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暗,寒鸦都没了踪迹,寥廓的天际只剩下了一片苍茫。柳既明不由分说地横抱起时云淮就走,时云淮本能地挣扎了几下,发觉使不上劲之后安静了下来,气若游丝地要柳既明放他下来。
“你伤成这样了还在逞什么强?”柳既明看见他伤成这样本就急得难受,时云淮受伤是由于他安排失误,他还在跟自己要求要下来走,更是让柳既明语气急躁了几分,“我回来找你你却……”
柳既明愣了一下,自知失语,把没说完话的都咽了下去,怀里的时云淮动了一下,轻轻地低声跟他说了一句“对不起”,头往柳既明怀里靠了靠。
“抱歉,我不是想说你的不是……”柳既明平复了下心情,有些愧疚地解释。时云淮往他怀里靠的动作让他心软了下来,却也让他发觉了不对劲:时云淮额头烫得可怕,恐怕撑不到他赶去镇中找大夫……柳既明立刻转变方向,往青云坞附近几里地的村庄跑去。
时云淮比他想得还要轻,抱起来跑动也不算太费劲。
“能不能……同师、师父说……”
柳既明耳畔本是匆忙的风声和他的粗重的喘气声,忽然传来一声时云淮细微的呢喃。
“说什么?跟你师父说?”
时云淮断断续续地答他,声音轻得像是要被风吹走:“想、想回……翁洲……”
“好,等你伤好、两大阵营无战事,我们就回一趟翁洲。”柳既明认真地答道,即便他知道此刻时云淮意识并不清醒。
“我……我的刀……”
柳既明以为他在说他承诺给他打的那把刀,下意识道:“我托叶行川帮我找适合的材料了……”
时云淮听了轻轻摇了摇头:“不、不是那把……我的刀、断了……”
我说过要替你打把新的刀,没骗你。柳既明心想,没有再答他。时云淮的呓语声逐渐弱了下去,最终细不可闻。柳既明深吸了口气,定神往前看,已能看见晦暗天色下模糊的炊烟。
“大娘,我们兄弟出来做生意的,遇上了山贼,我弟弟受了伤赶不上去找郎中,能否借宿一晚?”
柳既明敲开了一户人家的门,奔波了一天怀里还抱着浑身是血的时云淮的他看起来格外狼狈。那大娘端着油灯开门时被他们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才回过神,支起灯去照时云淮的脸,不由得皱眉心疼起来,开门招手让他们进来:“唉,这些山贼可恶得很……我看这小郎君伤得这么重,有些凶险呐……这镇上有个大夫,赶明儿一早赶紧去请大夫。”
“我儿也跟这小郎君年纪相仿,也在外头打拼……唉!”
“多谢大娘,您给我准备些干净的布还有热水就行,今晚我照顾他,不打扰您。”柳既明赶忙侧身进去,连声道谢。
大娘忙点头,带着柳既明转入了屋内,将就手中的油灯点亮了桌上那盏:“郎君,还没吃东西罢,我给你们热些吃食罢。”
不出一会儿,大娘便端着一盆热水进来了,木盆边上搭着几张干净的帕子;还捎上来了半小坛酒。她放下热水便又出去了,回来的时候还给柳既明带上了一碗热粥和几个饼。
柳既明赶忙道谢接过东西,解开了时云淮的衣服,摁住时云淮的肩膀低声道:“好在这支箭没伤到骨头,我得帮你把箭镞取出来,会很疼……”
他不知道后面该如何说了,疼也不可能让时云淮忍着,若是不让他忍着痛,动静太大引来邻里怀疑倒让大娘陷入危险了。
时云淮听见了他的声音,知晓他的顾虑,轻声回应道:“你直接……直接拔便是……不用管我……”
柳既明眼下也耽搁不得了,一手箍住时云淮右手,一边用帕子沾了酒按住他肩膀,另一只手便握住那半截箭矢心一横,咬牙用力拔出,那箭镞的倒刺划拉得时云淮肩部血肉模糊,他硬是没喊没叫,一声闷哼便软软地倒了下去。
柳既明无言地替他敷好金疮药又裹上干净的布,良久,在时云淮满是冷汗的额角落下轻轻一吻。
阳光透过窗柩稀稀疏疏地洒在床榻上,落在时云淮的脸上,投下一片斑驳的光影。昨夜半夜突然下起了冷雨,此刻竟是日光大好。躺在床榻上的时云淮的手指动了动,便惊醒了低着头坐在榻边打盹的柳既明。
柳既明伸手摸了摸时云淮的额头松了口气,退烧了。
昨夜用来止血的帕子还没收拾:木盆里的水都被染成了红色,沾满血的帕子随意搭在盆边;旁边堆着时云淮已经穿不了了的衣服,桌角放着一枚血迹已经干涸了的箭镞。
