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衣老者甫一现身，场中气色便愈发冷冻。杀意无声流窜，比之利刃出鞘，尤叫人胆寒。
他一双眸子，胶着在萧峰身上，历尽风霜的眼里，有慈父之爱，亦有沉水之愧。“孩儿，这些年，为父的……一直在暗处瞧着你。”
萧峰只觉顶门一道惊雷，五内俱焚，竟是一个字也吐不出。
【系统：好家伙！年度催泪大戏之《塞外寻爹记》终于上演了！这位老爷子也是个忍者神龟，楞是在少林寺的藏经阁里宅了三十年，一边偷师学艺，一边兼职当刺客，KPI完成得是相当不错，就是苦了自家儿子。】
黛玉旋即轻咳两声，声音不大，却清清亮亮地压过了众人的窃窃私语。“请教这位老丈，您既一早洞明真相，因何不肯早早告知令郎？偏要他顶着这杀父的血海深仇，四处寻索，受尽颠沛流离之苦？”
萧远山闻言，脸上露出些许苦涩。“老夫……老夫原是想，让他安安稳稳地做个汉家儿郎，此生再不涉江湖恩怨。谁知，唉，谁知人算不如天算……”
“谁知您自个儿却在暗处杀人放火，报您的私仇，是不是？”黛玉截断他的话，凤目微挑，寒光流转。“不如让我猜上一猜。乔大侠的授业恩师玄苦大师，还有他的养父母乔氏夫妇，该不会……都是折在您的手里罢？”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众人面面相觑，满眼都是不信。
萧远山脸色顿变，声音里竟有了几分仓皇：“你……你这女娃儿，如何得知？”
黛玉幽幽一叹。“这有何难？您要报雁门关之仇，仇家自然是当年那一众所谓的英雄好汉。乔大侠的养父母，恰是知情人；玄苦大师，更是当年的参与者。您杀了他们，却又巧妙地留下些似是而非的线索，将祸水引向大理段氏，好一招‘借刀杀人’，驱使着亲生儿子为您开路。一石二鸟，既报了仇，又全了您那所谓的‘让他做个汉人’的慈父之心。好计策，当真是天衣无缝的好计策。”
【系统：我靠！我CPU要烧了！亲爹设局坑亲儿子？这反转，比宝玉挨打那回还刺激！林妹妹你这脑子是装了超级计算机吗？这都能盘出来？】
黛玉心中冷哂：这等父子相残、兄弟阋墙的狗血戏码，我当年在大观园里瞧的话本子，比这离奇百倍的亦不胜枚举。
萧峰身形剧晃，望向生父的眼神，满是天崩地裂的疑与痛。“爹……果真是您？为何……为何要如此待我？”
萧远山正欲开口分辩，一旁的玄慈方丈却双手合十：“萧老施主，冤冤相报，何时能了？放下屠刀，回头是岸呐。”
“住口！”
黛玉一声清脆，竟压下了满场的鼓噪与兵戈之气。把众人唬得心头一跳。
她缓步走到场中，月光洒在她瘦削的肩头。那病柳扶风的身姿，此刻却生出凛然威仪。
“玄慈方丈，‘冤冤相报何时了’这句话，您有什么资格说出口？”
她目光直逼玄慈，“三十年前的雁门关，带头大哥不就是您么？您听信谗言，率众围杀萧老施主的家眷，害得人家破人亡，妻子惨死。如今人家来寻仇，您倒劝起了‘放下屠刀’？这是哪一门子的道理？是少林寺祖师教的，还是您自创的？”
玄慈一张老脸，霎时青了又白。“老衲……老衲当年，亦是为了大宋江山，为免生灵涂炭……”
“哦？为了大宋江山，便可以滥杀无辜妇孺？这是英雄行径？那萧老施主为亡妻复仇，手刃仇人，又怎么成了十恶不赦的罪过了？方丈，您这人心偏得，可比我们家门口的石狮子都歪。这双重规矩，玩得真是炉火纯青。”
【系统：绝了！杀疯了！林妹妹今天不写诗，改写战斗檄文了！她这是要把这群武林正派人士穿在身上的那件“仁义道德”的皇帝新衣，一片一片，当众撕下来啊！太爽了！】
丐帮那厢，全冠清已是恼羞成怒：“你这黄口小儿丫头片子，懂什么江湖道义！”
“江湖道义？”黛玉闻言，竟以袖掩口，格格笑出声来。在这杀气腾腾的夜里，偏生出一股说不出的清寒。“全长老，您说的江湖道义，是指的背地里捅自家帮主刀子呢，还是指的见风使舵，欺负忠厚老实人？”
她环视众人，沉稳地说：“诸位英雄，你们口口声声，说萧峰是契丹人，是异类，不配做你们的帮主。可睁开你们的眼睛瞧瞧，这些年，他为丐帮立过多少功，为大宋出过多少力，你们心里当真没有一杆秤？如今一朝验明正身，便立时翻脸不认人。这就是你们的江湖道义？未免也太不值钱了些！”
