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萧无解说的是沙漠,又不是沙漠。
伽飞抬眼,黑夜般的眸子在灯下深不见底。他没答话,许久,才极轻微地扯了下嘴角,像自嘲,又像释然。
将剩下几口吃完,油手随意在衣摆上一擦——那动作与当年如出一辙,带着一种跨越生死与虚实的、不拘小节的悍匪气。
他看向窗外,长安华灯初上,西市喧嚣未绝。
“这长安……”他眯起眼,像在评估一个新的战场,“水比绝境还浑。”
他转身,朝外走去,如来时一样突兀。
“既然走出来了,就好好开店。”走到门口,他脚步微顿,侧过半张脸,霞色将他冷硬的轮廓镀上一层暖,“记得,该捞的油水就好好捞。衍天宗还不至于穷酸到这地步。”
话音落下,人已融入市井人流,消失不见。
-
未到宵禁,夜幕落下后,坊市不见萧索,路上行人不减反增,随余晖落尽,灯火渐次亮起,他咽下最后一口饼,拍了拍手上的碎屑,抬眼望向对街酒肆的廊柱。
屋檐深挑,阴翳低垂。喧嚣的人间烟火,此刻不再是单薄的噪音,而是一片广阔无垠、可渡余生的“新沙漠”。
他转身,走出店门,步伐沉稳。
【暗沉弥散】
水火明力妙微风,暗沉弥散三界中。
景物连作线状极速退去,金虹击殿,借力踏鹰,他又想起了另一个长安,那里彩灯高悬于空,没有凭依,却依旧漂浮,低处连成一片,如霓霞织锦,高处天灯如银河倒悬,华彩缤纷,灯火彻夜不灭,远非现世可比。
魂锁无名,归刀入鞘。天愈黑,灯愈亮,廊桥交错,飞甍刻桷,远观而去街市璀璨如星汉,天上明月亦被映得褪色。
想到太白山野猪出色的隐匿技术,他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唇角,再次撩袍,抱着缴(抢)来的意外收获,迈过了那间酒肆的门槛,重将自己彻底没入那嘈杂的、盈满生机的俗世洪流之中。
*我有一斩,日月同辉,焚尽世间诸恶念,诛邪退散寂灭生,光明妙相,圣焰滔天,又可否于无声处,驱散长夜,断却千愁?
-
“然后呢?大哥哥!”小童听得入神,急不可耐地追问,“你和那两个怪人又到了哪儿?被吹散了吗?”
“想知道?”萧无解故意卖起了关子,呷了口粗茶,眼神悠远,“没有走散。我们去了趟风沙下的鄯善古城。”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神秘莫测的笑意,“不过关于那个失落国都的故事,那可是另外的价钱了。”
他萧无解生无大志,天资泯然,总把日子过得平平无奇。告别宗门,去往长安是他唯一一次“出格”的意外。若说这趟经历有什么挂怀的,便是那两个不明来历、亦正亦邪的“好心人”,和记忆中那间静淌在朦胧月色下的无间客栈……
浓郁的肉香钻入鼻腔,他深吸一口。
“得要两个肉夹馍!”
店门合拢,将小童的身影与西市的喧嚣一并关闭在外,萧无解杵在台后,油手指节仍泛着白,那口强撑的气泄了,脊梁骨缝里咝咝冒着寒气。
魂灯紫焰渐息,嗡鸣低敛,复归沉寂,只余灯芯偶尔一声极轻微的“噼啪”,像荒漠夜宿时篝火里爆开的星子。
静得骇人。
萧无解离开宗门的第二十二日,脱水后的第三日,他被一阵风托到了长安。
没有于阗的佛塔,没有丝路的商队,没有致命的岔路,他挣扎走出了那片噬人的沙海。
他弯腰,发颤地拾起滚落的铜钱,冰凉的触感刺得他一激灵。余光里,柜台深处那盏白骨灯幽静燃烧,映出当年鄯善古城的倒影,还有绝境中,默然对立的最后一瞥。
风沙呜咽,旌旗猎猎,百骨枯残。
彼时的对话已随风沙散尽,彼世的痕迹亦为黄沙所覆,无从知晓,唯见在他转身时,眼中那片终年不化的冻土,裂开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缝隙。
还有谢逸。是了,谢大哥那时就站在他旁边,萧无解喉结滚动了一下。他的手总按在刀柄上,姿态是惯常的松弛,温和又坚定,危急时刻,却是随时准备扑出的猎豹,又或是……一道无声的锚。正是这道锚,当年才没让他被沙漠的诡谲和绝境的残酷吞得尸骨无存,也是这道锚,最终将他从蜃楼海市拖回人间。
“呵……”萧无解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对着空荡荡的铺子喃喃,“谢大哥……人倒是真好。”就是眼光有点瘆人,交了伽飞这么个朋友。
脚步声去而复返。
门帘再次被掀开。
伽飞站在那里,没进来,只抛过来一个沉甸甸的钱袋,精准落在砧板旁,发出闷响。
“账清了。”他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目光却掠过萧无解惨白的脸,落在那盏魂灯上,停了一瞬。“肉塞满。下次。”
萧无解愣愣抓着钱袋,那分量,够买下他半个铺子。
“哦,还、还有事?”他嗓子发干。
伽飞沉默着,暮色将他半张脸染得晦暗不明。就在萧无解以为他不会再说一个字时,他却极低地开了口:
“你们都找到了自己的道。”
没头没尾的一句。
萧无解却听懂了。他的道,他的道是什么呢?沙漠里,谢大哥说他从他眼底看到了似曾相识对“生”的渴望,现在,他已走出荒漠,在万邦来朝的长安做一个安稳的普通人,力图把每个平淡的日子过得精彩,他只是他们生命中最微不足道的过客。
伽飞转身,这次是真的走了。
萧无解望着他消失在华灯初上的街角,攥紧了手里的钱袋,金属硌得掌心生疼。许久,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那口一直哽在喉头的、混合着恐惧、沙尘和遗憾的浊气。
“喂!”他忽然朝外喊了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豁出去的试探,“那你呢?走出来了吗?那片沙……”
风声掠过街角,没有回音。
-
月凉如水,踏碎满地清寂,回步客舍,一壶酒,两只碗,二人掠上屋顶。市声喧嚣沉寂,唯余断续更漏,敲打长安永夜。檐下孤灯一盏,在风中轻微摇曳,树影被拉得悠长。
烈酒浇愁,入喉烧灼,两人脸色却都未变。
“看过了?”谢逸径直将酒坛推过,目光落向远处。
握住酒碗的指节微微收紧,他“嗯”了一声。
“能走到这儿,挺好。”他声线平直,目光却越过大片屋脊,落向西市打烊后稀稀落落的光。
他看着同一片灯火,又像是穿透了它们,在看更远的东西。
【“大哥,你问我后不后悔离开宗门……”】
“嗯,前头路还长。”【“我只知道:人往前走,灯照前路。”】谢逸低声接口道。
他端起那碗新满上的酒,这次没犹豫,仰头喝了一大口。放下时,喉结滚动,只低低应了一声。
夜风穿过坊市,捎来远巷模糊的笑语。谢逸望着蜿蜒的灯火,静了片刻,忽然开口,“人赶路,眼睛总看着前头。”【“但再亮的灯,也照不全身后的脚印。”“得空回头看一眼——”】
他侧首看向身旁人,眼底映着月色:“但脖子是自己的,该回头就得回头。”【“不是往回走,是让脚底认认来时的路。”】
空碗再次斟满,酒声潺潺,月亮在碗里晃动,陡然被推向伽飞,激起的涟漪,映着那点漫出眼底零星的笑意,“看清楚了从前是怎么趟过来的——”【“踩实了,才知道自己站在哪儿。”】
“脚下的路才越发显得真。”
碗沿轻叩瓦片,发出清脆一响:“是这个理吧?”
