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朱咬着下唇,声音细弱:“是我娘……我娘临终之时,亲口告知的……”
“又是‘临终所言’。”黛玉幽幽一叹,眼中竟有了倦意,是对这世间无数痴儿女的倦意。
“这江湖之上,最是信不得的,便是这‘临终遗言’。十件里倒有九件,不过是借着死无对证,来遮掩更大的隐秘,了结生前的恩怨罢了。”
【系统:绝了绝了!林妹妹这嘴,开过光吧!一句话就把金庸老爷子当年留下的逻辑bug给堵得死死的!这哪里是《天龙八部》,这分明是《大理寺日志之名侦探林黛玉》!】
黛玉又道:“依我之见,此事大有蹊跷。乔大侠,你何不先将前因后果查个水落石出,再作道理。若段正淳果真是元凶,他便是逃到天涯海角,你的手段,怎么也终能手刃。可今日若鲁莽行事,杀错了人,岂不是既害了无辜,又生生断送了你与这位姑娘的情缘?”
夜风再次穿林而过,吹得杏花如急雨,簌簌而下。
乔峰怔怔地望着阿朱,又转眼望向那月下孑然独立的黛玉,一时五内翻涌,百感交集。
他胸中郁结之气,如同被方才那一番话涤荡得干干净净。
忽然,他仰天大笑,笑声裂石穿云,竟将这杏林中的肃杀之气,笑得烟消云散。
“好!好一个‘疑罪从无’!林姑娘一席话,真叫乔某茅塞顿开,险些铸成千古大错。”
他低下头,声音温柔,却又颇有几分心碎:“阿朱,我的好阿朱,你……你又是何苦,要这般瞒着我?”
阿朱闻言,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都埋进他那山石般坚实的胸膛,放声痛哭,话语都碎在了呜咽里:“我……我只怕你痛苦……我不要你……不要你背着这冤仇,痛苦一世……”
那一贯无情无感的声儿又在黛玉脑中响起,语调里有几分看戏的促狭:【啧,这一出英雄悔悟、痴女情深的好戏,演得是天造地设,连我这铁石心肠的物什,都听得骨头发酥了。我的好姑娘,你瞧着这般景致,心里当真就没半点酸意?】
黛玉心下只一声轻笑。
她敛去眼底的波澜,慢条斯理地,将一双微凉的素手重新拢回了广袖之中,修长指尖的冰冷温度,一如她此刻的心境。
正当此间三人,一双相拥而泣,一个静立旁观,各自无言之际,远处杏花疏影里,忽然传来一阵朗朗笑声:
“好一出杏花林夜审!老夫在此处看了半晌,果然是精彩纷呈,闻名不如一见!”
话音未落,月光之下,一位白衣老者已是飘然而至。他手执一把羽扇,面容清瘦,双目炯炯,正是那号称“函谷八友”之首的聪辩先生。
黛玉心中微微一动。她原以为此事已了,此刻见了此人,反倒觉得,这盘棋的真正棋手,或许才刚刚登场。那层层迷雾背后的谜底,只怕就要水落石出了。
【脑中那声儿又幸灾乐祸地报起幕来:要紧的人物来了!这棋局尚未终了,正戏才将开锣呢。下一回便要瞧瞧,是这石头记里的颦儿舌灿莲花,还是那天龙中的智者棋高一着?好一场隔世的清谈辩论!】
黛玉暗自抚了抚额头。心下思忖:我本是闺阁弱质,何以竟无端卷入这江湖风波之中?
