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你们有没有觉得,雪雁变了些?”
“往好了变?往坏了变?”
“你这个人,等着捉我话头呢!”年纪小点的那个窃窃地笑,一回头,又怕搅了老太太。拿脚尖踢踢对面人的下衣摆,将扫帚丢给傻大姐。听着那痴丫头‘嗯嗯’几声,也不管她知不知道活计,便领着自个的伴儿上阴凉处躲懒。
“一会叫嬷嬷看见,我还得叫你累得受牵连。”
“我的错,若是被知觉,我就一肩担,不叫你为难。”
那丫头说完,对面一个年长些的便松下姿态。拔一根素簪扎扎发髻深处的痒,却接起前面的话头来。
“我见着,雪雁那丫头是变些——只不过林姑娘紧跟着好些,咱们也多得松快。不然呢,大小主子都绷着脸,咱们多可怜?”
“谁说不是这个道理?没奈何人家娘胎里的金贵病弱,跟咱们没什么相干。”那丫头冷笑一声,却道:“不过也快......”
“什么也快?”
“林老爷呀——府里早都传开了。”小丫头拿脚尖碾碎地上残叶,头也不抬地玩着那些碎屑:“大家都说呢,林家没旁人了,那些——”
“你要死啊,这种话就在老太太院里说?你——”
“二位姐姐——”
那声音拖着长调子,听来的作用却似背后咳嗽。两个丫鬟都不应声,直到雪雁笑嘻嘻腻过来。
“二位姐姐在这说什么悄悄话,竟是叫我看见了——你们说什么好玩的?偷偷摸摸的,可得带上我呀!”
“混说呢,我俩不过是来这边躲个懒,你可别跟别人说,不然我们要挨罚呢。”年纪大些的那个丫鬟笑笑,又望一眼雪雁身后:“你怎么不陪着你家姑娘了?”
“老太太倦了,眼见着过晌午,要搂着我家姑娘歇一气。我不愿歇,鸳鸯姐姐又不叫我忙,我待在里面碍事,这就出来玩玩。”
“你们家姑娘福气大着呢,好好跟着,自然也少不了你这小丫头的好处。”
这两个丫头见雪雁只嘻嘻笑,暗自揣测是没听着她们闲话。扬着笑说些吉利话,对面那呆雁子却不接话又不吭声,抿着嘴,吊着眼,原本是木愣愣一座枯山,这会又透出十足的狡黠来。
却又叫另外二人心中惴惴不安,细说又不信这呆丫头肯藏什么心眼。双方咧着嘴只顾着笑,到头来还是雪雁道:“二位姐姐快活着玩,我回去看看我们姑娘去。”
“好好,你去,我俩也要自去忙活计——”
这一声随着茶盏落了底,小圆桌上粘着半红半紫的漆。青花瓷盘列着点心,吃不吃是一回事,总也叫老太太起身看去高兴。
贾母视黛玉为半颗心尖,这会搂着,看里看去只觉得孩子可惜。垂眼抿去些泪意,眼见着黛玉将起,又见热气已去。便轻声嘱咐鸳鸯雪雁过来,莫叫仍病着的孩子再着风气。
雪雁在贾母这边到仍是低顺眉眼的样子,老老实实给黛玉穿上外衫,又等着祖孙二人叙说几时,才随着黛玉回院中去。
“可是给我累得......”这‘雪雁’抹抹脸,半句话出来,又赶紧回头看有没有旁人听着这一声。
外面无人,帘子未动。阮啸川顶着雪雁的脸长呼一口气,低声道:“雪雁还没声儿呢?”
“没有。”黛玉摇头,眸中添一份黯色。那日雪雁不见踪影,她急去城隍处问询,却是半点音讯也无。正巧第二日便是阮啸川惯常过来的日子,黛玉没办法,便叫阮啸川伪装作雪雁的形容。
这一装便过去三日,雪雁三日未归,倒是府里旁人尽被阮啸川哄高兴了。
“不会逃跑了吧?”
“她有什么要逃的?”黛玉一皱眉,阮啸川努努嘴,不轻不重笑一声:“狐狸胡说呢。”
她到这会还不忘自个的笑话爱好,黛玉叹一口气,不知怎么说清自己心中的猜想。
见黛玉这样,阮啸川也不怎得声张。她望了黛玉半响,叹息道:“你怕什么?雪雁又不是真傻,我们妖修跟人不同,得什么天地灵知都不好张扬。而且你待雪雁好,她自个知道,你还怕她抛下你啦?”
“我知道雪雁的好,就是知道——”黛玉的声音忽然哽住,直过了几息,才忍泪道:“就是知道,才怕她因着我犯什么傻。”
“为着什么事?”阮啸川说完这句便想起那两个丫头的嚼舌头话,假若雪雁也惦记那林老爹......可即便她有心,一个自个都没活明白的半吊子小雁又能有什么法子?