他沉默良久。远处万家灯火摇曳,明明灭灭,在深邃的眸子里汇成另一条星河。许久,一声轻叹融进夜风: “……这烟火,比游戏里的还要烫。”
“烫,才够味。”谢逸唇角微扬,提起酒坛再次满上两碗,笑纹从眼角漫进鬓影。
碗沿相碰,一声清鸣荡开夜色。
“敬,来时路。”
“敬——同归人。”
烈酒入喉,灼热一线贯透肺腑。远巷三更梆响,惊起几点寒鸦,振翅掠过弦月。
-
意识沉堕,
梦的触感,是炙沙灌入衣领的粗粝。
再睁眼,灼浪刮面。
不再是长安夜风,而是刮骨的死气。他再一次隔在虚象前,黄沙漫卷,古城如海市蜃楼般摇曳。
时间在此地坍缩、倒流,最终凝固成一片无边无际的、金红色的死寂。他们三人站在一座废弃古城前,像偶然跌入了一幅描绘末日黄昏的古老壁画,连影子都被拉得很长,很淡,仿佛随时会被风沙抹散。
鄯善。一个只能旁观、无法触碰的过去。
或者说,另一个世界在这片死亡之海上投下的、冰冷而沉默的倒影。
汉时,它还有个更广为人知的名字,——楼兰。
他们已到裂隙边缘。
进入龙门绝境的第一步,是跨过暴虐的死气风。
失重感猛地攫住五脏六腑,旋即消失。待站定,周遭风沙依旧狂怒,却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开,形成一个短暂的平静气旋。
见萧无解瘫软在地,咳出满嘴沙尘,他与呆子一前一后站定,望向前方,神情凝重。
而这次,距虚像更近了。
风沙幕布之后,城墙轮廓巍然,巨石矗立。不同于寻常废墟,它更像块巨大而残缺的倒影,砖石纹理时而清晰如昨,时而模糊如水波般荡漾,透着失真。
“鄯善…古城?”萧无解哑声问,声音被风扯得撕碎。
“是,也不是。”
谢逸抬手,略过风中夹杂的锐响及遥远杀声,指向古城上空一闪即逝的诡异光效,“是它的影子,被‘那边’的力量钉在了这里。”
话音未尽,金铁交鸣之音又起。
伽飞已率先向前走去,身影没入那动荡的城郭幻影之中,仿佛走入一幅巨大的、活动的壁画。
萧无解被谢逸拉起,踉跄跟上。
一步跨过那模糊的边界,天地骤变。
风沙声锐减,无形的压力自四面八方袭来。世界被按下了静音,他们被挤压在一个沉闷的、巨大的战场后台,或者说,一个神异的戏台:
虚实交织,周遭建筑触手可及,脚下石板路真实坚硬,但远处闪动的刀光、纵横飞跃的人影、爆发又湮灭的绚丽气劲,却如同隔世之喧,流光纷散,声绪扭结,穿透这层毛玻璃,传来时已失了真,骚不着耳蜗,也撞不疼胸口。
萧无解脸色惨白,死死抱着怀里嗡鸣不止的魂灯,嘴唇哆嗦,字不成句,在这片梦魇之地,没当场厥过去已是他衍天宗最后的体面。
“是昔日厮杀的战斗残响。”
“别怕,镜中花,水中月。”谢逸安抚道,“只能看,摸不着,也干涉不了。”
“咻——!”
太极无极,三环套月,一道凌厉剑气穿透空间隔膜,凝实一瞬,擦着萧无解发梢飞过,眨眼将他身后土墙削去一角!
纯阳宫的剑诀!
“**!”萧无解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躲到谢逸身后,警惕环视四周。
“……通常是这样。”
但他们显然是个例外。
伽飞不动声色,反手一拍,刚猛真气涌出,气劲精准击中空间节点,穿透无形之障,那残留的剑气波动嗡鸣一声,骤然消散。
“镜像不稳,两个世界的残响会偶尔泄漏。”他冷声解释,目光锐利扫过那些交战的虚影,“找找看,有没有……特别的。”
[能有多特别?]
看着萧无解满脸迷糊,却又故作恍然大悟的傻样。伽飞的手又痒了。
他竭力遏制住想要打人的冲动。
古城之内,光怪陆离。
三人穿行于此。
刀剑劈砍、气劲爆裂,却皆如隔水观火。唯有时而穿透空间隔膜泄漏而来的残响——一道骤然凝实的剑气,或是一簇灼热火星
——提醒着他们此地的凶险。
在一个又一个凝固在这动态镜像中的、特别的“景”里:他们目睹着各派“侠士”在此地上演无声的厮杀大戏。
一队身着精铠玄甲的身影结阵推进,盾墙厚重如山,却在他们穿过时如同雾气般毫无阻滞。
谢逸:“五苍云吃鸡。”
伽飞:“铁王八扎堆。”
“不讲武德!”
更远处,颓垣败壁之上,某唐门弟子正猥琐地读着【追命箭】,目标一花间,惊心裂胆,影掠苍穹,萧无解紧张附和:“哎呀呀!还耍黑枪!要命了!”
伽飞瞥了一眼:“追命无声,徒俱其形。”
疾若流光迅电,然弩影击中的刹那,却似投水之石,涟漪荡开,影溃形销,再无痕迹。
他们如同三个幽灵,穿梭在这激烈又寂静的战场倒影中,躲避着偶尔泄漏、不分敌我的真实气劲,寻找着那个所谓的“特别”。
趣味有之,惊险更甚。
行至楼兰侧门,三人一头撞入一片混战的虚影。
彼时,恰逢蛊术引魂,【怀泽】既出,威肃八方,大荒泽域的惊现竟短暂锢定了空间,数道虚幻攻击遽然凝实!谢逸横刀格挡,刀光泼洒成幕,叮当声中截下数道漏网的剑□□影。
伽飞则一把揪住萧无解的后领,将其从天策战马下悍然拽——铁蹄凝实的刹那,轰然踏碎地面,留下个浅坑!
“这、这比真的打架还累!”萧无解气喘吁吁,他的魂灯在这里似乎格外活跃,震出嗡鸣,仿佛在感应着空间的薄弱点。
这熟悉的悸动,上一次,还是在步入沙海蜃市的那个黎明前夕。
前方,又是一个界。
-
一出古城门,便是天地昏瞑,日月无光。
萧无解下意识回望,残垣废墟依旧,庞大的城址恍如一头匍匐巨兽,蛰伏身后。
众人不作停留,径直离去。待双眼适应,看到那片荒凉、死寂的沙漠重新出现在地平线上时,萧无解只觉双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一番察言观色,见绑匪均无休整之意,他只好苦着脸继续随行。然而,一脚踏离城郭范围,便仿佛瞬间从干燥灼热的炼狱跌入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恐怖深渊。
粘稠!阴冷!
过门后的人言絮语再次出现,而这一次,更甚。
告别楼兰,方才真正意会何为死境。
西行绝域。伽飞步履如魅,戾气裹挟焦灼,时按刀柄,指节青白,似与鞘中煞气角力。未有血图,方向全凭兽觉与过往经验指引。
戾气焦灼,煞气阴寒,瞥见还未深入便同灌了铅的衍天狐狸,伽飞心生不屑。脚下适当放缓后,寒气亦跟着爬上脚踝。
看来做人,也不外如是。
萧无解暗观星象,魂灯对“生机”的指引微弱如丝。途经枯棘,灯凌瞬绿,伽飞足下一顿。
荒漠中心,一点幽微却异常顽强的橘黄色烛火,在重重灰暗中艰难摇曳着,如狂风巨浪中随时熄灭的孤舟——又是一间客栈!半陷在黄沙与巨石之间,门窗崩塌,透过裂隙,灰黑之气不断渗出,稠雾弥漫,与伽飞刀上的煞气遥相呼应,丝丝缕缕竟似同源,平添几分不祥。
“竟是乾坤颠倒之象。”萧无解倒抽一口凉气。
“此处移行,常十步一界,景易时迁,规则亦有所不同。”谢逸的声音很低,手按在刀柄上,目光掠过那些残垣断壁,“小心接下来的东西。”
伽飞冷哼,心道衍天没落,藏头缩尾不说,就连偷摸派出个九州使,竟见识浅薄到——还需外人点破。
呆子指的并非远处的无间客栈,而是悄然从沙丘后、残墙下浮现的身影。衣着各异,门派标识模糊,眼神空洞却燃烧着不变的贪婪与杀意。
不留他们反应的时间,失智的魂魄直直扑来。
没有呐喊,没有叫骂。唯有兵刃出鞘的摩擦声,以及骤然袭来的、冰冷高效的杀招!