时云淮挣扎着起身,柳既明本想阻止他却没拦得住,又怕自己一个不注意碰到他伤口只好顺着他的动作把他扶了起来。腹部和肩膀的伤口疼得时云淮冷汗直冒,偏头看着肩膀处缠满的绷带,他深吸了口气,伸手问柳既明要衣服。
“你别看那包扎的绷带了,我这人手粗绑不好看,”柳既明一手端起桌上的热粥,一手将几件粗布旧衣递给时云淮,“你的那件衣服穿不了了,收留我们的大娘给你找了一件她儿子的旧衣,将就穿穿罢。”
时云淮没说话,默默地用右手接过了粥,吹了几口气轻轻舔了舔嘴唇。他已经有一天一夜未进食了,现在这碗白粥已是让他食指大动。
柳既明看他一口接一口、小心翼翼地喝着粥,道:“今日想办法得去请大夫看一看你身上的伤,昨夜只是简单地处理了下,估摸着还得服药调理才行。”
时云淮仰头喝完最后一口粥,声音有些嘶哑:“我能走。”
“别逞强,若走不了我就去同大娘商量再麻烦她几日。”柳既明皱了皱眉,走这么长一段路时云淮的伤口怕是又要裂开。
时云淮看着柳既明,颇为认真地重复了一遍:“我能走。”
柳既明只得投降,无奈道:“行,那等会儿我们就走罢。”
说完他便转身去收拾东西了,时云淮坐在榻上,借着阳光看着他忙碌的背影,透过阳光和浮尘他的背影看起来也不是那么真切。半晌,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问:“我是不是拖你们后腿了?”
他看见柳既明收拾东西的手顿了一下,缓缓转过身,隔着阳光与浮尘认真看向他,语气坚定地安慰他:“没有的事。行动哪有没有意外,这次是我太过自信,责任在我。他们俩也没事,只是受了点皮外伤,这才让他们先一步去镇上了。”
时云淮愣愣地看着他,心里那只被茧缚住的小蝴蝶好像轻轻扇动了一下双翅。
“小郎君的这伤并无大碍,肩上这处幸得处理,才未加重伤势。已经替小郎君换好药了,日后定时来药铺换便可。只是……”
那大夫虽满头白发,说话却还很清晰,替时云淮把脉时的神色逐渐凝重起来。
站在一旁的柳既明见状不由得心一沉,开口道:“只是什么?”
大夫收回了手,看向柳既明:“两位郎君我想是习武之人,不是什么生意人罢。这小郎君陈疾颇多,怕是此前习武受伤都未能根治,若要调理,怕是要养上一段时间。”
时云淮不自在地偷偷看了一眼旁边站着的柳既明,后者也正盯着他看,眉目间似乎有些愠怒。
“老先生,调理约摸多少时日?”柳既明收回了目光,转向走向药柜去抓药的大夫问道。
“约摸两三月。”大夫闻言,颔首想了想。
柳既明沉默着走到时云淮旁边,压低了声音朝他道:“我让他们先回去,你跟我留在这儿养伤。先前我在金水镇有置办一座宅子,这段时日就住那儿。”
时云淮挣扎解释道:“我以前受伤哪顾得上养伤,再说这些陈疾也没影响到……”
他越说柳既明的脸色就越沉,时云淮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了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把没说完的话堵了回去。
药铺内安静了下来,只听得见老大夫翻动药材窸窸窣窣的声音。
直到两人一同走出药铺的时候柳既明都没再说过一句话,时云淮跟在他身后几次想开口说什么,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扯了扯柳既明的衣袖:“柳统领,理理我呗。”
柳既明斜眼打量了他一眼,冷哼一声道:“你刚刚没说完的话,现在同我说完。”
时云淮自知理亏,被他这么一说乖乖认怂:“我不说了。”
柳既明叹了口气,把包好的药从他手里提过来,转头看向眼前熙熙攘攘的金水镇集市:“养好伤,以后还要留在我这儿替我做事呢。”
时云淮闻言,心底泛起了阵阵涟漪,不由得收回了扯住柳既明衣袖的手。他和柳既明之间横亘着一道阵营的关隘,想要留在浩气盟,也得问问龙门荒漠那位同不同意罢。还有两月不到的时间,是不是该尽快下手了?
走了几步的柳既明发觉人没跟来转身看他,示意他赶快跟上,没想到却透过时云淮的身影看见了他身后墙角边一个极为熟悉的身影。
时云淮,你真的下得去手吗?时云淮不禁质问自己,心情复杂地向柳既明走去。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