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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百里翃险些冒出一句你不要又来捣乱,幸而半途省得此话若出,实在太过开罪对方,只得把言语都给硬生生咽了回去。他转而以尽量温和商量的口吻道:“你当过厨子?”

谢栖迟扬起下巴,眯了眯眼道:“没有……”

不待百里翃回话,一旁的张迁序早忍不住嘲弄道:“既然不是,就别随便夸下海口。这里是战地,可不是小孩做戏游乐、想来就来的地方。”

在营地时,百里翃便觉出张迁序对谢栖迟无甚好感,此回算是借了名目发作。这些天他算是摸透谢栖迟的几分个性,只道听了张迁序的话那人即将大怒,心里立刻焦急起来。谢栖迟却一反常态灿然而笑,露出一对虎牙洁白的齿尖,“张军爷这话更是可笑,原来会做饭食的必须是厨子么?还是你吃的必须得厨子做?那你出娘胎不久岂不是早被活活饿死了?”

这话绕了弯把对方臭骂一番,还好张迁序毕竟年长谢栖迟好些岁数,兵营里不是没见过比他言语更刁毒的家伙。不由不屑地冷冷而笑,“呵,这么厉害吗?那你倒有什么手艺?”

百里翃目光一扫,怕他们继续争执闹得大家都不痛快,快速打断道:“别说了,谢侠士,我同僚所言虽然有些冒昧,但也是实情。如并无一技之长,何须冒这种风险?打探狼牙军情,总不会只有一个法子。”

谢栖迟见他说话,随即不悦地皱皱眉头,不过好歹还算是客气答道:“校尉别担心,既然说出口的事,自是有预先估量。大唐世人喜爱胡食,我呢,偏巧懂了许多烹饪之技,这次何不用上?莫说寻常胡饼蒸饼之类,便是古楼子、浑羊殁、烤驼峰之类的,于我也不在话下。你若不信,待我去走一趟不久知道了!反正白四儿招人,终归还得试试手艺,他觉得不妥时,我们再另寻他法不是更好?”

谢栖迟一番话说来头头是道,由不得旁人不信,连张迁序的眼神也缓和了好些。百里翃略略沉吟,“……好是好,你怎么交待自己来历?”

谢栖迟面色一滞,百里翃瞥他一眼,“你既是初到中土,这边风土人情一概不清楚,长时间待下去,不怕他人起了疑心?”

“这……”

谢栖迟言语里显出些许犹豫之意,百里翃不紧不慢道:“这样吧,我也和你一道过去,不准白四儿那里还要多请人的。”

谢栖迟目中微光闪了闪,顷刻又急急道:“使不得,校尉身负重责,不该亲身犯险!”

百里翃静默一阵,“为何你使得,我却使不得?贵教协力本府平乱,只你一人前去,怎得也说不过去。这样吧,我生于洛阳城内,境况比你熟悉,便说自己是南市酒肆里的酒保。至于你……则是店主新近请来的胡人厨子,你看这样不是更好?”

谢栖迟怔忡片刻后,才又张了张口,看样子还想继续与人争辩,百里翃旋即截然道:“就这样了!你入夜先回同门的聚处,后日我准备好衣服,午夜在镇子西面的荒坟地里碰头,我会教你怎么应对店主的盘问。好了,大家一整天都没好好休息过,我看你不妨再去小睡一会儿,天黑了我会叫醒你。”

百里翃这些言语把谢栖迟的嘴堵了个严实,此时他的表情可谓是精彩纷呈,心里想必比打翻了五味瓶还舒爽。围观的军士互相挤挤眼睛,那意思便是:果然还是百里大哥有法子,每次都能降伏这小子。

谢栖迟觉得百里翃所言道理十足,但又感到哪里不对劲,思来想去暂且寻不到反驳的破绽。最后他只得闷闷道:“行,那我先去休息,等下麻烦校尉了。”