弩箭、毒刹、刀光剑影,织成一张无声的死亡之网,罩向三人。
伽飞动了。
他身形如鬼魅,不退反进,骤然没入狂沙深处。下一瞬,凄厉至不似人声的惨嗥爆起,又戛然而止,被风沙大口吞没。一团浓稠黑影被巨力掼出,砸在萧谢二人脚边,抽搐两下,便化流沙散去,只余一枚锈蚀的腰牌半掩沙中。
他沉默地挡在最前,为身后二人劈开血路。
横刀则如磐石,守住后方与侧翼。谢逸刀法大开大阖,带着一种久经沙场的厚重,将试图绕过伽飞的攻击尽数拦下。两人一攻一守,默契得仿佛共同经历过千百次战斗。
唯有锋刃划出的雪亮弧光,如暗夜中猝然炸裂的闪电,短暂劈开黑夜的帷幕,映出周遭影影绰绰、扭曲蠕动的可怖形影——那些被绝域死气扭曲的、昔日在此厮杀留下的失智残魂,正裹挟着沙暴,贪婪地扑噬而来。
萧无解被护在中心,脸色苍白。“右翼!三个!带控!”他声音发颤,报出的方位却精准无误。
他无暇攻击,内力悄然运转,抵御阴邪煞气,集中心神,竭力稳定以三人为圆心展开的护盾。
残魂未绝,风势渐涨,却非自然之风,是被无形巨力揉搓、撕扯、咆哮而成的毁灭洪流。混合着沙砾,密集地撞击在魂灯撑开的微弱结界上,发出骤雨击打铁皮的锐响。
他尝试呼唤魂灯,太玄经催动到极致,紫焰光芒勉强将三人“锚定”在此刻此地,避免被乱流卷走。“这、这比推演星轨还耗神……”他声音发虚,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厮杀间隙,传来谢逸犹带笑意的声音:“小友,你的老乡可比你厉害多了。”
伽飞:“……”不,是你们的老乡!
一茬倒下,旋即,又被另一茬补上,密密麻麻的残魂群蚁般涌来。
杀戮变成一种枯燥而暴烈的重复。沙暴、扑击、刀光、惨叫、消散。三人背脊相抵,在沸腾的死亡之海中艰难挪移,向着远处那片在沙幕中若隐若现、缄默伫立的残破客栈。
“萧狐狸,点灯。”他声音喑哑。
这样耗下去,徒劳无益。毕竟,韭菜,是割不完的。他不打算在这里浪费时间。
一转头,却发现这人还在状况之外。
“别折腾你那破水卦了”都这么菜了还在那放水,怒气更胜,“引路砂,你的引路砂呢?”
“什么沙?!”“我没有!!”
“我不信!”伽飞眼神一冷。
装,还装。
“衍天魂灯,心火为引,可凝砂破妄。师门没教?”他没好气地补充。
“请萧少侠续火!‘引路砂’非砂,乃心灯引信。此间非实,” 谢逸目指魂灯新裂,“栈非栈,吾等寻之人……或在其中,先前穿门的过往风啸,及周遭人言絮语,均是残念。”
“搞快!点,或者死。”目光骤压。
“衍天宗萧无解在此!!” 他嘶吼着,声音因用力过度而劈叉破音,在这片死寂之地却显得格外清晰,“借六气轮转,燃星火一点,驱晦返生,凝砂护心——!!!”
嗡——!!!
魂灯仿佛感应到了主人那孤注一掷的决绝意志,以及此地残存的、被深深压抑的最后一点生命本源,陡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紫光,光柱冲霄而起,几欲刺破粘稠的天幕!以魂灯为中心,柔和却磅礴的光晕如潮水般猛烈扩散,所及之处,戾气激退,群魂溃散如烟。
阒寂无声。
灰败褪却,萧无解手中的魂灯,紫焰不安地跳动,成为这寂天寞地里唯一的心跳声。光照之处,流沙的速度似乎都减缓了,一种衍天宗特有的“定数”之力,顽强地对抗着此地的“虚无”。
“走。” 谢逸收刃,气息平稳。伽飞刀归鞘,死气蛰伏。
萧无解气喘吁吁,心有余悸:“你……你怎么知“我”姓萧?”
谢逸与伽飞相视一眼,眼中俱是“十个衍天,九个姓萧”的了然。
未及多言,一声雕鸣划破长空,其声锐烈,竟似带着金石之音,穿破重重死寂,孤绝清厉。
伽飞如遭雷击,僵立当场,方才那副懒散劲儿瞬间被撕得粉碎,肌肉紧绷如铁石。谢逸挣扎欲起,寂目含悲,他下意识按住了腰间的刀柄,掠过一丝难以言说的复杂。
下一瞬,伽飞身形已动,不见任何蓄势,人便如一道离弦的箭矢,率先朝沙丘深处那抹孤寂的轮廓疾掠而去,谢逸提气纵身,紧跟其后。两人的身影在幽暗的夜色下几个起落,便迅速远去。
“这就走了?!”空旷的沙漠里,萧无解冷汗涔涔,理智与情感疯狂拉扯。一阵阴凉吹过后颈,求生欲彻底碾碎了微不足道的决心,他带着哭腔嘶喊起来:“大哥!谢大哥——别走!带带我啊!我、我飞不动啊!!”
空旷的沙海无情地吞噬了他的呼喊,只余风声嘲弄般的回响。
大漠的寒夜有如刺骨的冰锥。
他几乎要绝望地瘫软下去,却猛地被一股大力揽住肩颈。那臂膀宽厚有力,肌肉是长年习武留下的结实遒劲,透着温热的生机。“小兄弟,”声音里带着一丝急促后的无奈,“你竟不会大轻功?”
“呜哇——我就是废物呜哼哼……谢大哥,我真没骗你……”劫后余生的巨大落差与羞愤让他语无伦次,几乎要挂在这唯一的救命稻草上。
“踏星行总会吧?”
【“踏星化云,游逸九天。”萧无解,站起来!!!大轻功不会,小轻功也偷懒,我告诉你们,你们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没有之一!!】
那一刻,宗门教习的咆哮犹在耳旁炸响。
……
太着急,忘了。
-
龙门客栈。
招牌朽烂,字迹漫漶,在永不停歇的风沙蚀刻下,呻吟着,发出随时欲散的吱呀声。
推开门,扑面不是温暖的喧嚣,而是更深的死寂。一种凝固的、尘埃落定的孤寂。空气稠如胶质,裹挟着沙尘的土腥和陈旧的血锈味,沉沉压在舌根。
空旷破败的厅堂内,桌椅倾颓,覆着厚厚积沙。
“这是……”,视线从破败的蛛网移开,萧无解环视四周,那熟悉的梁柱结构、柜台方位,一个大胆的念头脱口而出:“这客栈好生熟悉!几乎和我们离开的那间一模一样,就是……”太破败、太死寂了些,仿佛经历了千百年的光阴摧残。
“我们何时出了旅店?”
萧无解直接宕机,萧无解头皮发麻。萧无解被谢逸一把扯进了旅店。
破门吱呀一声,随后沉重地合上,旌旗般垂挂的蛛网震落在地,仿佛彻底与外界隔绝。
“……子,子不语怪力乱神!”
话音刚落,灯火暴涨!光晕璀璨,如潮怒卷,冲刷着经年沉积的死气——阴寒褪去,光明大盛,栈内秽气稍平,得砂光暂稳。从一点橘黄到铺满门窗,空间变得温暖而炽热。倏而焰息灯灭,萧无解脱力跪地,汗透重衫。目灼污净秽散,狂喜难抑!
