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峰的身子僵直,整个人宛如遭了雷劈,从头到脚都麻了。“你……你说什么?”
聪辩先生那一双老眼,此刻幽深得很,只是牢牢盯着黛玉:“林姑娘,世间有些真相,还是埋在土里的好。”
“错了。”黛玉摇头,斩钉截铁,“先生这话,才是大错特错。”
她往前走了一步,直面着聪辩先生的气场,分毫不让。
“真相是利刃,固然会伤人;可谎言是毒药,更能杀人于无形。乔大侠有权知晓他是谁,从何处来。阿朱姑娘,亦有权知晓生身父母是哪一位。这难道不是天底下最平白,最公允的道理么?”
她顿了顿,续道:“至于知晓之后,是哭是笑,是爱是恨,是举刀报仇还是扭头就走,那是他们自己的抉择,旁人有什么资格替他们遮掩,又有什么权力替他们担待?”
【等等等等!我这儿瞧着不对劲了!外面黑压压来了一大片人,瞧那旗帜,好像是丐帮和少林的秃……大师傅们!】
果然,话音未落,远处便传来了杂沓之声。初时还远,只一忽儿,便听得出人马喧嚣,兵刃碰擦,无数火把燃起,将远方的天都映出了一片焦躁的橘红,正朝着这片杏林包抄而来。
聪辩先生的面色,终于彻底沉了下去。“他们到底还是来了。林姑娘,你当真要在此刻,此地,将一切都说破么?”
黛玉回眸,看了看那已然六神无主的阿朱,又瞥了眼神思激荡的乔峰,最后,她的目光才悠悠然落回那一片渐渐围拢的火光上。
“老先生,”她语声淡淡,全无惧色,“您不妨想一想,他们这些人,兴师动众地赶来,又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为……”聪辩先生话说了一半,自己倒噎住了。他是个何等聪明的人物,岂能想不透其中的关窍。
“是为了坐实乔大侠的罪名,逼他百口莫辩。”黛玉替他说了下去,声音里沁出些许冰冷。
“他们这些人,想必早就知道了乔大侠的身世,只是一直隐而不发,拿捏在手里罢了。如今借着由头,正好发作。您瞧瞧这阵仗,是来听您说书的,还是来拿人的?”
黛玉往前再进半步,衣袂在夜风中微微扬起。
“所以,老先生,您若真心为乔大侠计,此刻说出真相,不是在害他,反是唯一救他的法子。”
她伸出手,朝那片逼近的火光遥遥一点。
杏子林中,风过处,花影摇曳,暗香浮动,本是清幽之地,此刻却人声鼎沸,杀气四溢。
数十支火把乱晃晃擎着,将一众人等面孔映得明暗不定。丐帮弟子与少林僧众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
人丛中,全冠清一张脸在火光下油光泛亮,阴诡地笑着,当先发难道:“乔帮主,哎呀,此时再称帮主,怕是不妥了。小人该称你一声,萧峰,萧大王罢!你这辽国契丹的狗贼,瞒天过海,窃我丐帮大位,居心何在啊?”他的声调七弯八绕,尖利刺耳,直欲划破这杏林夜色。
【系统:哎呦喂,来了来了!名场面直播间开通了嘿!就是不知有咱们这位林妹妹在,这出戏的本子,又该换成哪一折?是《单刀赴会》还是《舌战群儒》?买定离手,概不退换!】
那萧峰虎目圆睁,胸口一股恶气直冲头顶,正待发作,却闻身侧一个清清泠泠的声音先开了口,虽轻,却偏生压过了满场的嘈切。
“这位想来便是全长老了?”黛玉往前走了半步,清秀的身影在魁梧的萧峰身畔,愈显单薄。她拿帕子虚虚掩着口,随着两声低咳,面颊上泛起红晕,言语间却从容不迫,“小女子姓林,初来乍到,有桩事心下甚是糊涂,敢请全长老赐教一二。”
全冠清眉头拧成一个疙瘩,斜睨着她:“你是何人?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
“我是何人,说来话长。”黛玉那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此刻看起来竟是天真烂漫,全无机心,“小女子只好奇,长老口口声声,指认乔大侠是契丹人,不知这证据……是从何而来?”
“证据?”全冠清一声嗤笑,胸脯一挺,“他的生身父母是契丹狗,养身父母亦是契丹狗,这铁证如山,还不够么?”
乔峰的养父母,明明是少室山下的汉人普通农民,这全冠清倒是在画蛇添足,胡说八道了,只是此刻他占了舆论场的上风,一时之间倒也难以辩驳。
“哦?依长老这般说,竟是养父母是哪一族人,这孩儿便定是哪一族人了?那小女子倒要请教,倘或有个汉家婴儿,不幸流落,被契丹的寻常夫妇拾去抚养成人,请问长老,这孩子……他是汉人,还是契丹人?”