然则,她眼波流转,落在相拥的乔峰与阿朱身上,见那一场泼天大祸已然消弭,唇角到底还是笑了。
能阻一桩人间惨事,倒也不虚此行了。
只是,这聪辩先生深夜到访,言语间又藏着机锋,恐非善类。自己手无缚鸡之力,要与这等江湖上的伶俐人物周旋,还须多添几分心思才好。
月色愈发浓稠,杏花影,也愈发幽深。这江湖的水,怕是比那大观园中的亭台水榭,还要深上不止几分……
月光,泻在聪辩先生鸦青色的道袍上,映得他满头银丝与长髯根根分明。他负手而立,一双眼看定黛玉,那眼神初看是激赏,再看,却藏着弈者相看棋子的审度。
“姑娘这份玲珑心窍,三言两语便剖开了死局,倒叫老朽开了眼了。”他徐徐抚须,声音温醇,“只是不知,姑娘瞧着是金陵旧族、诗书传家的清贵人物,如何会踏入这北地粗豪汉子江湖的是非尘网?”
黛玉以帕掩口,虚虚一咳,音色清冷:“老先生谬赞。世间情缘,本就稀罕难得,何苦再添人为的离索。小女子不过是路见不平,动了些许恻隐。”
她话锋一转,眸光清冽,直直迎上他的审视,“倒是先生仙风道骨,深夜现身于此穷乡僻壤,总不是为了赏这荒郊野岭的月色罢?”
【我的林妹妹喂!这老头子不对劲!原著里他明明是个聋哑人的人设,现在却声若洪钟。扫描结果显示,他丹田气海充盈,内力深不可测,是《天龙》世界的顶级配置。他那眼神,哪里是看人,分明是看棋盘上最要紧的一颗天元!要落子了这是!】
聪辩先生闻言,竟朗声大笑,笑声震得林间叶落。“姑娘果然是七窍通明的人物。也罢,老朽便不打机锋了。当年的血案,老朽确然知晓几分内幕。”
乔峰血气上涌,一个箭步抢上前来,声若洪钟:“你知道?快说!”
聪辩先生却不理乔峰,眼光只锁住黛玉。“老朽有三问。姑娘若能解得,那桩陈年公案,老朽自当知无不言。”
黛玉眉峰轻扬,漾开清寒的笑意。“哦?这倒奇了。先生要考校我?只是世间万法,歧路百出,先生的‘问’,难道便有板上钉钉的‘答’不成?”
【漂亮!反将一军!这老狐狸明摆着挖坑等你跳呢。宿主莫慌,本系统这就给你上个‘大观园诗社桂冠王者’级别的智商增益,保你杀得他片甲不留!】
黛玉心中冷哂:要你多事?想我当年于大观园中结社作诗,无论是咏白海棠的缠绵,还是问菊的孤高,何曾落于人后?这老叟的机锋,难道还能比蘅芜君的“含蓄浑厚”更难解,比枕霞旧友的“雄奇奔放”更难对不成?
聪辩先生眼中精光乍现,声调一沉。“第一问:何为正道?何为歧途?”
阿朱听了,不免心焦,暗道:“这等虚无缥缈的题目,叫人如何作答?分明是故意刁难!”
黛玉却不答反笑,莲步轻移,行至一株杏树之下。她不去看那老者,反倒仰首看天边那轮残月。
“敢问先生,月盈是正,月亏便是邪么?潮涨是正,潮落便是邪么?”
她伸出纤纤素手,恰有一瓣杏花悠悠旋落,停在她的掌心。
“花开绚烂,引蜂蝶传粉,结繁茂之果,世人言其为正。花落凋零,委于尘泥,育来年新绿,世人亦言其为正。可若是毒花,开得再盛,亦是邪物。若是鲜花,便是枯萎,谁又言其为邪?”
“正邪二字,从来不在物,而在人。不在理,而在心。”
“乔大侠于聚贤庄,杀的是江湖豪客,人人称他魔头;他于雁门关,挡的是辽国铁骑,人人称他英雄。敢问先生,他究竟是正是邪?这正邪的分野,又是谁家的笔,谁家的尺,来定的乾坤?”
