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既明回来便看见了背对他脱下衣服的时云淮,后背上是几道从左肩肩胛骨拉到了右边腰间的伤疤,虽然已经愈合许久了,但看起来当时应当仍是极为凶险的,颇为怪异的是,这伤疤并不像是兵刃所致:“你背上的疤……是怎么回事?”
时云淮见他回来了,看着这一桶热水思索了一下将衣服搭在盆边了,岔开了话题:“柳统领先洗罢。”
“不必,你洗罢,”柳既明这才看清他身上的线条更为明显,但几乎都有大大小小的伤痕,有的伤时间久远已成了淡色疤痕,有的像是不久前才添的还泛着粉色,比他这个常年驰骋在沙场的主将伤都多,“这些伤疤怎么来的?”
时云淮也不跟他客气了,跨进浴桶一边把自己泡进水里只露出个头,说话声音听起来闷闷的:“柳统领这就不知道了罢,整个陇右道凶险至极,那些南来北往的货商没点胆子也敢走陇右道?商人想从西域获利、马匪想要这些人的钱财和命、镖局想赚货商的钱、恶人谷自然也想从中分一杯羹。”
“你们浩气盟的应该也很清楚,恶人谷势力范围内龙门荒漠杀人越货本就是被默许的,”时云淮一边说着一边拨动浴桶里的热水,“偶尔也会接点单子咯,那些敢走龙门荒漠的也不是什么等闲之辈,有失手流点血也是正常的。”
柳既明默然,整个恶人谷最富的据点不在苦寒的昆仑,也不在马嵬驿,而在位于龙门荒漠的两个据点——飞沙关和龙门镇。他坐在桌案前,手指轻叩桌案,目光落在跳动的灯火上:上路战局如今看来已不是短期内就能结束的,恶人整个上路士气高涨,背靠枫华谷、龙门荒漠有粮草支撑,而金水镇两处据点我方的物资补给点也有一段路程;洛道的物资本就短缺,即便毗邻巴陵县、有南屏山作为支撑,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上路战线对浩气盟来说并无什么优势。
他思索得出神,待时云淮都给浴桶里换上了新的热水的时候才被拉回了思绪,看着换了件新的中衣的时云淮突然想起了什么:“明日薛堡主犒军,你也一起去,得拿下他小子的彩头。”
时云淮愣了一下:“我?”
“我的衣服还是有些大,回头改小罢。”柳既明没有答他,左右端详他身上那件中衣。之前同薛肃要的榻在今日是搬进他的营帐了,使得并不算太大的营帐里变得有些拥挤起来。
时云淮点了点头,在榻上四仰八叉地躺着。柳既明又像往常一样,点燃了香炉内的香。
相处多日来,这还是柳既明第一次带着时云淮出现在浩气盟军中的重要场合,校场在场的不少将士都偷眼打量着他,有的还在低头耳语。众人皆知浩气盟柳统领身边多了个身手不错的小郎君,只是这小郎君曾是恶人战俘,难免引人好奇。
柳既明像是没看见这些人似的,示意时云淮到他身边坐下。
薛肃坐在主位台下动静看得一清二楚,瞥了一眼左边坐着的柳既明便站起身清了清嗓子:“上路战线开战之前,盟中特地送来一匹啸岭白猊,在场若有兄弟能将此凶兽制服,这坐骑便是他的!”
一声狮吼迅速打破了在场的平静,巨大的铁笼中关着一只愤怒冲撞笼子的白狮,朝人群露出它粗长的獠牙。
柳既明眼睛一亮,心道薛肃这小子果然藏了好东西,这下让时云淮来是来对了……就在他余光落在旁边的时云淮身上的一瞬间发现了不对劲,时云淮好像在……发抖?
往事犹如难缠的鬼魅般的梦魇此刻如潮水般朝时云淮扑来,似乎只需片刻就能将他溺死在这冰冷无垠的黑暗里,只是一只在笼中作着无谓的斗争的白猊,唤起了他心底最不愿直视的那段过往。
“时云淮?”柳既明疑惑地轻轻喊了他一声,发觉对方死死地盯着那只笼中的白狮不自觉地发抖,他在害怕?
