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
瑞王府,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进。
卫东坐在那人面前时,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这就混进来了?
对面的人是一位女子,笑意盈盈地和卫东说话:“近些日子,我们王妃早就听说附近新来了位才子,真是久闻不如一见啊。”
王妃?
就是那顾家的女子?
卫东赶紧附和着:“不敢不敢,都是些皮毛罢了。能入王妃的眼,是小人三生有幸。”
不错不错,一切都在按照卫东的预期发展。
那女子依旧是面上带笑:“我们王爷是位爱才惜才的人,向来重视您这样的人。而我们王妃在母家时就钟情于书画,听说您能诗能画,第一时间就派我过来请您了。”
“我们王妃想请您到她的墨阁做事,专门负责绘画,月俸给您五两银子,您意下如何?”
等等。
绘画?
卫东心里咯噔一下。
完蛋。
他本来打算是进府当个文人幕僚之类的,这样才能一步步走到瑞王的身边去,得到信任后再暗中调查。
他可不想当个只被瑞王妃用来画画怡情的花瓶啊喂!
早知道他就不卖画了。
彻底完蛋。
卫东勉强咧起嘴巴,刚准备和面前的女人来个谈判,看看能不能让他跳个槽之类的……
结果那女人就皮笑肉不笑地盯着他,看得卫东心底发毛。
得,估计是没戏。
想来这人也只是个传话的,还做不到随便替瑞王妃做决定。
卫东勉强咽下了那句话。
算了,先进去再说吧。
奉承了瑞王妃几句,卫东满口答应,这事就算是成了。那女人便笑着将他带进了瑞王府,在墨阁里给他安排了一个住处。
“我叫秋霜,是王妃的贴身侍女。今儿有些晚了,麻烦明天您早些起来,”那女人告诉卫东,“到时候我来带您去找我们王妃请安。”
卫东点点头应下。
行吧。
既来之则安之。
……
卫东跟在秋霜的身后,几乎是踉踉跄跄地一路小跑。
苍天啊大地啊,到底是谁给这位王妃的灵感,让她设计出这样华丽复杂的制服啊!
天知道他早上套了多长时间才勉强穿上!
那个秋霜走路还那么快,瑞王府的路还那么曲折复杂,简直就是不给他活路!
又长又重的拖尾和配饰简直要压死卫东了。
好不容易到了王妃的会客室,卫东已经是满头大汗,惹得秋霜忍不住看他好几眼。
秋霜:“……”
她实在是没忍住:“注意下仪容仪表。”
卫东没搭理她。
现在提醒他有什么用,设计制服的时候干什么去了。
秋霜通报了一声,得到王妃的首肯后将卫东带了进去。
卫东向王妃行了个礼,得到同意后起了身。
眼前的这位王妃目测不过二十出头,容貌端庄秀丽,气质温润如玉。
她看着卫东,笑着请他坐下。
“卫先生,久仰大名。”
“早就听说卫先生现场作画题诗的本事了,不知今日可否一见?”
她抬手命令秋霜为卫东研墨,邀请卫东来为她现场作一幅画。
比卫东想象的要好上太多。
之前被顾家人顶替了文章之后,卫东也曾愤世嫉俗,以至于打听了很久顾家的消息。
顾家其实没什么有能耐的男子,都是靠着嫁女儿才能勉强维持自身多年贵族的地位。
而瑞王的第一任王妃,名叫顾雨竹。
她为瑞王诞下了嫡子,名为李小春。有了这个孩子之后,顾家的地位得到了稳固,便更加肆无忌惮,多次利用买官和顶替文章在朝中培养顾家男子。
不过好景不长,前些年顾雨竹染了急病薨了。顾家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便又赶紧嫁进来了第二位王妃。
这便是卫东眼前的这位王妃,顾青青。
卫东原以为,这位王妃不会那么好相与——这或许来自于他对顾家人的刻板印象。
以及,他觉得,这种被迫嫁给比自己大二十多岁男人的女子,都不会太开心。
更何况,顾雨竹还是顾青青的姐姐。
其实,卫东本来都做好了接受顾青青刁难的准备。
比如问他几个问题,或者考他点什么。
不过这次一见,似乎,不太一样。
在顾青青的要求下,卫东想了想,为她作了一副莲花图,又顺手在上面题了几句诗。
渌水潆洄清自立,波浮素月抱珏寒。
深淤不染玲珑色,忽有蜻蜓立影端。
写这诗的时候,卫东总是会莫名想起来他先前知晓的顾青青的身世。
现如今,李小春是她名义上的嫡生子,亲之又亲的独子。但要真算起来,两个人不过差了四五岁。
在这偌大的瑞王府,带着姐姐的遗孤来做这瑞王妃,想必也不算容易。
卫东心里不免对顾青青生出一丝怜悯。
想来也是可笑。他一个家徒四壁的最底层百姓,竟然也有可怜这些王公贵族的机会。
或许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吧。
在这吃人的社会,无论是他们这些底层百姓,还是贵族人家的女子,其实都有着不同的苦。
卫东确实恨这些剥削他们的贵族,却也做不到因此对顾青青的境遇硬下心肠。
尽管,他们从来没有可怜过自己。
正因如此,卫东才会选择莲花这一意象,借此来隐喻他对顾青青处境的同情。
“好诗……”
顾青青似乎看怔愣了一下,嘴角牵起一个不太自然的笑。
卫东抿了抿嘴,有点紧张。
他不太确定顾青青这样笑,到底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不过,这个疑虑很快就被打破了。
顾青青命卫东坐下。
“本宫很喜欢你的画,也很喜欢你的诗。”
“既然你决意立在本宫这里,那便不能让你轻易离开。”
她微微偏了偏头,似是思索。
“你愿做蜻蜓,那本宫便赐你‘赤衣’的名号,自此以后跟在本宫身侧,可好?”