他在远处一个背阴的蓬草后躺下,搭了一两片大树叶在眼帘上头,过了一晌,气息轻缓下来。百里翃冲张迁序递了个眼神,起身往与谢栖迟躺卧处相反的方向信步行去。张迁序亦步亦趋跟在背后,待到了僻静地低声道:“我总觉得这小子心里有鬼。”

百里翃瞥他一眼,“肯定的,但还不至于为这等小事闹翻。我之所以要跟住他,便是觉得有些蹊跷。我走后,这里暂时你来管着,如果成功混入镇内,以后大家也不必这样劳师动众。我和谢栖迟如果妥善安身,将军这边和明教弟子都可以去别处,不至于耗费人力。”

张迁序颔首,“嗯,这样只需定时来一个人接头就行。不过……这到底太过凶险,莫说狼牙军,就是那谢栖迟本人到底安的什么心,恐怕……”

百里翃心道此时无需继续隐瞒,便低声道:“我留在风雨镇不光为了监视狼牙军,还有……”

他凑近张迁序耳畔,低语喁喁一阵,张迁序容色一变,“屠狼……”

“嗯,”百里翃从容不迫道:“那人如果真属屠狼会,大约还会有来找他的。如今局势混乱,这屠狼会我们虽有耳闻,但至今还未联络到,不妨趁此时机接上头,不失为日后助力。”

“只是……那唐门女子是何来路?”

百里翃斟酌半晌,“唐门行事诡谲难测,这我实在猜不中,也只得等等再看。”

天已然黑了,夜里的山林到底有些冷,空地上点燃一簇篝火。因为担心光亮外泻,还有人脱了外衫,拿树枝支愣出屏风似的样子遮挡。野芋被用泥土掩盖着,在炭火中烘熟,众人分而食之,百里翃掰下一块,给烫得一边换手一边吹气,好不容易冷了点,拿着便往谢栖迟躺卧处步去。

谢栖迟大约是听到了动静,不待他靠近,已然唰地坐起,“该走了?”

百里翃把烤芋头给他递过去,“再等会儿,你白日也没吃什么东西,给。”

谢栖迟也不说声谢,接过来闷头咬了一口,当下嫌弃地将眉毛拧在一道,“烤过头了,好些焦糊的地方,你们怎么这么烧……”

百里翃不动声色,“总不得还寻个炊具给你蒸芋头吧?既然你觉得自己厨艺厉害,过几天让我见识见识。”

谢栖迟哼道:“行啊,倒时候可记得多多夸奖我。”

时至夜半,谢栖迟动身归回明教营地,百里翃随后命人安排了几名手下轮流值夜,方安安心心睡下去。然而黎明时分,他蓦地惊起,尽管不明白是为了什么,可那莫名的慌张却使得睡意全无。

旁边张迁序给他一动也吵醒了,一看天只灰蒙蒙亮着,迷糊中问道:“阿翃,怎么了?有动静?”

百里翃摇摇头,隐隐觉得自己忘掉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却一时间记不清楚。木柴燃烧殆尽,余灰里的暗红光亮映在他沉思的面容上。

霎时他低低喊了句我居然忘了他,随即起身朝某个角落奔去,张迁序怔了怔,倒也立刻回神过来,那里该是孙福林睡觉的地方。因那孩子还在发热,又一直沉睡着无一点声息,所以没人去搅扰他休息。

张迁序跟过去时,百里翃背对了他,手中提了那件充当盖被的白袍。然而地上除了被压倒的野草,什么也没有。

他不见了。

白四儿和往常一样,蹲在破败的酒馆门口,无趣地打量镇子小街上头明显比过去稀少的行人。老汉明明憔悴黯淡的面容,偏要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说是笑倒更像哭。

他的确笑不出,自从风雨镇落入狼牙军之手后,日子比神策军和天策府明里暗里较劲的时候还难熬。神策军里难免有些流里流气的兵痞生事,但是自从附近海字营和葵字营换了主将后,风气倒比先前驯良很多。虽然还有人骚扰镇上,却只敢偷偷摸摸地出手,而那些个狼牙军根本就是强盗、恶棍以及刽子手。他们于这小镇上横征暴敛,奸淫掳掠,无恶不作。酒馆里帮忙烧火的小娃的父母,便是因某次狼牙军强征军粮时不够顺从,惹怒了那带头的长官,当场被砍下了脑袋。