“你小子倒是挺特别,”特别傻,伽飞面露讥诮,将后半句咽进嘴里,话锋一转,“衍天竟养出你这怪才。”
目光扫过萧无解怀中嗡鸣抗议的魂灯,他解释道,“时墟无常,虚妄幻象,路非路,栈非栈,此店因“龙门”得名,却非你以为的那个龙门,实为‘生死绝境’之影。吾等所寻之人…或在其中。至于方才呆子说的——”他撇过彻底陷入僵滞的傻狐狸,“算,也不算。”便不愿再多开口。
可这小破客栈根本就不是会住人的样子,老实说,此地乱象,怕是鬼都嫌。
诶,不过寻人……
“女的?”萧无解下意识地接口。
一室无言。
意识到自己又说了不该说的东西,他讪讪地摸了摸鼻子,眼神在伽飞冷硬的侧脸上溜了一圈。
看不出绑匪大哥还挺深情……
八卦的目光陡然转向谢逸,以试图向其寻求答案。
“一个很重要的人。”声音温和却带着某种重量。
“不,完成一件事,一个答案,所以少不了和她见一面。”伽飞冷哼一声,乍然打断他飞驰的联想,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嫌弃,“抓个能抄近路的来,没曾想带上个累赘。”
萧无解悄咪咪(实则大声)问谢逸,“大哥说话一直都这样吗?”
“或许只是刚听到雕声有点应激?”
回忆方才,那声雕鸣来得蹊跷,其声锐烈,竟能穿透死寂绝域,绝非寻常。他的魂灯却并未提前示警,伽飞的反常,谢大哥的郑重,还有当时身体本能上涌的寒意……并非邪物,却比邪物更让这两位煞星忌惮。一个念头呼之欲出:
“莫非是,死敌?”
竟还有比大哥还厉害的人?!!他识趣地没有说完。
谢逸轻咳一声,掩住鼻下,“算是吧。”
“下次想活命,听见这声就快跑。”明教截住话题,语气不善。
萧下意识点头,兀地愣住,还有下次?
谢逸见状,低声解释道:“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寰宇无垠,时空如墟海,这大千世界便如同树上生长的树叶,或大或小,各自平行,却偶有交叠。之前的那片古城,便可看作是另一片‘树叶’在此地投下的浓重倒影。倒影呈镜像,因为只是影子所以安全。”
“咳,”“较为。”
“还不是因为那狐狸崽子的魂灯。”伽飞嗤讽。
“过了阴影,便是我刚才提到的交叠之处,重合度深浅不一,活物无意闯入,其‘存在’本身便会扰动两界,心智不坚或气运不佳者,极易迷失其中。而这客栈,便是两片‘树叶’交叠最深、亦最为稳定的结脉处。”
萧无解心中升起一个悖论:“为何交叠最深,反而最稳定?”
“那是因为,”谢逸的目光掠过这破败厅堂,似有感慨,“有人被暴雨淋过,就会想着为后来人撑一把伞。宇宙浩瀚,这苍茫墟海之中,总需要一座这样的灯塔,哪怕光亮微弱,也能为迷途之人指引方向,暂避风雨。”
“我们之后需得通过这道倒影,踏足另一片‘枝叶’,”他看向萧无解,“只是那片‘天地’颇为特别,你之前在倒影中见过。放心,这次我一定会护住你。”
“我们如何才不会迷路?”萧无解追问,心中惴惴。
“好奇心太重,可不是件好事。”伽飞的声量陡然提高,却是转向客栈深处的一片阴影,寒意森森,压着愠怒:“滚出来!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阴影蠕动,一个身影缓缓浮现,作店小二打扮,却面容模糊,仿佛由尘埃与阴影勾勒而成。
他朝着萧无解的方向深揖,声音疲惫却诚挚:“谢萧侠士续此间星火!”目光落在对方手中灯身新裂的魂灯上,敬意隐现。“‘唯心灯不灭,生机自存。’”他抬手指向门外,“此间伤重,需眠地脉。长安烟火,缘会可期。”
“店家,我们如何才能离开?”这诡谲荒漠,萧无解急忙追问。
“欲破此境,需净根源,亦需断执念,亦需……断心枷。” 小二的身影随着话语开始逐渐淡化,如同溶于水的墨迹,“砂已引路,灯为归途……”
话音袅袅,随其身形一同消散于沉寂的空气之中。
“这……”这就闪人了?气压骤低,一旁气息也愈发冷冽,他偷偷瞄向阴沉着脸的伽飞,质疑店家,理解店家,羡慕店家。只是人怎么跑得比兔子还快,莫不是他是只兔精吧?俗话说狡兔三窟,萧无解越想越有道理。
兔子精拍拍屁股就走了,只是苦了他,他上哪找方法“抄近路、断心枷”?心中不免升起一丝对店家的埋怨。
“别怕,”谢逸的声音打破了沉闷,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就算真迷了路,抓紧我们,到时你‘大哥’也能带我们杀出来。”他转头看向伽飞。
伽飞哼了一声,算是作答,随即警告:“如果明日碰见一个长得和我一样的人,”他话音骤冷,“什么都别问,掉头就跑。懂?逃命,总不用我来教?”说罢,便不再理会,抱臂兀自沉浸在思绪中。
“明日?”
“小兄弟累了,我们在此稍作休整,再则,欲以虚入实,需静待时机。明日借两界重叠最烈之时,方能更好定位彼界的‘此刻’”。
我们谁是衍天?
“别想太多,比起我第一次身临绝境战场,你已经很好啦。”
“好、在哪?”
“……懂得呼救?”
夜色渐深,沙漠的寒气透过破败的门窗渗入。萧无解裹紧衣服,毫无睡意。
“谢大哥,你能给我讲讲……那个地方吗?”
“嗯?……好。”谢逸的声音很温和,在这寂静之地,像一道暖流。
有人的地方,夜也没那么凉。
“等等,谢大哥,我们这样会不会把大哥吵到?”嗓音被刻意拉低。
“别管他,永远都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话里含着笑意。
……
-
翌日。
肃杀之气凝结。
谢逸、伽飞二人目光交汇,无惊无澜,唯余计划将至的冷冽。——等的就是这刻。
“紧守心神。接下来你会看到的,是一段被固化的历史。无论多震撼——”谢逸最后叮嘱道,“记住,我们无法改变任何事,我们只是迟到的观众。”
萧无解正要点头应下,一旁冷冷飘来句:“管好你的灯。我们要去的‘地方’,时间不是一条河,而是一个漩涡。掉队了,你就永远在里面打转吧。”
伽飞:“引路。”
萧无解依言施为,心念甫动,幽光骤起。黑夜淡去,东方既白。客栈连墟于晨光中渐次淡去,如墨迹化入流沙。无数纷繁倒影如碎镜般层叠重合,万千众生相于同一空间显现。萧无解正眼花缭乱,伽飞已率先引二人迈入其中。一步踏入——河流静止,万象停滞——
嗯!?时光被凝滞了!!
“额,过图都这样。”
“点卡服有点卡,很正常。”
语毕,如被无形之力拽扯,骤然失重。在无尽的沉坠中,三人穿透时空隔膜,再度被狠狠掼回那片永恒的灼热——
周遭景象扭曲褪色!虚空重构,黄沙化为焦土,断壁化作染血残垣。风沙呜咽,隐有金戈杀伐之音。一座饱经风霜的土堡矗立眼前,破旗猎猎——那正是龙门客栈!
它不再是战场倒影,而是被永恒锚定于此的异世碎片!