垂眸见黛玉不语,阮啸川也不想多说什么再惹她忧心。
慢悠悠漂浮的清风似布匹,将满府满院筛得很细。有人望着生死尽头泪眼凄凄,亦有人嘬尖了嘴巴逗鸟雀,末了还要怨哭声扰了鸟儿欢心。黛玉自不会强要人人悲戚,这会见阮啸川欲言又止,却也隐约猜出她的担心。
“不过是叫她们说一嘴子的事,有得没得,我也懒怠与他们费心。”
矮几下的手悄悄攥紧,柔软的布匹漂浮,抖落上面缠枝的藤纹。这一场秋在刹那间收紧,望去如刻意作旧的古器,再怎样揉捏眼睛也看不清明。
随着落叶一并抖落的似乎还有光的残屑,在空中翻腾,不期然也被染上一层金。黛玉喉咙里忽生出痒意,她拿手掩住唇,却恍惚从自己的手指上嗅到水汽。
温和而柔软的水汽,仔细回味时又掺着早与晚的凉意。这味道熟悉得叫人揪心,黛玉垂下头,几乎以为是自己的思念化作一汪长河,将从荣国府一路向扬州去。
可确实有一汪水汽新近自扬州返回这里。
黛玉和阮啸川瞪大眼睛,看着雪雁收拢翅膀,化回人形,肩膀一耸一耸地喘息。
恼意?忧虑?黛玉想过等雪雁回来,她将怎样叫这小雁晓得教训。可到了这会,她不声不响分别三日,黛玉径自从榻上下去,两手将雪雁搂紧。
“你身上怎么这样湿?快把这衣裳换下去。”
“姑娘!我到扬州去啦,老爷没事!”雪雁自用一回鸟身,说话高昂时就越来越像鸟鸣。这会抻着脖子摇来摇去,四散乱飞的碎发似鸟儿的散羽。
倒也应景,这憨憨的小鸟儿只怕还没学会怎么把自己的羽毛梳理整齐。
阮啸川心中腹诽,回过神来,手上已经拿了齐整的新衣。
正主归为,狐狸恢复自由身。阮啸川窜上黛玉膝头,舒舒服服伸一个懒腰,尾巴几乎要伸到天上去。
不过这会没人计较,连带阮啸川在内,三人话题里尽是雪雁这一趟是怎样回扬州去。
“我那天心里不知怎么,就是静不下去。眼望着那边方向,想着咱们就是这么来的,循着河道,我照样能飞回去。”雪雁说起这个,先已经露出笑意:“姑娘,我本来想着一日来回的,没想着要吓着你。”
黛玉现下只顾着高兴,哪里还惦记什么‘教训’?雪雁依旧摇头摆尾,得意洋洋,嘴上翻来覆去道:“反正,反正老爷之后再没事了。”
“那你呢?”黛玉知道雪雁不会诓她,高悬的心先落一半,又紧着追问:“你怎么耽搁了,这三天......我,我......”
“姑娘,我不是故意的呀。”雪雁被黛玉擒住肩膀,这会倒是老实许多。她的眼睛滴溜溜转一圈,定在黛玉脸上,却道:“姑娘,咱们刚来荣国府那会,你叫我出去找公堂——那会我告诉你见着一个天仙,你记不记得?”
“记得。”黛玉冷不防听雪雁提起这事,心中纳罕:“这事也跟那仙人有干系?我记得,你说她叫你给谁传话——怎么?这会也是叫你传信?”
“不是,这回不是。”雪雁头甩得拨浪鼓一般,滴答滴答,竟衬上外面雨打窗。这倒给了三人细谈的好时机,由着雨幕躲着懒,不便见客,却有时间念叨念叨那不知名讳的天仙。
“她说这回是来找我的——”
扬州那三日正下雨,眼前景正合了当时的情。只是当时再返扬州,雪雁满心都是一股疙疙瘩瘩的气,再见烟雨已不似在黛玉身边那般闲看精致。
林如海确实正病,书房炭盆中烧去几封书信。病躯深沉,却又怕早招女儿回,累得孩子心也不安宁。
他在灯下咳,茶盏中晕染开血沫。这一盏红绿灯清茶浇灭盆火,应当无人看清,却不知外面树上栖了一只久别的雁子。
雪雁敛住气息,定定望着林如海脸上嶙峋的黑影。
——这是姑娘的爹爹,给她讲述《西游记》的人。
没什么不能答应。
“我叫你看一卷文,你只消读过,就知不该吝惜留不住的魂灵。”那美丽的面容在夜色中更加清晰,只是她口中的话却伴着白日的雨,直雪雁辩不分明。
她是在踏上扬州地界的那一刻见到警幻仙姑的,这位仙子没找到旧日友人,却千里迢迢来寻一只顽固又迂腐的呆雁子。
读过天人书卷,后半生便为宿命支展。警幻仙姑预备给这变数讲明天理,后面不要与各方为难。
可她千算万算,却见这丫头把正本文册翻来覆去详看,临了抬头,又把文册抛回来。
“我不认识字。”
雪雁面无表情。
文盲的胜利......
男主,男主正式进入剧情倒计时(1/3)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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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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