白四儿叹口气,瞧见那瘦小孩子在厅堂里跑来跑去,给那为数不多的食客斟茶上菜,心想也只能给他一口饭吃,能照料多久是多久了。镇内方家大婶不晓得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她家丫头贪图富贵享受,竟厚颜无耻地做了镇上狼牙督军巴布尔的姘头。她还提及镇上白家酒馆做得可口的好酒菜,那巴布尔贪馋,便命每日递送饭食,饭钱收得到的少不说,上回嫌弃不合口之后还生生害了一条人命。白四儿心里又是一阵叹息,幸而近日来了两个帮工,这惨淡光景才稍微缓和了些。

那伙计手脚麻利,吃苦耐劳,绝无偷奸耍滑的毛病。厨子虽是个有些懒散的胡人,还真整治得好饭菜。可就是这么个人,令白四儿心里另生了一个解不开的疙瘩。

新来的伙计正叫小杂工去厨房后帮忙烧火,自己来收拾洗涮碗筷,那孩子高兴得蹦去了。此时街面上蓦地传来一阵粗野放肆的笑声,酒保目光一扫,门口的白四儿已经骇得站起身,声音有点颤抖,“几位军爷……好……今个儿又准备用什么酒菜?”

五六名狼牙军大步跨入店内,为首那个方面阔耳一脸胡茬的大力搡了白四儿一把,呵斥道:“老头少啰嗦,把默棘连兄弟叫出来,咱们晓得跟他讲!”

白四儿哪里敢辩驳,新来的伙计耳目头脑却是灵敏,立刻一头钻进后厨喊人。不多时里间胡人厨子掀开竹帘快步走了出来,浅沙色调的头发格外醒目。他一边撩起围布擦去额头豆大的汗珠,一面一脸堆笑地冲着来的狼牙兵卒抬首招呼,“哟,几位大哥今天又来啦!今天让小弟帮什么忙啊?”

他们交谈皆用胡语,本就听着突兀,那厨子对狼牙军的亲热劲头更使得满堂食客无不侧目。亦有人暗地骂道胡狗全是一路货色,可又都敢怒不敢言。至多趁双方交谈正酣时,偷偷甩去一个白眼,旋即转回脸默默扒饭。白四儿见状亦不好言语,一时间既是如芒在背,又是无可奈何。

另一个长相干瘦的狼牙兵举了举手,他正提着草绳穿腮挂成一串的三四条肥美新鲜的鲤鱼,冲默棘连嘿嘿笑道:“外头得的,刚从河里钓出来,正好我们几个打打牙祭。”

不晓得又是哪里抢的,默棘连心头嘀咕着接下鲜鱼,还不忘小鸡啄米似地连连顿首回应,“好好好,上回做的是鱼脍,这次就换换口味。正好又有米饭,熬个鱼羹怎么样,什钵苾大哥?”

什钵苾不甚在意挥挥手,“没事,你安排就是。这还有一只羊腿和两坛子老酒,你一并拿去,多的自己留了就是。”

默棘连两手提了东西,答应着去了,顺道叫伙计来帮忙刮洗鱼鳞、择选菜蔬。几名狼牙兵就在外间当中那张桌子上坐了,一回哈哈大笑,一回咆哮怒骂。邻座行路客商吃饭吃得那叫一个胆战心惊,大都匆匆付了钱,头也不敢回的出了门。

默棘连手脚麻利,不一会儿就端出炖煮喷香的鱼羹,里面加了笋丝与鲜菇,又用了如今市上难买的胡椒提味。羊腿上笼蒸熟,切为薄片,配香料和杏酱送上。那些狼牙兵见酒菜上来,就一面吃喝,一面继续瞎扯。默棘连擦着手出来,立刻有人招呼他坐下喝酒,他向日跟这群人厮混熟了,也不客气地挤在一处。

默棘连握着酒盅,“这酒好啊,醇厚够劲,以前喝得那些都是蜜水似的,一点酒味都没有。”

什钵苾龇牙,“嘿,当然不一样,从洛阳城里那什么上阳宫里搬出来的,皇帝喝的嘛,滋味肯定好。这是咱们巴布尔督军赏下来,别人可没那福气。”

默棘连哀叹一声,“这么少,就能喝个一两回了。”

什钵苾嘿然,“怕什么,以后等拿下长安,恐怕里面的御酒比这个更合口,更多呢!给你就是!”