鬼哭般的风啸,卷着粗糙沙粒,砸得脸颊生疼。天地昏黄,日轮是一团模糊的暗红血斑,悬在扭曲抖动的热浪里。萧无解将全部心神用以催动魂灯,衍天秘术悄然运转,竭力稳定着周遭不断试图同化侵蚀他们的紊乱灵息。
跨过数据乱流,每一步,都有如踩在烧红的刀尖之上。
谢逸啐出一口沙子,横刀已紧握在手,眼神锐利地扫视四周残垣断壁,像头绷紧的豹。“比沧溟的味儿正点。”他咧嘴,笑得有些悍,“起码沙子是真的硌牙。”
伽飞沉默立于风沙中,黑袍猎猎,像一尊钉死在沙漠里的黑□□碑。他的目光穿透狂舞的沙幕,望向古城深处,那里,有他跨越虚实界限也要追寻的一缕旧影。
“走。”他吐出一个字,率先踏入废墟。
死寂是这里的主旋律。破碎的陶罐、风干的枯骨、半掩在沙下的残破兵刃……时间在这里仿佛凝固,又被风沙缓慢啃噬。唯有他们三人的脚步和呼吸,是这片死亡镜像里唯一下沉的异响。
但这死寂并未持续太久。
一道尖锐的破空声撕裂风声!
他感受着气流的方向,侧身、旋腕,双刀交错格挡——“当!”一枚淬绿的弩箭被精准劈飞,没入沙地,嗤嗤作响。
“啧,又是唐门。”谢逸挑眉。拇指无意识地搓过刀柄上一道旧痕,话音未落,人已卡位在伽飞左前,那是攻守皆宜的死角。
几乎同时,侧方断墙后闪出数道身影,衣袂纷飞,剑光清寒——“大道无术!”气劲扑面而来,纯阳弟子指诀引剑,剑气纵横。
“俏皮嫩咩,哪里逃,滚出战场去名剑大会里沉浮才是正道。”另一侧沙丘后,几个扛着大刀的肌肉猛男咆哮冲出,刀风刚猛,竟是霸刀路数!
玩家。或者说,是这片绝境数据凝结出的躯壳,为虚拟生存权而相互厮杀的游戏“参与者”。
这次他们已不再是倒影,魂灵高踞云端,战术与本能却在此身刻写殆尽,在战场写定的规则之上,纵情杀戮。
混乱瞬间爆发。
剑气、刀光、暗器、毒雾……各色门派招式在这片废墟上疯狂碰撞、炸开。
谢逸横刀出鞘,脚步一错,近乎偏执地卡死在二人侧前方位。格挡迅猛暴烈,一刀震飞流箭,刀身嗡鸣未止,嘶哑的笑声已起:“哟,这苍云兄弟……盾压慢了!这怎么护得住人?”笑声干涩刺耳,毫无暖意。
瞥见一道气劲掠向伽飞,威胁不大,他却似被灼伤般猛地旋身,一刀将虚影劈得爆碎!数据流光溅在他灼亮却空洞的眼底。“花间玉石爆得妙!”他喘了口气,满意之色一闪即逝,旋即被更深的空洞吞没,“……这才像点样子。”
他竟像是在点评,游刃有余,甚至带着点疯癫的兴致。
苦了萧无解。他抱着魂灯,连滚带爬,尖叫着躲避四处飞溅的刀光剑影。“妈呀!纯阳的生了!生太极了!冻脚!!”他蹦跳着躲开脚下蔓延的寒气领域。
“毒!五毒的呱太吐口水了!臭死了!!”他手忙脚乱地试图拍掉衣摆上不存在的毒液。魂灯在他怀里疯狂闪烁,紫焰明灭不定,也不知是在预警还是在抗议。
伽飞则截然不同。
他身法诡谲如魅,几乎不出手,只在混战边缘游走,偶尔袭来的攻击,皆被他以一种近乎预知的、微乎其微的幅度避开。目光始终锁死前方,周遭厮杀于他不过蚊蝇扰耳。
唯在某个天策府玩家策马挺枪冲来时,他才倏然抬手,指间碎石激射而出,精准击中战马膝眼与骑士腕甲!战马惊嘶跪地,长枪脱手。而伽飞身影早已如幻光掠过,再无回顾。
身影鬼魅般掠过,逼近萧无解的纯阳弟子应声倒飞而出。
谢逸动作一滞,刀锋偏开半寸。他猛地扭头,目光钉在伽飞背影上,眼底骤寒。
下一瞬,他扑向敌阵的刀光暴涨三分,竟全是只攻不守的杀招。格开一刀,他猝然回头,嘶声喝问:
“刚谁落了后?!”
“闭嘴!跟着!”他听着萧无解的一惊一乍只觉烦躁,喝了一声,双刀绞住一个冲来的明教弟子弯刀,顺势一脚将人踹飞,又替这麻烦精解了围。
混战之中,萧无解悄然后撤。
此时不逃,更待何时?想起谢大哥,心中不免升起一丝愧疚,但转念一想,那两人强得非人……倏忽间,眼角瞥见一个与伽飞别无二致的灵魂:其人身法诡谲莫测,不似谢逸千锤百炼的沉稳,倒更像一种纯粹为杀戮而生的、经过无数次生死淬炼的极致本能。
他颤抖地想起昨夜不经意提起的算法,狂徒口中生死迭代无数次的优化。
双弯刀轨迹刁钻、高效,每一次闪烁都精准切入攻击缝隙,带起一蓬蓬溃散的幽光。
这流光……莫非来自——
正惊骇,又闻雕鸣锐响,他猛地想起昨夜的警示,再不敢犹豫,扭头便冲向龙门客栈,闪身避入其中。
踏入客栈,肃杀之气扑面。酒客皆覆甲带伤,眼神空洞麻木。
砰!一声惊响,木门被粗野踹开!尘土飞扬中,一伙沙匪涌入,为首者疤面狞笑,声若破锣:“掌柜的!该交‘买命钱’了!” 其形貌口音,赫然与于阗沙海中,那支萧无解随行、最终消散无踪的“商队”首领一般无二!
萧无解只觉一股寒意窜上脊背:沙海商队,竟也是此绝境捕捉过往之念所生的幻象!?
他的目光扫过萧无解,啐道:“哟!还有个漏网的小狐狸?于阗让你溜了,龙门可没骆驼给你逃!”
这句话像一记无形的耳光,狠狠抽在脸上。
于阗?骆驼?
那分明是商队首领的脸、商队首领的嗓!可吐出的字句却毒如蛇蝎,将记忆中那点残存的暖意击得粉碎!萧无解从震撼中惊醒,一股极其败坏的恶心感猛地涌上心头,甚至压过了恐惧。
“找死!”麻匪挥刀相指,叫嚣在耳边炸响,瞬间点燃了他胸腔里那团无处发泄的、针对整个荒谬世界的邪火!
积压的悲怆与暴怒终于找到了宣泄口:去他妈的真相!
灯火蓦地窜起——纵横三才,兵主临阵,以飞宫法起局,掐九字诀首印【三星临】,斗循天转,临阵四方;
祝祷火离,五星连极,紫焰应念而狂,灯魂出笼,如离火之矢,直撞匪首!尽泄心中郁垒;
器灵增卜,燃灯相蚀,镇星入舆,洞彻九宫。紫焰灼灼,光晕化网绞杀,他高擎魂灯,专照那枭匪双目,脑中唯有一念:
焚尽这撕碎认知的幻象,连这绝境,一并烧穿!
-
【地图】[脆皮叽]:快来看!!龙门客栈,有个大侠号在单刷麻匪。
【地图】[琴鸽鸽]:鄙视?_?`,钓鱼执法都不带这么明显的,把姐妹们当傻子骗?
【地图】[南风]:介么勇?吃瓜.jpg,有无战地记者?
【地图】[伽飞]:不着急,我能隐身,这就帮你们探探!
【地图】[螺蛳粉]:好喵喵!爱了,爱了!
【地图】[蛊德摆]:捉到一只热心喵哥,哈斯哈斯,让我嗦个腹肌。流口水.jpg
【地图】[伽飞]:人在前线,别信他的鬼话,大家别来了,加油苟住~
【地图】[风犹鲸]:咪好,人坏!
