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进入江津村地界,时云淮从车内探出了头,呼吸了一大口清新空气,正准备坐回去时余光瞥见了难得卸去玄甲穿了件圆领袍的薛肃,他身旁是一个清瘦的背影,看样子大概是孟谦。时云淮的目光被他们俩拉了回去,他们似乎在跟江津村村民交谈些什么。
柳既明见他这小动作,不由好奇:“怎么了?”
“薛将军和孟军师,他们在这。”时云淮放下了布帘,随着马车停下他抓着柳既明给他买的东西便跳下了车。
柳既明随即也下了车,只是表情有些凝重。
薛肃和孟谦也注意到了他们,辞别了村民们朝他们走过来,孟谦嘴唇抿成了一条线,薛肃的脸色也十分难看。
“这是怎么了?”柳既明皱了皱眉,“上路没事,难道又是下路的问题?”
孟谦看了薛肃几眼见他没有说话的意思,又看了看时云淮,在柳既明的眼神示意下才开口道:“盟中急报,要拿洛道两个据点换金水镇据点。”
柳既明怀疑自己听错了,不可置信地看着孟谦:“确定是盟中的消息?”
薛肃冷笑一声:“可还不止这些呢,武王城老城主退隐已有一段时间,城主之位空悬已久,盟中要推选新一任城主。”
时云淮听到这儿,心虚地伸手指了指旁边的茶棚:“我去那边等……”
“不必。”柳既明皱着眉打断了他,明显压着心中的怒火。虽然时云淮知道柳既明不是对他有情绪,但也着实被这样的柳既明吓了一跳。
孟谦扫视了时云淮一眼,心领神会,便顺着薛肃的话继续说道:“盟中就新城主人选分歧甚大,上中下三路皆有自己的盘算。如今上路情况焦灼、中路暂时扼住了瞿塘峡一关、下路更是以苍山为天堑几乎不被恶人所打扰……我们已经自顾不暇,更不可能去争夺武王城城主之位。此刻无论是推选新城主还是执行盟中决议都于我们不利。”
柳既明没说话,时云淮在他身后站着尴尬地四处张望,他一个恶人的人此时在听三位浩气高层讨论时局,怎么想都是出去就会被灭口的。
“若上路陷于战局自身难保,中路又需保全兵力应对恶人扶风郡、世外坡据点的后援力量,此时局势对谁有利不言而喻,”薛肃抱臂而立,越说越气,语气也变得急躁起来,“洛道明明是武王城的咽喉,拿洛道换金水这不是胡来?他们见过哪只猎物自己把咽喉暴露于猎手面前的?”
孟谦轻轻叹了口气:“盟中是认为,若上路战线溃败,恶人直抵武王城;而用洛道换金水则能守住上路沙盘,若恶人以洛道为据点进攻武王城,金水镇也能与武王城形成两面夹攻之势。只是他们对于枫华谷方向不会派援军之事过于自信了。”
柳既明闻言,思索半晌:“确实如此没错……但他们如何保证能换下金水镇据点?奇袭?洛道行军人数之多,恐怕是会弄巧成拙,连同洛道一起丢了找谁说去?洛道此地粮仓物资补给富裕,直接便宜了恶人?”
“所以我们才来江津村同乡亲们商议。若是真要拿洛道换金水,我们的人随时可以撤走,但这里是他们世代生活的地方……另外,浩气盟在金水镇的探子‘山君’在约摸三天前失去了联系。”
柳既明摩挲着手腕上的皮革,看不出来他的表情是喜是悲。安静在四人间慢慢地蔓延着,听得清风吹过草尖和层叠的树叶的细微沙沙声。
时云淮的目光随着这阵声音落在了脚边的细长草叶上,自顾自地蹲下掐断了草茎,就这样在薛肃和孟谦的注视下编起了蛐蛐来。
“我想,我亲自带着小队去金水镇,看看情况如何再做下一步打算。没有人比我更熟悉两个据点的地形和布防,”柳既明与薛肃对视,语气平静,仿佛方才恼人的事情都不曾发生过一般,“我此行只带四个人,加上时云淮,盟中这边要求互换的决议,帮我们拖住时间。”
薛肃似乎想反驳什么,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孟谦抢先答应道:“好。只有如此,才能将江津村村民和我方损失降到最低,此去金水若是有机会,留意一下‘山君’的消息。”
柳既明点了点头。
时云淮正编得入神,冷不丁地被柳既明叫到名字愣了一下,听罢发现是同他一起去金水镇不情愿地撇撇嘴,抱怨道:“你不会又让我跟你睡一张床罢?”