【我的天呀!宿主你直接上升到哲学辩经了!这波操作太高端了!不过温馨提示,您这套‘万物皆可相对论’在‘我拳头大我就是正义’的江湖,容易引发群体物理超度事件啊……】
黛玉眯眯眼,她倒是无惧,毕竟乔峰这个当世大高手在此。
聪辩先生双掌一拍,掌声清脆。“妙哉!此论大妙!那老朽再问:倘若一桩真相,说出口,便要枉死一个无辜之人。你是说,还是不说?”
此言一出,四下空气陡然冷了下来。乔峰攥紧了双拳。阿朱更是心头一紧,身子又向乔峰身边靠了靠。
黛玉垂眸,看着掌心那片残花瓣,许久,方抬起眼帘,眼波流转间,竟是说不出的锋利。
“老先生此问,恕我直言,已是入了魔障。”
“哦?”
“先生只问,说出真相,会害死一命。先生怎么不问,隐瞒真相,又会害死几命?”黛玉的语声依旧轻柔。“便如方才,若非我道破阿朱姑娘的身份,乔大侠一掌下去,此地岂非多了两条冤魂?一条是枉死的阿朱姑娘,另一条,是余生皆在悔恨中煎熬的乔大侠。孰轻孰重,先生可能掂量?”
她歪歪头,直视聪辩先生“先生设此一问,莫非……您所知的真相,恰好就牵连着某个您极力要保全的‘无辜之人’?”
聪辩先生脸上那份成竹在胸的笑意,终于寸寸碎裂。
【我靠靠靠!釜底抽薪!反客为主!这不叫推理,这叫诛心!从问题里直接挖出提问者的动机和软肋!林妹妹,我的膝盖,您拿走!】
黛玉不再看他,只将掌心的花瓣凑到唇边,轻轻吹了一口气。那花瓣便打着旋儿,飘飘扬扬,坠入夜色深处。
月色一霎,便教浮云兜头罩住,整座杏花林子登时暗沉下来。那香,反倒因着这幽晦,愈发显得浓了,一呼一吸间,尽是甜冷。
聪辩先生立在暗影中,半晌无语,终究是一声叹息,那叹里头,有山河岁月的疲惫。
“林姑娘这份灵心慧性,委实教老夫开了眼。也罢,老夫只问最后一桩,倘若当年旧事,内中盘根错节,干系甚大,一旦揭晓,便要搅得整个江湖血雨腥风,天翻地覆。这真相,姑娘还要不要听?”
“江湖乱不乱,又与我何干?”乔峰声如裂石,语中自有股浑然的冷意,“老先生也太瞧得起我乔某。不过是寻个杀父的仇家,怎就与天下人都有了干系?”
黛玉却未答言。她那双含情目,此刻清冷如秋水,正凝望着虚空中的某一处。她莲步轻移,裙裾拂过沾露的青草,悄然无声。那步子踱得慢,却把在场二人的心都吊在了半空。
倏地,她定住身形。
“老先生的话,听着倒像句谶语。”黛玉字字清晰,“您是在说,乔大侠的这重身世,牵着一桩了不得的公案?我来猜一猜……”
她眼波流转,落在乔峰那伟岸的身形上。
“莫非,乔大侠……压根儿就不是汉人?”
这一句话,轻飘飘的,却比乔峰的降龙十八掌还要刚猛,直直砸进人心坎,顿时地动山摇!
【我的老天!姑娘你是开了天眼,还是掐指算过?这可是压箱底的惊天秘闻,你怎么就给捅出来了?】脑中那饶舌的物事,又在鼓噪。
黛玉心里冷哂:这有何难猜?那老先生口口声声“江湖大乱”,能叫这起子人乱的,除了“忠义”二字,还能有甚?汉人的盖世英雄,骨子里却是他们最瞧不上的契丹种子,这等倾覆,岂不足够他们大动干戈?况且方才乔大侠那一套掌法,虽是刚猛无比,细品之下,却总有股子收束不住的悍勇之气,那是长在草原上,饮风宿露才能养出来的野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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