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云淮在颠簸的马车里坐也不是躺也不是,全身骨头仿佛都要散架了似的,痛得他最后闭目养神,头歪歪斜斜地靠在车窗边,最后“咚”地一声磕在了木板上,疼得他龇牙咧嘴。一看旁边的柳既明依旧保持着坐姿,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你都不觉得颠么?”时云淮揉了揉额头。
柳既明点了点头:“习惯了。”
时云淮闻言无言地扭头朝车窗外面看去,车外的景致早已不是洛道的枯树残枝了,时逢秋日,路旁两侧皆有黄叶纷纷而落。
不知过了多久,时云淮不知道打第几个哈欠了,耳边终于吵闹起来了,四周传来了各式各样的吆喝声和铁锤的铮铮声。马车停在了一家人声鼎沸的茶馆外,来往讨价还价的货商、以茶会友的负剑客、带背着书箧赶路前来讨口茶喝的书生……形形色色的人于此构建出了一处茶馆里的江湖。
时云淮放下了布帘,拿上了柳既明出发时给他找的斗笠,跟着他跳下了马车,有些感慨地四处张望着。他上一次来扬州,似乎距今也有七八年了。他记不得具体年限,就记得当年这家茶馆便在,十几岁的他第一次见这么繁华的地方,流连其中,不知所以。
历两千余日风风雨雨,物是人非。
“先去客栈罢,明日再去添置物什。”柳既明见时云淮满脸疲惫,不由得微微一笑,平日里见他都还游刃有余的,这样的状态倒是难得一见。
时云淮听罢赶紧小跑几步跟上柳既明进了客栈。那客栈掌柜年纪也大了,颤颤巍巍地取了两间房的牌子递过来,却被柳既明推回去了一块。
“……又跟你睡一间?”时云淮见状便懂了他的意思,有些不满地道,“你也不像是没钱的样子罢!”
柳既明跟小二吩咐要送些酒菜来,全然没有理会时云淮的不满,才拿起牌子示意他跟着他上客房,理直气壮地反问道:“勤俭持家,能住一间为什么要花两间的钱?”
“那我睡哪儿?”时云淮反驳不了他,只好在他身后默默握拳。此时他却隐隐地觉得有人在暗处盯着他,硬生生打了个激灵。
“睡一张床啊,只要你睡相还行就凑合。”柳既明快步走上楼去推开了房门,木门发出了“咯吱”一声之后便听见他长长地舒了口气。
时云淮无心与他争论,眼神往身后瞟去,余光里映出了方才那个听柳既明吩咐的小二。他微微侧身,便清楚地看见那小二冲他飞快地比划了一个手势——这是恶人谷中的暗号。瞬间他的心便沉了下去,没想到就连扬州的客栈都有恶人探子。这样看来,恶人谷的人竟然算准了他和柳既明的行程,他们一路上或许都在监视之中。想到这里他背后一层冷汗,他们究竟是监视他还是在监视柳既明?柳既明身为浩气盟上路主将,此次出行本就低调而为了,还是被察觉了?
小二很快从后厨端着酒菜出来了,看着时云淮的眼神闪烁。时云淮意识到了什么,抬头看了一眼房门,走到到他面前伸手接过托盘:“我来罢。”
那小二赶忙上前一步将托盘送到他手中,压低了声音耳语道:“白镇主有令,三个月内策反柳既明,如若不能,取其人头回谷复命。”
他闻言心里一惊,手里紧紧地举着托盘,看向小二转身忙碌的背影,目光也变得凝重起来。
显然白无争知道他现在就在柳既明身边。就像他们浩气主将说的,秋雨堡据点也有恶人探子,还在不断向恶人上路主将白无争送回消息。
想到这里,他额角已全是冷汗。柳既明的身手在他之上,眼下都还未取得柳既明信任就谈杀他未免太过自信。若是策反他……他自诩名门大族,世家弟子,怎会愿意为恶人谷效力?不对,三个月时间,应当是留给自己取得柳既明信任的时间而非是策反的时间……届时任务无法完成的话,或许他就当做兽王苑凶罴的盘中餐了。
“云淮?时云淮?”
柳既明见他许久没跟来,站在房门口叫他,这才将时云淮不知飘到何处去的思绪拉了回来。
“啊……来了,”时云淮端着托盘往楼上走,“你要的酒菜,方才那小二给我了。”
柳既明忽然微微皱眉,见他脸色难看权当是他赶路太疲惫了,只道待会儿吃完饭便洗个澡好好休息,明日还够的忙。
时云淮咬着筷子,心情复杂地盯着桌上的酒菜点了点头。
一番舟车劳顿后洗了个热水澡时云淮整个人都在床上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见柳既明也洗好过来了,自觉地裹着被子往里面一滚,给柳既明让出位置来。
“柳统领,这算什么,这回是真的和你睡一张床了。”
时云淮趴到柳既明肩上,凑到他耳边轻声说,眨巴眨巴眼睛。
柳既明的余光落在他身上,冷笑道:“怎么,这么想和我睡一张床啊?那回头把营帐里的榻给你撤了?”
时云淮被他问的哑口无言,自讨没趣地松开了柳既明乖乖躺好。
柳既明吹灭了灯,屋内一下便暗下下去,仅有从窗柩里流淌的月光在这间屋子里轻轻荡漾。
“柳统领,你睡着了吗?”
半晌,时云淮的声音打破了屋里的安静。
“没。你想说什么吗?”
“你了解扬州吗?”
柳既明闭目养神,饶是听到这个问题也摸不着头脑了:“谈不上了解,但时常来这儿。怎么了?”
“那你给我说说呗?”
柳既明想了想,于是便从春日的江南烟雨里讲起,那个被早春冷雨打湿了青石板小径的扬州,雾气里隐约飘着若隐若现的雨前茶香;再到夏日的暑气沾染上了刚从炉子中取出来的火热滚烫的铁块,在一锤一锤的敲打中成了刀刃。最后不知怎地就讲到了河朔,巍峨的太行山,纷扬的大雪,和刚添了新炭暖烘烘的屋子;又讲到了浩气盟的落雁峰,草木葱郁,青山常在;还有繁忙的金水镇市集,枫华谷的如火烧似的红叶。
过了许久,柳既明都没听到身边的时云淮有什么动静,还以为他睡着了,转身扭头一看,一双清亮的眼睛正聚精会神地看着自己,问:这就是江湖吗?
柳既明看着这双眼睛,觉得很像家中养的小貂。他被这赤诚的问题问住了,思索了一会儿答他说,也不算罢,真正的江湖并非都是美好的东西。
时云淮翻了个身,平躺在床上,认真道:“是啊,我在恶人谷待了这么多年,见的都是昆仑千年不化的冰雪,龙门遮天蔽日的沙暴……一见到扬州这边的河海,竟然觉得亲切了许多。”
“你是江南人么?”柳既明捕捉到了他的用词,侧身看他。
时云淮怔了一下:“算罢?我家那头很多人以打渔为生,小时候时常去捉鱼摸虾。”
柳既明也好奇起来:“那这离恶人谷甚远,你为何还拜师去了恶人谷?”
“一番机缘巧合而已。”
时云淮听了,翻身面朝墙壁闭目佯装睡了,似乎并不想提这个话题。柳既明也不再追问,侧身背对时云淮,目光朝窗柩外的夜空投去。
夜色晴朗,月光清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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