默棘连迟疑地看他一眼,“长安?不是还没……”

“咱们消息灵通,嘿嘿,月初那潼关已经被拿下,长安迟早是囊中之物。”

默棘连容色愕然,“多久的事情……”

话音未落,背后哗啦一声碎裂之响,众人齐刷刷扭头,原来跑堂伙计不慎手滑,摔碎了一只小碗。这倒不至于令人太在意,在座几人不一会儿就回头继续摆谈开了。什钵苾旁边一个士兵笑道:“可惜拿金银珠宝咱们没戏,不过也难说会不会随了到那边去。他娘的,一想到又要吃那猪头伙夫的猪食,老子简直就不想走了。”

什钵苾狠狠一巴掌扇在他脑袋上,“没出息!就算默棘连兄弟手艺好,吃的总比前程重要!”

“那是那是……”被打的不继续这个话题,只道:“今晚不是我们几个值夜,想好怎么打发这一夜了?”

“玩樗蒲嘛,谁赢谁下次请客……”

“我不陪啦,”什钵苾倏然浮起诡秘的笑容,“河边那堆帐篷里,又来了几个新鲜货,嫩得出水呢!你们不来□□,我就去尝鲜了。嘿嘿,到头莫说老子不讲义气,没给你们留着……”

又有一个哼哼道:“想得美!说好了,这回先划拳,谁赢了谁第一个干。”

“行啊,”什钵苾说着一瞥默棘连,“我说兄弟,那地方你没去过吧?我看这镇上剩的女人不是干瘪的老婆子,就是还在乳臭未干的娃娃,好货都在那帐房里收着呢!嘿,给你换身衣服,跟我去玩玩?”

默棘连犹豫半晌,张了张口正要回复,那伙计刀一般冰冷锐利的视线便抛了过来,于是他干笑一阵,“谢大哥的心意了,可我……我这都有老婆的人了……”

“嗤,你老婆还在城里呢,怕个鬼!年轻在外头就要多多快活,又不花你钱的。”

默棘连脸红了红,“不是这回事……总之,心领了,这事哪有不透风的时候,她可泼得很。”

他悄悄指了跑堂伙计,“我上回就去城里伎馆坐了坐,家里那口子就提着菜刀打上门,他亲眼看见的。”

几人不觉哄然大笑,“看不出你还惧内呢!哎呀,生得这样不知多少姑娘会喜欢,偏偏你娶个母老虎……”

夜里酒馆闭门,伙计不比往常一般直接就寝,却是在后院角落坐着发呆。快要落雨的样子,闷湿燥热的感觉包围住身体的每一分每一寸,使得汗水根本无法减少,衣衫始终**紧贴肌肤。他似想冲凉,在院角的井里提出一桶水,解去上衣,却又坐在石砌的井口不再动了。

默棘连的身影与一盏油灯如豆的微光同时出现,他手里捏着两个厨房里剩下的蒸饼。伙计望他道:“你有什么事?”