-
**,打个沙匪怎么这么难,怎么打都打不完!
亘天追叙,移魂踏斗,他拖着三马匪一路狂奔,逃出客栈,风遁中萧无解匆匆起卦,巨门北落,吉神相扶。
“这就是你说的……慈眉善目的商队?!”谢逸的吼声在风雷间隙挤进来,带着被戏耍的怒意和搏杀间的喘息。
萧无解面皮滚烫,所幸无人得见。他死死攥着魂灯白骨提杆,指节嶙峋发白,灯焰被压迫得仅剩豆大一点幽紫,明灭欲熄。“我…我怎知是群杀才!”声音散在风里,碎得拾不起来。
方才看他们砍瓜切菜般轻松,怎轮到自己就这般难!
“闭嘴!左翼!”伽飞的声音冰冷斩落,毫无波澜,似金石交击,清晰刺破一切喧嚣。
双刀龙吟出鞘,化作两道精准的寒芒,直取匪首。
刀光快他一步绞杀偷袭者。
谢逸头猛地一转,瞳孔骤缩,嘴角绷紧,脸上掠过一丝极快的愠怒。他二话不说,扑向下一敌,刀势愈发狂狠,如泄愤般。
顺极彷佯,宣游列宿 ,萧无解应声而动,九字诀第七印成,魂灯紫焰暴涨,光晕如墙,阻敌退路!
九星游年,龙马出河。变卦山艮,以祝由术咒之,缚魂锁魄,往来皆定。刀光血影,快意恩仇!
前有伽飞刃走偏锋,精准狠辣,诡谲身法下,每一击皆点在贼匪致命处;后方谢逸刀势狂烈,简洁高效,光如匹练卷向窜逃余贼,近似泄愤,每一斩都带着被萧无解抛下的余愠。
鬼星开穴,夺魂引渡。
哀嚎声中,麻匪溃散,未化黑烟,而是如同被擦去的污迹,连存在的痕迹一同抹去,彻底消散在栈外哀怨的风沙中。
取而代之的是一箱神兵宝匣。
谢逸倒拄着刀,身形微晃。他抹了把脸,视线第一时间锐利地扫过伽飞与萧无解,确认无虞,肩线才微不可察地一松。
“上一次也是因为这个宝箱。”他声音低哑,疲惫透骨。掏出旧水囊,拧开前指尖发力一顿,才仰头灌下。
-
“……我不知道”萧无解情绪低落,带着一丝懊恼和后怕。
“蠢材。”伽飞将武器盒一抛,砸入他怀里,“拿着,不许开。”
萧无解手忙脚乱接住,像捧了个烫手山芋。“此地煞气颇深,”他抖了抖唇,魂灯低鸣,“不,还在加重。”他猛地抬头——
正是他心念不稳才被钻了空子!
“是我们。”伽飞声音冰冷,洞穿本质。
“血煞?”谢逸陡然忆起昨夜的袭击。
“呆子,因果轮回,”他顿了顿,似有讥诮,“没想到定数在这儿。”
谢逸闻言,倏地沉静下来,狂躁之气尽褪,只余一片深沉的了然。他不语。
“别愣着!”伽飞抱臂倚窗,扫过窗外渐起的喧嚣,淡然道:“一群蛇虫鼠蚁,”最终定在谢逸,目光锋利如刃,“正好磨磨你的刀。”
-
栈外,厮杀正酣。
“绕不开。”谢逸活动了下手腕,“要么杀过去,要么被当成饵料。”
马匪伏诛的消息引爆了战场频道。门外混战稍缓,暗处的窥伺却陡然锐利。玩家的审慎与残念的恶意,如无形绞索,自八方收紧,将三人死死锁在战场中心。
不知是谁先动了手,或许是一个失控的技能,或许是一支射偏的冷箭。
平衡瞬间打破!
混战再次升级,这一次,残念、玩家、以及伽飞三人,彻底被卷入其中!
利刃出鞘,起落迎锋,谢逸对着那堆血煞长笑一声,双手持刀,势如断云,斩风劈去,“孙子们!爷爷陪你们玩玩!”
伽飞身影一晃,如黑烟般悄无声息地避过几道攻击,径直朝那角楼方向掠去。
“等等我!大哥!伽飞大哥!”萧无解魂飞魄散,抱着灯深一脚浅一脚地想跟上,却被一个挥舞着链刃的玩家拦腰扫来!
眼看就要被砸得筋断骨折——
嗡!
他怀中魂灯紫焰猛地暴涨,一道无形力场骤然扩张,那链刃砸在力场之上,竟如陷泥沼,速度骤减。萧无解趁机连滚带爬地躲开,留下一身狂汗。
“谢、谢谢灯爷!”他瘫在地上,语无伦次。
萧无解抱着魂灯,被迫加入战局。在刀光剑影中抱头鼠窜,那点三脚猫的衍天术法在这等混战中如同儿戏,全凭魂灯自发的紫焰力场勉强弹开致命攻击,饶是如此,衣袍也被划破数道,狼狈不堪。
赤日西坠,金沙如熔。
混战之中,沙狂剑嚣,气劲交击声不绝于耳。
不远处,大哥双刀虽利,却被几个好手缠住,一时脱身不得。
谢逸刀光如银练崩雪,守得风雨不透,其势狂猛,竟一时压得残念难以近身,然敌影层叠,如浪涌至,知其不可久持。
而萧无解怀中,魂灯幽微,明灭欲熄,灯焰蜷缩,似风中残烛。
就在这时,天光——被扭曲了。
魂灯嗡鸣骤止,一道巨大阴影撕裂黄昏的天幕,伴随着清越的雕鸣。一人御雕而下,青衫猎猎,缈若垂天之云。
来者并未直接坠入战团,而是于丈许高处翩然旋身,足尖在雕背轻轻一点,巨雕通灵,立时振翅侧掠。孤唳裂空,穿云遏石,竟压过万般杀伐之声!
好事者眼见衍天这道“护身符”偃旗息鼓,觑得间隙,一枚毒箭倏地发出:
千钧一发之际,
铮——嗡——
云浪掩映、碧海潮生,沛然真气漾开,浪影交迭。袭向萧无解的冷箭,距其背心三寸,竟似撞上无形壁垒,箭杆寸裂,碎作齑粉,毒液蒸腾化烟!
众生骇然抬首。
十丈孤烟外,素影凌虚,广袖迎风舒卷。
裙裾斜曳,层纱如潮叠涌;飘帛萦绕,烟波轻卷,行止之间,似有惊涛暗生、云烟隐现。
仿佛超脱于尘世杀伐之上。
掌中武器轻旋,海月流辉,压尽大漠天光,将周遭昏黄沙暴都逼退三分。
“聒噪。”
二字轻吐,却似蕴振翅秘力,音波荡开,近者气血翻腾,耳内嗡鸣。
物化天行,御风而至,伞骨荡开漠上鎏金。
她持伞凌空,独立尘嚣之上。云浪为袖,海雾作裙,衣袂翩跹,飘曳若虚。青丝散逸不缀珠翠,唯额前一点晶光流转,皎若海中月。
其辉清冷,盖过天地尘光。
非是杀气,乃是一股睥睨尘寰的疏离与寂寥。她垂眸下望,如观蚁斗,无悲无喜。
音未落,身已渺。原地只余一圈淡蓝水纹荡漾。
浮游天地,遁入虚空。
非是迅疾,而是天人合一之玄奥,身融于风,步虚逸尘,灵游无方。再现形,已穿过惑音,掠至毒经身后,切入战阵核心。素手轻抬,似拈花拂柳,持笛女子身形骤僵,眸光溃散,并非凌厉拍击,便是毒煞倒灌,经络尽碎而颓然倒地。
后侧苍云悍卒举盾冲来,玄甲冰罡,势不可挡。
身影再晃。
下一瞬,已凌驾那持盾猛撞而来的苍云军上空!
物化天行!
其身姿并非直坠,而是藉由伞剑与风势,飘逸滞空,若轻羽,又似惊雷前兆。巨盾轰落!她却迅如惊鸿,驰行至盾缘,足尖微点,借力再腾,广袖展如鹤翼,曼妙无双。
升至极处,伞剑微调,身形倒转,如鹰隼俯冲,右掌似慢实快,凌空按向盾面——“海运南冥”!