接着时云淮便看见柳既明猛地一怔,薛肃也愣了一下,孟谦短暂地愣神之后反应了过来,意味深长地冲柳既明一笑。
完了,这回是说不清了。柳既明瞪了一眼时云淮,默默扶额,本来局势就够让他头疼了,这下疼得更厉害了。
在柳既明最初的预想里,是不包括行踪暴露小队负伤的。此刻他正杵着傲霜刀,身上是破破烂烂的短褐,狼狈地坐在灌木间,满身血污,身旁的两人皆有不同程度的负伤,好在伤口不深,随手扯了块布条用随身携带的金疮药简单包扎了下。
时云淮留下断后了,此刻已过去半个时辰仍不见人来。柳既明查看了两人的伤势后终于坐不住了,站起身在灌木丛中踱步。
他们做了打扮,装作是附近运送蔬果的农人,推着堆满蔬果的推车前往了青云坞。青云坞本就建在山坳中,三面环山,另一面乃通往镇中心的林中小径。他们就推着推车同其他劳役一起走着,却不想那青云坞山头的弓兵早已将弓箭对准了他们。
哀嚎声迅速响成一片,劳役接连中箭倒地,时云淮率先反应过来抽出了藏于蔬果内的横刀,精确地挑飞了几根飞向柳既明的飞矢,语速飞快:“白镇……白无争的一贯作风,他们是要将这批人灭口,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你们先走罢,我留下断后。”
柳既明当机立断,点了点头,拔出傲霜刀带着两人准备从箭雨中突围出去,不忘交待时云淮:“沿来时路走,至岔路口便往南走那儿有处灌木林,我们在那等你。”
时云淮应了声,便借力从推车上翻身往路旁树后去了,仅给柳既明留下一个背影。那一瞬间就连柳既明都有些恍惚,眼前得时云淮如振翅的鸟儿,就要飞向青霄。
柳既明细数在这儿等了一个时辰了,时云淮还没能赶来,强烈的不安涌上了心头,逐渐蔓延到他的四肢百骸。怕耽搁随行二人的伤势,他便让他们先去找镇上的郎中,等时云淮一到便去找他们会合。一来是他们方便处理身上的伤,二来是分散恶人目标,以免一损俱损。
时云淮会不会趁此机会带着浩气的消息回归恶人?他本就是白无争的人,此刻回去时机正好……若是他还遵守约定赶过来,那证明他还未摆脱恶人追兵……不对,也可能是受伤了走不了?
想到这儿柳既明背后一阵恶寒,握着傲霜刀刀柄的手微微颤抖,连他自己都未注意到。
待第十一只寒鸦掠过头顶的枝桠时柳既明终于坐不住了,起身加快步伐,往来时的方向走去。此处离青云坞据点不过几里地,时云淮就算再慢也不可能两个时辰了还没赶来……无论是哪种情况,眼下的情形都比他预想得还要糟糕。
回去的一路上安静得可怕,似乎连风都忘记了低语。
越往青云坞方向走柳既明便越不安,空气中的腥味越来越浓,不停地冲撞着他最后的理智。他柳既明大大小小战场上过上百场,今天却一贯反常,不安得像他十几岁时第一次上战场握着傲霜刀刀柄双腿打颤一般。
方才就不该让时云淮一个人留下!
柳既明猛地停了下来,眼前是好几具惨死的尸体,身上皆是恶人谷的装束。他定睛一看,这些尸体有的面门一刀,有的则是脖颈一刀,无一例外都是惊愕地瞪大了双眼,怕是这一刀来的突然,他们来不及反抗,死状可怖——持刀者挥刀极为干净,没有任何一个多余的招式。
是时云淮。柳既明意识到了什么,蹲下身伸手去拭擦尸体脸上的血迹:甚至还是温热的。
这些人约摸着是恶人谷的追兵,一路追到此处却被时云淮杀了……那时云淮,想必是在不远处了……柳既明这才轻轻舒了口气,还不等他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他目光便被一连串血迹吸引了——那串血迹是滴落下来的,而非这些人被杀时溅落的,断断续续地蜿蜒着指向一处半人高的草丛。
柳既明放轻了脚步,刚走到草丛边一把横刀刀刃便突然指在他的眉心,硬生生收住了脚步。
“云淮,是我!”
浑身是血的时云淮听到柳既明的声音手中的横刀一下就掉了下去落到地上,凛冽的眼神在此刻终于清明了,看清来人后这才松了口气,疲惫地一屁股坐了下去。他脸色惨白,嘴唇已看不出一点血色。
柳既明忙上前查看他身上的伤,时云淮胸口的衣襟早已被鲜血浸透,他唯恐碰到时云淮的伤口,小心翼翼地拆开了衣裳,便看见胸口一道刀伤,再往下看腰部又有两处伤口,好在只是些皮外伤并未伤到内里;最凶险的还是左肩肩头没入了一枚箭镞,一摊粘稠的黑色的血从左肩处正缓缓往下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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