默棘连递去蒸饼,“你晚饭都没吃,这正好我用剩下的肉馅做的,吃点垫肚子吧。”

伙计默然许久,轻轻摇头,“我不饿。”

他二人自然就是乔装潜伏镇内的百里翃与谢栖迟,谢栖迟耸耸眉毛,“别糟蹋东西呢!你看镇里有几个能填饱肚子的,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除了我谁还能搞到……”

语声戛然而止,谢栖迟似乎想起什么尴尬事来,倏然住口干咳两嗓子才道:“快吃了吧,天这么热,放久就馊了。”

百里翃淡淡扫他一眼,面上没多少表情,“也是,那些狼牙军与你族属相近,你又会说笑打趣,倒跟他们处得亲近。外头许多百姓啃树皮嚼野菜,这店里却时不时拿到军营里的粮食肉品,的确跟身在神仙洞府差不多了。”

谢栖迟听出他言语暗含嘲讽,想自己好意劝慰反倒莫名其妙碰个钉子,不觉心头腾起一股无明火,口上却笑道:“是啊,我哪里比得天策府个个铁骨铮铮的男儿英烈不屈,我该拔刀杀上去跟那些家伙同归于尽,是不是呀?”

百里翃默默一阵,自觉未免有些失礼,毕竟谢栖迟与狼牙军亲近是为了日后图谋。他轻嘘一口气,低声回道:“我……抱歉,言语冒撞了。”

谢栖迟只道又将会一番唇枪舌战,哪晓得百里翃立时致歉,自己便不好继续纠结。他亦非不明白对方如此这般的缘故,低头想了想,“哎……也没什么,天气热,谁都会烦躁的。”

百里翃一手接过蒸饼,就着葫芦瓢舀出的清凉井水吃了起来。蒸饼还有几分温热,肉馅的油脂并未凝固,立时滴了出来。他咬过几口,品味一会儿说:“真没想到你的手艺确实不错,这是和谁学的?”

百里翃看似随口而问,实则为缓和气氛,谢栖迟道:“都是跟我爹学的。”

百里翃顿觉意外,“居然是你爹?!”

谢栖迟得意地笑出声,“没料到吧?我娘的话,因为家境优越,外公就她一个女儿,从小宠爱得很,烹煮菜肴从没学过。所以父母婚后,照料饭菜的事务就让爹给包办了。”

百里翃倏然愣住,隔半晌忍不住含笑道:“这真是……稀奇,你爹倒是能干。”

谢栖迟睨他一眼,“你这口气好似哪里不妥一样,凭什么家务都该女人来做,男人就不应搭手帮一帮?”

百里翃摇摇头,唇角轻挽,“我并非这意思,天策府中也有女将曹将军主事,江将军更是我仰慕的上峰。有些事情硬要分个男女有别,岂不可笑?只是觉得你父亲如此做派,性情人品应该极为温和体贴。”

谢栖迟挠挠头,又咳嗽两声,“这个自然嘛。”

“你既然是胡人后裔,不知胡名是如何称呼?相处这样久了,我还不清楚。”

谢栖迟摇头,“我并未起胡名。”

百里翃不禁咦一声,脸上满是愕然之情,谢栖迟解释道:“我父母虽然都带着胡人血脉,但自小就在汉人堆里长大,便是我父亲也没有胡语名字。”

百里翃听得惊讶,但仔细想想也不无道理,“栖迟……那你的名字可是出自《诗》中‘衡门之下,可以栖迟’那一句?”

这回换了谢栖迟讶然,“咦,你怎么知道?”

百里翃道:“我长兄善文理,小时候教过一些诗句。”

百里翃其实有一事不甚解,谢栖迟既然称生母家世富贵,但衡门之语却是称赞隐士安贫乐道,给孩子取这等名号的用意是为何?当然那是谢栖迟的私事,不该他过问。

谢栖迟似乎亦不想应答,天边亮光一闪,过了好一会儿,远处滚过一道沉闷的雷声,他望望天,“要下雨了,你还是快些吧,等会儿早点睡。最近店里生意不错,我看明天有得忙。”

百里翃已食完两块蒸饼,闻得催促遂将一块旧布撇进桶里,继续蘸水擦洗身体。谢栖迟一边看着,一边小声问道:“……潼关那里,你觉得日后会怎样?”

