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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二

事情要从去年说起,那会儿江湖上流行什么,白苏就非得玩什么。

偏偏,那会儿就流行去沧溟岛上“绝地求生”。

这沧溟岛位于东海群岛之中,是臭名昭著的香巫教遗留的据点之一。据传,香巫教的人在海岛上不停作死,不知触发了什么诅咒,使沧溟岛困顿于无尽的狂风海啸之中,不仅害死了岛上的无辜住民,连重要的《蛊毒经》也失落于此。那之后,中原武林为寻到蛊术宝册,各门各派、多方势力都会定期招募一批侠士前往探索,蓬莱离得近,据说方涉川去了不少次。

想到前一年白苏差点被泡成盐水鸭的经历,方涉川压根没打算搭理这个作死的师侄的。

可白苏竟然早做了准备,翻出爹娘同意让他历练的书信,又把方苏然亲笔写的嘱托书拿给小师叔看。信上,方苏然感慨她从前捡来小小一只的师弟一晃眼就长大了,又周全,又妥帖,她有心让小苏历练,只愿将来学到他小师叔的一半本事也可。

方涉川读完信,哪还有什么拒绝的机会,那就走吧。

白苏再三担保,说他百花拂穴手学得相当精深,花间游心法灵得宛若游龙,绝不是那手无缚鸡之力的医者。可进了沧溟岛才知道,“学会”和“学对”是两个全然不同的概念!

这呆子做惯了大夫,见着敌对势力的人也一招不动,还一脸天真地说:“他不打我,我怎么知道他要打我?万一人家只是路过……”

话音未落,这傻子被欺身而来的敌手一枪挑飞上天,惨叫声响彻云霄。

方涉川气得不行,抄起伞柄就朝来人马头攮了过去。瘦马嘶叫,对方的长枪灵活回转,在空中打出“呜”的一声闷响,方涉川的白伞瞬间弹开,伞面与凌厉刺来的枪尖相接,坚硬无比的伞骨擦出一连串“当当当”的尖鸣!

方涉川手腕一翻,伞面黏住长枪开始飞转,霎时就将对方扯落马下。他目光森寒,两指抵在唇间吹出一声特殊哨音,一只通体雪白的海雕顷刻间呼啸而下,抓起那人衣领腾跃升空又重重摔下!

“师叔!师叔救我——!”

世人说,娘带娃带久了,娃一哭都会有生理反应。

方涉川也有,听见白苏的哇哇大叫,他额间青筋都跟着突突乱跳。

方涉川循着声音追去,眼睁睁看着他那倒霉师侄被岛上突发的暴风卷走,这一下再没空再跟旁人缠斗,跟着那呼啸的狂风奋起直追,这一追,叔侄二人就一同被卷进了火山口。

周遭视野瞬间变窄,温度陡升,跟丢进了蒸锅里似的。

没由来地,白苏嗅见一阵食物的焦香,眼睁睁看着自己额前碎发被烫到打卷儿,再低头一看,脚底岩浆红浪席卷,高温蒸腾得视线都跟着模糊。他先吓出一身冷汗,然后那汗液又在须臾之间被蒸腾殆尽。

白苏没招了,这下是乱叫都没意义了,只能给自己祈祷似的徒劳地糊春泥。坠入火山口的前一秒,他看见方涉川站在崖边朝他这边纵身一跃,伸来的那只手用一种打算把他拦腰拧断的力道紧紧钳在了他的腰间,白伞唰然展开,两人身形在空中猛地一顿,落势暂缓。

他吓到失神的双眼望着方涉川,蓬莱弟子凌空执伞的姿势本就好看,此时此刻,那柄装饰着鹊羽的伞面一点点被烤得透明,绢饰的花瓣与叶片接连脱落,散在风里,在他们身边一环一环地打着圈儿。

从白苏的视角看去,即便方涉川凌乱的发丝被热浪掀起,额角汗湿,也依旧像下凡救人的神仙,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决绝之美。

白苏劫后余生,鼻子又是一酸。

“小师叔……你勒得我腰子痛呜呜…呜呜……”

“要死还是痛?不许哭!”