卫东愣了一下。
这是什么奇怪的晋升路线。
王爷心腹没做成,倒是混到王妃身边去了。
不过,赤衣这名,听得卫东有点害怕。
要是他没记错的话,当朝的高品阶太监官服都是红色的。
……不能给他整成太监吧?!
在这深宅大院的,想合情合理地留在王妃身边,似乎确实得缺点什么才让人放心。
得,彻底完蛋。
卫东嘚嘚瑟瑟地一把就跪下了:“小人自从进了墨阁,就是心甘情愿地为王妃您做事。能待在墨阁已是小人三生有幸,不敢过蒙拔擢!”
拜托,他可是答应了柯儿要完完整整地回去啊!
顾青青见他这样,倒也没反驳。她点了点头,招呼秋霜过来。
“这样,那本宫也不勉强你。”
“秋霜,赐他一块‘赤衣’的腰牌。日后还让他住在墨阁,但免了他的禁令,可以随时过来找本宫。”
秋霜应下。
卫东松了口气。
这第一关,算是过去了?
……
可惜卫东的这口气松得有点太早了。
以至于,他并没有意识到顾青青内心真正所想的是什么。
能写出他这种诗的人,她见得可是太多了,不是么?
顾青青的眸子暗了暗。
赤衣?
王爷。您这是何苦呢。
……
天气越来越凉了。
是夜。
牧怿然站在后院里,只觉得这西风吹得人浑身发冷。
他望着正房出神。
秋天似乎只剩下个尾巴了。
今夜的月亮很亮,估计也和当下的时令节气有些关系,差不多快到立冬了。
当然,和月光一齐照在牧怿然衣襟上的,还有柯寻屋里的光。
卫东走的这一个多月,柯寻的功课飞速进步,已经可以写出来不少基础文章了。
见到柯寻进步之时,牧怿然有欣慰,却也有着不少心疼。
他知道柯寻读书苦,知道他心里压力大。
他也知道,柯寻担心卫东。
但是两个人都不说。
柯寻面上还是以前那个样子,整日里笑嘻嘻的,在牧怿然烦闷时还会主动出言宽慰。
他似乎从未变过。
但那一点就是一整宿的灯,骗不了人。
柯寻一直,都把自己逼得很紧。
牧怿然上前走了几步,站在了柯寻卧房的门前。
他身上穿得单薄,在风里一吹就透了,手里却抱着一件厚实的披风。
他轻轻地推开门,生怕吵到柯寻。
屋子里的灯光昏暗,撞入牧怿然眼帘的是……
是睡着的柯寻。
应该是时间太晚了,又或许是这些日子的学习强度太高,此时的柯寻将头埋进臂弯里,整个人伏在桌面上,呼吸均匀。
毛笔已经从这人的手里滑落,在宣纸上印出不大不小的墨点。
牧怿然轻轻叹了口气。
其实他心里清楚,要想做一个合格的帝师,他就应该严厉,对柯寻的功课严加管教。
他就应该整日里板着一张脸,对着犯困的柯寻狠狠敲一下脑袋。
然后问他,可有远志?
但他心里想的是一回事,要是真的做出来,就是另一回事了。
思来想去,无数责备的严厉的话语都被他顺着喉咙咽下。
算了。
……
他心疼柯寻。
放轻脚步,牧怿然揽紧怀里的披风,走到柯寻身边,想替他将手旁的毛笔放回笔架。
谁料,指尖刚刚触到毛笔的边缘,柯寻就惊了一下,整个人瞬间清醒。
几乎是一瞬间,柯寻就伸出手来,下意识地去重新握住毛笔,就要继续写他的文章。
不过,牧怿然没有让他如愿。
毛笔被柯寻攥在手心里,而柯寻的手也被攥在那人的手心里。
掌心温热。
柯寻整个人都愣住了。
“注意休息。”
牧怿然的声音是一贯的淡然。
话音落地,牧怿然身上的体温顺着空气传过来。
在深秋的夜里,这份热无比明显。
掌心的薄茧摩擦着柯寻的手背,牧怿然带着他的手,顺势放下毛笔。
纸上的墨点又多了几处。
“懂得提醒别人休息,现在到了自己却这样不懂事?”
“不能正其身,如正人何?”
留下这淡淡的几句话,牧怿然将披风放在柯寻的书案上,转身离开。
只留下柯寻一个人望着他发愣。
房门关上,一切如常。
只剩下那一件披风,标记着这里有人曾经来过。
柯寻望着那件披风,出神了许久。
直到一阵冷风吹过,柯寻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才回过神来,赶忙将披风揽进怀里。
厚实的披风似乎还存留着些许牧怿然的余热,暖得柯寻心口直烫。
不知道是不是柯寻的错觉,他总觉得这披风上带了些牧怿然的清香。
丝丝缕缕地就往他鼻子里钻。
柯寻没忍住耸了耸鼻子。
好。
先正其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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