露出冷脸的妹妹,尤其是宝钗此刻的眼神,竟让他心里有些发毛。他嘟囔了几句,又狠狠瞪了冯渊一眼:“哼,算你小子走运!”终究还是不敢真的违拗,悻悻地对带来的豪奴一挥手,“走走走,先回去!”
看着薛蟠带着人骂骂咧咧地离开,宝钗暗自松了口气,最大的危机暂时解除。
她转回身,不再看面色惨白、浑身颤抖却敢怒不敢言的冯渊,只对那已经写好契约、吓得瑟瑟发抖的牙婆道:“银货两讫,她的身契呢?”
牙婆赶紧递上契约和一张旧纸。嬷嬷查验无误,将银钱丢给她。
宝钗这才走向一直缩在角落、惊恐万分的香菱。她放缓了神色,声音也变得柔和了些:“别怕,以后你就在薛家伺候,总强过在这里。跟我走吧。”
香菱懵懂地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位气度高贵、神色清冷却又莫名让她感到一丝安心的小姐,泪珠还挂在睫毛上,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宝钗示意莺儿扶起香菱,不再理会院内失魂落魄的冯渊和忐忑的牙婆,带着自己的人,迅速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马车驶离巷道,宝钗靠在车壁上,这才感到一阵虚脱般的疲惫袭来,后背竟已惊出一层冷汗。
总算……赶上了。
想了很久,还是发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重生救香菱阻薛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