掌落,清波无声荡开。非刚非柔,踉跄震退。云城盾所承之力却宛若沧溟浩瀚,沉重轰然压下!膝骨哀鸣,轰然跪地,玄铁重盾深陷沙中,盾面烙下纤巧掌印凹痕。
不待旁人反应,她借力拧身,物化再起,恰似“跃潮”穿梭,斩波突进,倏忽欺近先前那名再欲施放“迷神钉”的偷袭者。
伞剑不知何时已合拢执于手中,并未出鞘,只以伞柄末端轻磕其腕“抵寐”穴。
“当啷!”弩坠人麻。
唐门真气瞬间滞涩,惊骇欲绝。
她步履不停,穿梭于刀光剑影,如入无人之境,流矢皆靡。伞或开或合:
物化天行之下,其身法轨迹变幻莫测,时而荡伞疾坠,击水三千,掌力怒涛,潮生叠涌,中者筋断骨折;时而伞开浮空,如龙卷突进。
合则“木落雁归”点、戳、引、带,人伞合一,劲透体而入,专断奇经八脉,破尽诸般招式变化于未发之际。
其战斗韵律,皆在物化起落间:升则如仙鹤凌云,洞观全局,俯视众生;落则似霹雳坠空,避实击虚,一触即离,绝不恋战。每一次升降都带起猎猎风声与流散的云雾真气,在昏黄沙暴中划出一道道惊心动魄的死亡轨迹。
而她身侧巨雕,更是神骏非凡。不时俯冲掠下,利爪撕风,铁喙啄击,将远程袭来的暗器毒虫纷纷击落。更在她凝气蓄力,掌劲将发未发之际,长鸣一声,双翅鼓动狂风,卷起漫天沙暴,迷敌视线,助长惊涛沛然浩荡之势。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其所过之处,攻势冰消瓦解,强敌授首,腥风血雨不沾衣。
混战之地,因她一人之故,硬生生被“荡波”清出真空死域!残存者肝胆俱裂,踉跄溃退,再无敢攫其锋者。
萧无解持灯的手僵在半空,忘乎所以——
*人似明月,伞如沧海,天地清绝。
……难怪特别。!娘嘞,人生就是旷野。
啪!他猝然惊醒,抬头看向同伴沉肃的面孔,右脸火辣辣地疼。
嘶,萧无解伸手揉着脸蛋,蓦地从思绪中挣脱,心底才逐渐涌起后怕。
她不是在战斗,而是在进行一场暴烈而精准的清除。无分敌我,一切活物,皆为屠戮对象。
落地无尘。
谢逸横刀而立,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伽飞黑袍微震,始终冰封的眼眸深处,万丈波涛轰裂,死死锁住那抹身影,复杂痛色几欲破眶而出。
兔起鹘落,电光石火。
“溟海御波!”
一掌轻按,身下气场应声而碎!掌力看似不着烟火气,竟隐有潮啸之音,前方弟子却如遭巨浪拍击,闷哼一声,身形倒飞而出,撞塌半面残墙,萎顿不起。
刚猛无俦的掌风撕裂空间,直轰三人而来!
谢逸低喝一声,刀锋出鞘横守于前,硬撼而上! “锵——!” 巨响轰鸣,气浪炸开!他脚下石板寸寸龟裂,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却一步未退。
掌势未尽,她凌空倒翻,躲过横削的刀光,双足甫一沾地,另一掌已携崩山之势拍向地面——
“海运南冥!”
轰——!!!
沛然莫御的掌力携万壑朝溟之势,自地底奔涌而出!方圆数丈之内,焦土剧震,沙石逆冲,狂暴气劲将围拢上来的数人尽数掀飞震开。
萧无解应声而动,手印疾变!掐九字诀第五印:闭穴封识,乱神扰心,是为——【神皆寂】。
诀成,变卦坎水,旋即叱念祝由秘咒,魂灯幽芒急剧闪烁,“她陷在自身的杀劫里了!”他急出尖叫,拼命攒出的灵火几近熄灭,“此地在无限放大她的战斗执念!她停不下来!”
“我顶着,你们先入客栈,呜呜呜大哥记得之后一定要来捞我。”他捍在炸开的余波里,涕泗横流。
杀戮,骤停。
三人隔着一地狼藉,默然相对。仿佛方才那石破天惊、令人目眩神迷的一切,于她,不过拂去衣角微尘。
风卷血腥过。
伞尖,一滴殷红血珠,缓缓滴落沙地,洇开一点暗色。
“学艺不精,滚进去!”萧无解被一脚蹴回客栈,“丢人!”
大门在他身后沉闷合上,彻底将外面那片死寂的战场与对峙隔绝开来。伽飞那一脚力道不轻,他踉跄了几步才在积尘中站稳。
“大人的事,一边玩去。”
顶着伽飞威慑的目光,萧在无形的压力中,缩去墙角,然后——津津有味地嗑起了瓜子。
大哥黑袍依旧,静静立于廊下阴影中,望着窗外二人交谈的身影,目光复杂难明。
窗外攀谈声起,因离着近,又估摸大哥根本没空费心思管他,瓜壮人胆,遂径直就地当起了转(广)播:
“大哥,姑娘问谢大哥打哪来,师承何处?”
……
“咦?!他们居然是老乡!!”
“是个屁。”
“人家姑娘就这么说的,”他小声嘟囔,“都位处临海,怎么不算。”
“呵,沿海,海边可宽了,东海南海故意分不清,”“不要脸。”
啧,他可没提东海。
“大哥大哥,姑娘称刀宗宗主流流哥,说他是外公,但最后却管谢大哥叫爹?哇,谢大哥这是究竟是什么辈分?!”居然藏的那么深!
…………
“大哥,你说这姑娘是不是看上谢大哥了?她开始问谢大哥住哪儿,今晚有没有空。”
伽飞眼神骤然缩紧。
“大哥,这样下去谢大哥快挺不住了,这俗话说得好:烈女怕缠郎,您就帮帮他呗?”萧无解硬接一记眼刀,殷勤地递过马匪掉落的武器盒。
他猛地将弯刀归鞘。嘱咐萧呆着不动,伸手接过,缓缓移出大门。
素影于场中娉婷而立,伞剑微旋,归于身侧。她略一侧首,空寂目光似无意般掠过伽飞所在,无波无澜。
木门吱呀一声,再度合上。
他见谢逸走近,朝门外努了努嘴。
窗外,风声咽呜,却听不见金铁交鸣,亦无人语。有时绝对的静默,比任何喧嚣都更压人心魄。
萧无解咽了口唾沫,他蹭到谢逸旁边,声音压得极低:“就是她?”他朝门的方向微微偏头,“你们千辛万苦要找的那个……很重要的人?”
店内光线昏晦,只有残破窗棂透入的昏黄天光,映照出空气中浮动的尘埃。谢逸靠坐在歪斜的桌旁,低头用衣摆慢沉地擦拭横刀。血痕已然发暗,在他手下一点点褪去,露出寒铁本身的冷光。他肩头草草捆扎的布条下,仍有暗红缓慢渗出,他却似无所觉。
拭刀的动作未停,谢逸没抬头,只极轻地“嗯”了声。
“那,那……打西边哪条沟的那个……‘约会’,”萧无解斟酌着用词,试图打破这沉重的气氛,“您……应下了么?”
谢逸终于抬眼,面色苍白,扯出一个笑意。“并非约会。是名剑大会那样的存在。她问我,能否做她的队友。”
“那定然是应啦!”这个时候但凡多犹豫一秒都是
“没有。”谢逸的回答出乎意料地干脆。他目光穿透紧闭的门扉,“走到这里,已经是我能触及的极限。那里的‘门’……可没有缝。”他话音微顿,再开口时,所有难以言喻的复杂已变成一种释然,
“不过,我们已经是队友了。”
他再次重复道,“我们早已是同伴。”
说得斩钉截铁,又无比郑重。
“啊?”