百里翃手上一顿,指头将旧布紧紧揪成一团,缄默之后压低嗓音回答:“长安……恐怕难以保全了……”

他晚间心绪不宁,根本缘故实是由于这个消息。潼关既失,长安局势危机,沦陷只在旦夕间。如此一来,北邙山中受困的天策府彻底孤立无援,陷入了狼群的重重包围,即将成为一座血海淹没的孤岛。

日后究竟会怎样?百里翃自问,然而那样的景况,他全然不敢想象。

谢栖迟不是看不出他的变化,缓缓启口道:“不一定的,终归没到最后,局势如何尚未可知。”

百里翃不禁抬首望了他,谢栖迟仍是笑着,“想太远没用,还是留心眼前。”

又是几道电光随了几声霹雳,谢栖迟护住被骤然增强的夜风吹得摇曳不停的灯焰,二人往寝卧的房间走去。各自入房前,谢栖迟倏然回转身,“我第一次看到你这样……”

百里翃莫名道:“哪样?”

“你居然也会生闷气,还以为你就一直这老气横秋的模样。”

百里翃嗤笑一声,“你还是一样无聊啊。”

这间屋子实则是间柴房,未劈细的横木上头搭几个木板,再铺好干草垫一块补丁满满的薄布,也就算张床了。百里翃侧卧其上,听着外头风声与雷声里夹杂的噼噼啪啪之响,估量这雨终于下来了,明日该会好过点。

他睡不着,不是因为被坚硬的床板硌到,而是想起了那几名狼牙军提到的河边篷帐,以及被羁困其中的女子们。

刚才的言语中,谢栖迟与他都没主动提起,但那不意味着双方未在意。那地方自他来到风雨镇便听街坊邻里说过,虽皆言语暧昧不明,但是足以令人明了里头每日每夜上演着什么景况。镇子里没谁愿意靠近那里,只因不管何时,那方总会传出女子凄厉的哭叫与呼喊,无力无助地萦绕于空中,被风吹散得细碎如沙,零星地送入听者耳畔。

然而,不会有任何人去救助她们,甚至百里翃与谢栖迟都不能。

去了,若救也不过带着一两个女子脱出罢了,剩下的又怎么办?仍是留在那里备受折磨。然若去而不救,又得同流合污不成?何况他们身负更重要的使命,不能如此莽撞,况且战乱里遭受侵害的也并不止这些人。

百里翃蓦然间念及洛阳城里的父母,还有两位兄长与两位姐姐。洛阳尚未陷落前,他曾回家匆匆看过状况,假使顺利,一家人都应该在城破前离开了。

大哥提过姨夫一家也会同行,这样的话夫妻俩必然会把独生女儿孟小竹带在身边。思及此处,百里翃不由松了口气,小竹今年刚满十四,是同辈里唯一一个年纪比自己小的,一向当他是亲生哥哥一般亲近。只愿她路上不会遭遇任何波折,平平安安投奔到姨夫在灵武的亲戚家。

他心绪稍定,这才有了些许朦胧睡意,不防几滴冰凉咚咚落在额角,不过半刻,水流竟稀里哗啦连成几线,再一会儿小瀑布似地倾盆而下,把底下被褥浸得湿透。百里翃心想这可坏了,一定是柴房顶上的茅草被风吹了些去,弄出个洞来,看来这床是睡不成了,只好去谢栖迟那里借宿一宿。

他打定主意,便披衣起身绕出柴房,径直去叩谢栖迟卧房的薄板门。连连敲了几下,里面并无回应,百里翃想这雷雨交加之时,外头叩门声恐怕都给掩盖了去,谢栖迟若真的睡死了,大约是全然听不见的。

百里翃虽然无奈,也不好继续用力敲门,正转身时那单薄的木门却轻轻咯一响,滑开一条缝隙,随后因风势之故,倏然大敞。雷电闪耀时,屋里状况一览无余,百里翃陡地睁大两眼。

屋子空空荡荡,并无一人。

他没有踏进室内,接着接连几道闪光,谨慎地打量。门背面的栓子有些松动,被几次用力拍击,它便脱开去。百里翃面无表情,再扫视一回,合上房门,捡了屋檐下被风吹落的一只小树杈,把门栓挑回原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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