人群里起了骚动，有人低声道：“乔帮主……不，萧大侠他，确实是条铁骨铮铮的好汉……”
“住嘴！”全冠清厉声喝断，“他是契丹狗，非我族类！”
黛玉忽然又笑了，这一笑，更是绝美，明艳不可方物。“狗？全长老，我看您是说错了罢。您可知晓，何为‘狗’？摇尾乞怜，趋炎附势，背主求荣，卖友邀功，”她顿一顿，目光在全冠清那张涨成猪肝色的脸上打了个转，“这说的不就是您自个儿么？”
【系统：噗哈哈哈哈！救命！林妹妹的嘴是开过光的吗？骂人不带脏字，却字字诛心！全冠清这小人，活该被钉在耻辱柱上！】
全冠清气得须发戟张，便要发作，却被身旁之人死死拉住，毕竟对着这么个病西施般的绝色女子动手，传出去，这名声还要不要了。
此时，聪辩先生朗声道：“诸位，老朽有句话，不吐不快。这位林姑娘所言极是。英雄与否，岂在骨血，而在心胸，在行事！萧大侠是契丹人又如何？他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一处对不住‘侠义’二字？”
阿朱亦挺身而出，护在萧峰身前：“不错！我大哥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他宁可自己受尽天下人的唾骂，也不愿伤及无辜。这样的人，比你们这些满口仁义道德的伪君子，要高贵百倍！”
萧峰望着为自己辩说的阿朱，又望向那黛玉在月下独立的清冷身影，胸中一股热流涌动，酸甜苦辣，诸般滋味齐齐上心。“多谢林姑娘，多谢阿朱……”
他转过头，再次看向萧远山，眼睛里满是挣扎：“爹，您……您究竟是为何？”
萧远山长叹一声，满目苍凉：“孩儿，为父不是要害你。为父只是想让你看清楚，看清楚这些汉人的真面目！你瞧，你为他们掏心掏肺，流血流汗，到头来，他们可曾容得下你？”
“错了。”黛玉轻轻摇头，“老丈，您看左了。人心百态，岂可一概而论。您只瞧见了全冠清之流的卑劣，难道就瞧不见苏先生的公道，瞧不见这些丐帮兄弟的迟疑，更瞧不见阿朱姑娘的真心么？”
【系统：有理有据，令人信服！这波高端局，我宣布林妹妹MVP！不过话说回来，这出大戏也该落幕了吧？我怎么感觉，这方天地的排斥力越来越强了……】
黛玉不再多言，只将目光从萧远山那张表情复杂的脸上挪开，缓缓落在阿朱紧紧握着萧峰的手上。
众人彻夜争辩，唇舌皆倦，道理却愈发糊涂。
东方天际不知何时，已悄然洇开一片鱼肚白，朝阳将那杏花照得分明。花瓣上犹带夜露，晶莹剔透，竟比昨夜的月色更觉清寒。
黛玉莲步轻移，行至萧峰面前。她站定了，静静看着眼前这魁梧汉子。
“萧大侠，小女子有言奉上。”
萧峰此刻心绪稍定，见她气度不凡，便也敛容拱手：“林姑娘请讲。”
“名号不过是世人强加于身的桎梏，人生却是脚下一步一步走出的道路。你是契丹人，抑或汉人，于你何干？于我又何干？要紧的是，萧大侠的这颗心，想做个怎样的人。”
言罢，她视线流转，落在阿朱身上，语调温软了几分：“阿朱姑娘，既倾心一人，便当信他，敬他，与他共担风雨。下回再遇上这等事，莫要再逞一己之能，两个人商议着，总好过一个人硬扛。天大的难处，两个人分，也就轻了。”
【系统：哎哟喂，我的林妹妹，您这熬的哪里是鸡汤，分明是孟婆汤里掺了蜜，又提神又上头。不过说句心里话，这铁塔似的汉子，这股子顶天立地的英雄气，你真就半点不起心动念？】
黛玉心中冷笑：我若钟情此等赳赳武夫，京城那些精通六艺的世家弟子，难道还不够我看的？何须舍近求远。
正思忖间，一阵晕眩袭来，眼前景物顿然旋转化开。
“林姑娘，你怎么了？”阿朱眼疾，伸手扶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黛玉晓得，是时候了。她借着阿朱的力道站稳，最后环顾众人，目光从萧峰、阿朱，扫过萧远山，最终在玄慈那张故作镇定的脸上，多停留了片刻。
“诸位，小女子言尽于此。谁是谁非，谁对谁错，各位心中自有丘壑。只盼诸位此后行事，能记取我一言。”
她微微一顿，吴侬软语的声音里，竟然平添了几分肃杀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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