黛玉不去纠结乔峰生身父母是契丹人这回事,而是抓住全冠清画蛇添足编的养父母这一点,这一问,如冷水泼进滚油,问得全冠清脸上那点得意霎时凝固,张口结舌,竟寻不出一句回话。
黛玉也不等他回答,话锋一转,声音清亮:“退一步说,纵然乔大侠真是契丹血脉,那又如何?他为丐帮立下的赫赫功业,是假的么?他为大宋百姓抵御外侮,救下的万千性命,是假的么?他一颗为国为民的赤胆忠心,也是假的么?”
她一双秋水眼缓缓扫过在场众人,从丐帮长老到寻常弟子,人人只觉此女子气质清贵,令人不敢直视。
“诸位,扪心自问!你们跟着乔大侠南征北战,出生入死,难道还不知他的为人?一个人的清浊善恶,是看他做了什么,还是看他生自何处?难道这英雄的品性,竟是由几滴血来定的不成?这岂非天大的笑话!”
【系统:漂亮!林妹妹威武霸气!这哪里是辩论,这分明是开坛**,给这群中古直男癌晚期患者上一堂生动的《反对种族歧视与血统论》思想品德课啊!】
此言一出,人群中顿时起了轩然大波。不少丐帮弟子原是跟着起哄,此刻听了这番话,脸上皆现出惭色,低头不语。是啊,帮主待他们恩重如山,帮主的英雄气概天下谁不钦服?怎地就因一个“契丹人”的尚未证实的虚名,便要将他置于死地?
正当人心浮动之际,一个苍老的声音忽地响起:“诸位,且听老夫一言。”
只见那聪辩先生排众而出,他立于场中,声音不大,灌上了内力,传遍了林中每个角落:“三十年前雁门关外那桩公案,老夫,倒是略知一二。萧远山夫妇确是契丹人不错,然,他们南下并非为了为祸大宋。那一场伏击,说白了,不过是几个伪君子、真小人布下的一个局,一场天大的冤案罢了。”
他话音一顿,目光悠悠,转向少林僧众的方向:“至于是谁的阴谋,谁是那带头大哥……玄慈方丈,想来,没有谁比你更清楚了罢?”
人群豁然分开,少林方丈玄慈大师缓步而出。这位得道高僧,此刻面色铁青。
黛玉见了这般情景,忽地笑了,在这剑拔弩张的氛围里,倒是说不出地讽刺。
“有趣,真真有趣。区区一个契丹人的名头,竟能钓出这许多大鱼来。看来这江湖的水,比我想的,还要深上百尺呢。”
她回眸,望向身侧的萧峰,那双眼中满是清明洞彻:“乔大侠,不,萧大侠,你现在可明白了?你的仇家,从来就不是什么段正淳。你的仇家,是他们……”
她玉指轻抬,纤纤素手划过一个圈,指向四周围着的所有人。
“……是这些,口口声声仁义道德,背地里一肚子男盗女娼的,所谓的‘武林正道’!”
【系统:卧槽!精彩!太精彩了!诛心啊这是!不过我说林妹妹,你这AOE开得也太大了,一句话把在场所有人都骂进去了,就不怕他们恼羞成怒,把你给群殴了?】
黛玉心中冷哂:怕什么?我这病骨一身,风吹吹就要倒了,他们谁好意思动我一根指头?谁动了,谁就落了下乘,失了江湖人的体面。更何况还有这个大高手乔峰在自己身边。
果不其然,她这番话虽是字字诛心,犀利到了极点,将在场一众“名门正派”的脸皮都给撕了下来,可竟无一人敢对她发作。
众人只觉得被那双清冷的眼眸一扫,心底最龌龊的念头都无所遁形,脸上火辣辣的,竟比被人当众掌掴还要难堪。
萧峰只觉胸中郁结之气,被黛玉这几句话说得一扫而空。
他深吸一口林间的花草清气,朗声喝道:“不错!萧某今日方知身世!我是契丹人,那又怎样!萧某自问,生平从未错杀过一个无辜汉人,从未做过一件有愧于家国百姓之事!我萧峰,问心无愧!”
阿朱一直紧紧攥着他的手,此刻更是用力,仰头望着他,眼中泪光闪闪:“大哥,阿朱不在乎你是什么人。无论你是汉人还是契丹人,你都是我的好大哥!”
黛玉看着这一幕,淡淡的笑了。她转过身,对那聪辩先生笑道:“老先生,你的那三道难题,小女子这番应对,可还算过得去?”
聪辩先生长长一叹,摇了摇头:“罢了,罢了,都罢了。棋局内外,皆是输赢。林姑娘,你赢了。”
话音未落,只听林子深处的阴影里,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幽幽传来:
“且慢!”
众人骇然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灰布僧袍的老者,从最浓重的黑暗中,一步一步,缓缓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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