“在遥远的……未来。”谢逸的声音很轻,像在陈述一个既定的天命,又像在咀嚼一个遥远的梦,“在未来某一天,我们会同行一段路,打同一场比赛,遇见相同的敌人,拥有共同的队友。她很厉害,”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划过刀锋,“我的缴械……也不差。”
他的目光变得悠远,仿佛穿透壁垒,看到了极远之处,望见了鲸波翻涌的归墟。
“最后……是她,把我带出了那片绝境战场。”为他们劈开了一条生路,他永远忘不了,在墟海无尽的黑暗,窥见的一线生机,更忘不掉濒死之际,罔象吹响的九目篪。
萧无解屏息听着,脑中轰然作响:她……没能出去。
他的心却直坠下去,骤然明了了当初话里的未竟之意,那巨大无匹的沉痛与寂寥。
“时间并非是一条顺流的长河,而是一道激烈的漩涡。”他们是被困在另一头的人,怀念的、所追寻的,一段发生于“未来”的、无法更改的过去。
“不要做多余的事。”谢逸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我们只是观众。”
“很幸运,我们来得刚刚好。”
“莫非……大哥是怕误了因果?”萧无解心头一紧,本能般脱口而出。
“因果很重要——”谢逸刚开口。
“可是你们遇到了我!”萧无解猛地打断,“既是我在此间,结局未必不能不同!”
昔日伽飞“衍天宗不过如此”的冷嘲犹在耳畔,此刻却如砭针刺着他。正是这曾视他如累赘的二人,却于绝境中未曾抛下他,反将他带出生天。混合着委屈、感激与孤勇的热流冲垮了内心强筑的防线,有些情感早已在短暂的相处中不知觉地萌生而出,他们在绝境中伸出手的善意或道义,这份重量,压过了对天命的反噬之惧。
“大哥曾讽衍天只知俯首天命,可这不过是世人看到的片面!却不见我宗亦有人愿为世人掌灯,于无路处窥一隙天光!”
他霍然举起身前那盏白骨魂灯,紫焰跳动,映亮他年轻却执拗的脸,“此灯名‘子不语’立于此地,便是明证!灯骨乃蜀中同门逆命反噬所遗!他当年便是用这‘不语’之姿,行那‘撼树’之举,虽败犹证我辈非是顺命之奴!’”
“你很好,也很优秀。”谢逸打断他,语气带着一种长辈般的温和,却也有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但是,这不值得你去做。”
“为何不?!”萧无解声音发颤,不解几乎化为痛楚,明明是这两人为他劈开生路,带他穿越时墟夹缝,让他没有变成只剩执念的血煞,为何轮到他们自己,却要放弃?
谢逸看着他,眼神里有疲惫,有一种深沉的了然,甚至是一丝怜悯。“小兄弟,不必自责。或许我们不能带她出去,但我们能带出你。这便够了。”
“我确实不明白!”萧无解几乎是在呐喊,声音带着哭腔,“你们为什么不愿试一试?!”他们历经艰险而来,绝非贪生怕死之辈。她那么强,不像自己永远是个半瓶醋的累赘。
“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谢逸的声音平静下来,那是一种历经千帆后的沉淀,带着血与沙的重量,“你现在还不明白,但以后有一天总会知道。有时……晚一点知道,也挺好。”那是一种过来人的保护。
【道是什么?】
衍天的‘道’,或许是窥探天机,因为‘看见’,甚至不惜以《推背图》惊世。那则倾覆王朝的谶言,带去血洗蜀中的追杀,迫使全宗龟缩大漠极西、举派遁隐,鲜少再过问中原事。
宗门的道是蜀中原址被灭,同门用尸骨铺路,在沙漠里存下一点星火,告诉他们活下去,比守着故纸堆里的‘正确’更重要。宗门的道,是存续之道。
【师父,道究竟是什么?】
他的指尖几乎要嵌进冰冷的灯骨,“……所以,我们这一脉,就永远躲在那极西之地的沙海里,观星,观星,再观星,直到变成另一尊塑像?”萧无解望着窗外昏黄的天光,声音有些发涩。
……
那天他离开那片避世的沙海,奔赴长安。
师父的道,是理解与放手,他告诉萧无解:“星火若只想保全自身,终会熄灭。你既心向‘长安’……便去吧。去好好看看。”
【道本无形,道亦……无解。】
萧无解哑然。满腔热血被一种无声却磅礴的力量悄然压下。
他默然良久,方轻声问道:“那你们……千辛万苦至此,又为何来?”
谢逸的目光再次飘向门外,最终化为一片深沉的平静。“上次走得仓促……这次,来好好见一面。”做一个完整的告别。
萧无解忽又想起:“他们呢?另外几个……和你出生入死的队友呢?此番未见,你可会遗憾?他们……有可能从绝境出来,回到大唐吗?”
谢逸沉默了很长时间,长到仿佛店内浮尘都已落定。唯有窗外风沙依旧。
“他们或许……”他缓缓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变成了天上的星星。又或许……”他顿了顿,变成一种坚定的执拗,“他们已经从绝境离开。但我想,我该试着去相信——相信他们一定能走出去。”
他站起身,横刀“咔”一声归入鞘中,声响清脆,决绝。
“现在,”他看向萧无解,脸上缓缓绽开一个真正释然、却浸透无尽疲惫的笑容,“我也该真正离开这里啦。”
萧无解握紧了手中的灯,紫焰安静燃烧,映照着他眼中翻腾的、未曾熄灭的星火。
客栈重归死寂。
门外,伽飞拄刀而立,胸膛剧烈起伏,死死盯着背影消散处。良久,他闭目,深深吐出一口浊气,仿佛要将积压半生的郁结尽数呼出。
再睁眼时,眼底翻涌的血色与戾气,如潮水般缓缓退去,只剩下唯余深不见底的疲惫,与……一丝尘埃落定的释然。
他沉默转身,走向倚墙喘息、面色泛白的谢逸,伸手,稳稳扶住。
“走了。”伽飞声音沙哑,却不再刺骨,“此间事了。”
谢逸颔首,目光掠过萧无解怀中的魂灯,轻声道:“有劳萧少侠。”
萧无解擎灯,灯身裂痕中,紫砂光华流转,温润坚定,那是梳理时空的凭证。心念动,烽烟逸散,龙门客栈、焦土战场如褪色画卷,急速淡去。唯余瀚海无垠,沙丘连绵。
时墟之外,大漠晨光刺破虚幻。东方熹微,天际启明星犹在。伽飞与谢逸并肩而立,目光掠过脱力却满眼惊疑的萧无解,投向沙海尽头。黄沙彼端,仍是黄沙。
天边那点星芒,与他怀中灯晕,悄然相接。
星灯所照,便是归途。
---
伽飞猛地睁开眼。
窗外,长安寂寂,天边已透出极淡的蟹壳青。远处传来隐约的更漏声。
没有沙漠,没有血煞,没有梦中孤影。
只有身旁榻上,谢逸睡得四仰八叉,鼾声均匀,一只手还无意识地搭在刀柄上,仿佛随时能跳起来再战三百回合。
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如同初雪,悄然覆盖了他心底那片荒芜暴烈的沙漠。
他出来了。
真的出来了。
不再是数据洪流中挣扎求存的残响,而是真正踏在了这人间的、有着烟火气与生息的土地上。
哪怕这土地之下,依旧暗流汹涌。
他翻了个身,面朝窗户,闭上眼。
这一次,梦里再无黄沙。
---
数月后,长安“爱驼仕”重张。镇店的魂灯紫晕温润,灯下字条依旧歪扭:“星灯长明,肉香引客”。萧无解啃着热馍,看灯下孩童红扑脸蛋。窗外长街,两个熟悉身影掠过。伽飞抱臂如故,眼神沉静。谢逸面色犹白,却对铺子遥遥举了举手中肉夹馍,笑意温和。
萧无解翻个白眼,狠咬手中馍:“阴魂不散…记账上!” 灯影落在他带笑的眼角。长街烟火,星灯归途,皆在肉香蒸腾里,酿成平凡日子里一点暖意恒长的光。
——前尘妄念,皆作饼中馅,一口吞尽,再无挂碍。
人间至味,不过如此。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