小师叔最爱的那柄“鹊踏蔷薇伞”在高温中逐渐肢解,绷紧的伞面发出撕裂的响声。方涉川低头看了一眼他们与岩浆的距离,又望着头顶焦急盘旋的海雕犹豫片刻,还是吹响了口哨。

“云漪,下!”

海雕唳声响彻青空,它毫不犹豫地冲进火山口,翻涌的火舌将它的羽毛燎落。飞羽如雪般纷然散落,它的身影穿破羽光,毅然下冲,利爪抓住白苏的衣带猛地往上一提!

就是这一提,白苏腰间的布包被抖搂开来,那些珍藏的江湖俊杰画像纷纷散落,他心疼地伸手一抓,可抱住他的小师叔竟也在同时松开了手——

“哎我的……小师叔?!”

白苏瞳孔骤缩,方涉川的身影倒映在他颤抖的眼底,师叔那张严肃、冰冷甚至带着白苏最害怕的愠怒的俊脸,与一张张动作僵硬、做作或是露出臂膀秀肌肉的江湖俊男图一同坠落火海。那画面好荒谬,纸画的男人在高温下迅速卷曲、焦黑、化作点点火星,簇拥着那个不断变小的、属于方涉川的、真实的身影。

那一刻,云漪的利爪好像穿透了白苏的后心攫住了心脏似的,痛得叫人蜷缩成一团。

“云漪,你放我下去!松开我!”

“云漪、云漪!师叔——!!”

凡蓬莱弟子修行,皆会养一只海雕共同作战。

云漪本是白苏母亲方苏然养大的雕儿,当初她决意离开蓬莱、嫁入花谷之时,便将它留给了方涉川。这只雕儿如主人一般性情温和,或许是知道方涉川是方苏然的重要之人,它对新主人并没有排斥新主。后来方涉川长大,曾去万花谷探望师姐和小屁孩白苏。白苏六七岁,正是讨嫌的年纪,可云漪脾气很好,对小主人也算是百依百顺。

可是这一次,云漪不听白苏的话了。

白苏拼命挣扎,云漪翅膀用力扑扇,拖不住这“秤砣”,便将他丢在了火山口边。白苏立刻扒住山石边缘往下看,便见刺眼翻腾的火光之中,一道逆光的身影扒在山石缝隙间,他身上的衣物被火舌燎坏大半,双臂肌肉因为用力而夸张地鼓起。听见白苏又惊又喜、近乎惨叫的一声“师叔”,他半是嫌弃半是威慑地抬头瞪了白苏一眼,那一眼,真是比白苏看过的任何名侠画报都要凌厉、比白苏珍藏的所有不穿衣服的私画还要绝色。

理智告诉白苏,他不该这时候犯馋的。

但是本能已经在瞬间迷上了这个他仰望了千百次的年轻师叔。

噗通,噗通,噗通…

心跳究竟代表着惊险,还是怦然心动,白苏那么年轻,他哪里分得清。

他看见方涉川一步一步地朝他攀爬而来,那张一惯覆着寒霜的脸仿佛冰川融化,汗珠像落雨,顺着他脖颈间的线条流淌而下,火光将鼓胀的肌肉照出漂亮的铜色。小师叔下颌线咬得很紧,然后重重地握住了白苏伸出去的手。

白苏狂喜:“师叔!!”

师叔没力气,师叔快晕过去了。

这一声几乎喊在方涉川的耳膜上,震得他归西之前都必须怒骂一句“给老子闭嘴”才能合眼。白苏被扑下来的方涉川压得一下坐倒,勉强支撑住之后才意识到师叔好热、抱得好紧,以及……心脏真的好像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他沉醉在这恋爱般的晕眩里片刻,才意识到师叔是真晕了,不是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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