坐在柳既明对面的军师孟谦也察觉到了时云淮的异常,朝薛肃递去一个眼神,又看了看自己这边情绪高涨、摩拳擦掌的将士们,让他别把众将士的注意力往柳既明那边带。
柳既明伸手握住了时云淮冰凉的手,轻轻捏了捏他的手心,目光投向了对面的孟谦,见对方微笑着朝他点点头,这便才带着时云淮快速离开了校场。
离开的路上时云淮脸色煞白,都没什么反应,柳既明牵着他走他便跟着走,快走到柳既明营帐了时云淮才回过魂来,重重地舒了口气。此刻握住他手的柳既明的手心里已全是汗。
“怎么了?我未料到你会怕这白猊……”柳既明看着他额角上的细汗,心里竟有些后悔要他一起来了。
“抱歉……给你丢人了。”时云淮不敢看他,只是轻轻地说。
柳既明听罢,短暂地震惊后随即乐了。时云淮不愧是他看中的人,确实聪明。在场的不少将士是想借今天的机会看看他柳既明选中的人的资质的,他也相信以时云淮的身手不成问题,却未想到他怕这凶兽,遂无奈地笑笑:“我活了这么大丢人的事做的多了去了,怕什么,这才多大点的事。”
“本来是想从薛肃那小子那儿掏点好东西走的,没事,下次让他掏点别的好东西出来!”柳既明笑着轻拍了几下时云淮的肩。
时云淮沉默了许久,方才抬眼认真地看向柳既明:“昨夜你问我背上的伤,那不是利器所致,是恶人谷中凶罴所伤。师父为了磨炼我把我关进了恶人谷尚兽苑的笼子里,与那饿了几日的凶罴共处一笼……当时伤得太重我怕我活不成了,怀里一直抱着自己的横刀,死活都不肯松手……但那把刀早已丢了。”
柳既明没说话,他自然是听说过恶人谷中有一尚兽苑,苑内有一兽王,虎豹财狼等凶兽皆养于此,这些凶兽也不同于他们霸刀山庄会用于供族人们狩猎,其凶性可想而知,但时云淮师父以这种方式磨炼他,似乎也于武道一途太过于求成。
“过几日同我去扬州转转?给你添置些东西,”柳既明岔开了话题,若有所思的样子,对上时云淮的眼神,“再等些时日,收复金门关据点我给你打把刀。”
时云淮脸上难得地露出了难为的神情,犹豫道:“我那把遗失的刀用得很顺手……”
“已经丢失的东西就莫再去寻了,往前走,”柳既明出言打断了他,“刀这种兵器,要多试几把才知道哪把最适合自己,你怎地笃定那把刀是最适合你的?”
时云淮听罢愣了愣,豁然开朗。是啊,他怎么就断定那把遗失的刀是最称手的呢?
方才的不愉在时云淮脸上一扫而光,他突然道:“柳统领平白无故赠我刀,需要我做什么?”
这番话的弦外之音他全然懂得,柳既明闻言朝他意味深长地笑笑:“我要你做我手中这把最好的刀。”
时云淮犹豫了一下,不知该如何回应,气氛也变得诡异起来。
“罢了,也不需要你现在就给我答案,”最后还是柳既明先开了口,他笑道,“只有遇上善用刀的人,这把经过千锤百炼的刀,才有存在的价值。放心罢,我柳既明言出必行,刀我自是会送的。”
夕日欲颓,天边染上了一抹酡红,给整座秋雨堡都渡上了一层暖色。枯树枝头,寒鸦声声。
柳既明抱臂斜靠在议事处外,远远地就望见了从校场回来的薛肃和孟谦,朝他们招了招手。
“我说你去哪儿了,还以为你会上去争这匹白猊,结果人都没个影。”薛肃一走近便用肘推推柳既明。
柳既明无奈笑笑:“这不不合适嘛……下次薛堡主有什么好东西先分给兄弟不就是了。”
“滚蛋!”薛肃没好气地一巴掌拍在他胳膊上,“哪来的那么多好东西掰给你,偶尔有点我自个儿都用不了。”
孟谦看了看旁边站着的安安静静的时云淮,微笑颔首,倒是让时云淮局促起来了,不自在地晃了晃腿。
“我打算带时云淮去一趟扬州,一来扬州四通八达,消息通畅,去打探下上路消息,二来给他添置些东西,”柳既明道,“上路这些时日安静得跟一汪死水似的,丢个石头进去都没点水花。”
孟谦的目光在时云淮身上转了一圈后又回到了柳既明身上:“那既明兄什么时候启程?”
柳既明站好拍了拍身上的灰,道:“明日罢,这局势不敢耽搁久了,尽量加快脚程。”
“好,快去快回,一路平安。”薛肃一把拦过柳既明的肩,和他碰拳。
孟谦走向时云淮,笑道:“柳统领的安全就劳烦时小郎君了。”
时云淮突然被点名,下意识看了一眼柳既明,朝孟谦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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