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洗不完的碗碟和永远弥漫着油烟的后厨里缓慢爬行。赵璇芸像一台上紧了发条的机器,沉默地应对着劈头盖脸砸来的所有活计。直到那天,掌勺的刘师傅因为试做一道新菜被滚油烫伤了手臂,后厨顿时乱作一团。眼看中午的客流高峰将至,厨房里急得团团转,李大娘的目光扫过角落里沉默洗碗的赵璇芸,几乎是病急乱投医地吼道:“那个谁…赵丫头!你以前不是跟掌柜的说会点灶上功夫?顶上,快顶上!”
赵璇芸被吼得一怔,下意识地抬头。灶台?锅铲?她看着那口巨大的铁锅,炉膛里跳跃的火焰映在她有些空洞的眼底,一个熟悉的身影,夹杂着强烈的回忆,猛地顶上大脑。她慢慢地站起身,没有多余动作,沉默地走到水缸边,舀起一瓢水用力洗净手上残留的油腻和洗碗水的味道。水刺得脱皮的地方生疼,却也让她混乱的思绪骤然清晰了一瞬。
她站到了灶台前。火焰舔舐着锅底,灶台的缝隙间闪烁着橙色的光,大锅热浪扑面。案板上堆着常见的食材:新鲜的河虾仁,嫩黄的鸡蛋,一把翠绿的葱花,还有些泡发好的木耳丝。这是最普通不过的家常菜原料。她深吸一口气,回忆中浮现的不是菜谱,而是林峰行那张带着点小得意的脸。
“看好了啊,”记忆里的他系着那条印着小熊的围裙,声音带着笑意,“虾仁滑蛋,精髓就在一个‘滑’字!油温不能太高,蛋液倒进去要快搅,不能等它老……”
他的声音,他翻炒时手腕轻巧的抖动,甚至他鼻尖上因为灶火而沁出的细小汗珠,都清晰得恍如昨日。赵璇芸眸底深处那潭死水般的沉寂仿佛被一道细微的光芒撕开了一道口,她利落地在热锅里倒入凉油。油温刚起,便迅速倒入打散的金黄蛋液。“刺啦——”一声轻响,蛋液边缘瞬间泛起细密的泡泡。她手腕灵活地转动锅柄,锅铲快速而轻柔地划动,蛋液尚未完全凝固成块,便被她利落地盛出备用。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被强行唤醒的肌肉记忆。重新放油,烧至微热,晶莹的虾仁滑入锅中,瞬间卷曲变色,烹入少许黄酒去腥,微弱的酒香混合着虾的鲜甜在热力激发下猛地升腾。倒入滑蛋,撒上翠绿的葱花和深褐的木耳丝,快速颠锅。最后,只淋了薄薄一层清亮的酱油,沿着锅边滑下,激发出最纯粹的咸鲜酱香。
一盘林峰行教的“滑蛋虾仁”出锅,色泽金黄透亮,虾仁粉嫩弹牙,滑蛋软嫩蓬松,葱花翠绿点缀其间,热气腾腾,香气霸道地瞬间压过后厨里所有复杂的味道。没有复杂的调味,没有花哨的雕饰,只有食材本真的鲜嫩和火候精准掌控带来的极致口感。
李大娘狐疑地凑近闻了闻,又夹起一块滑蛋和一只虾仁塞进嘴里。咀嚼的动作猛地顿住,她眼睛瞪得溜圆,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那滑蛋嫩得不可思议,虾仁的鲜甜被完全激发出来,咸淡恰到好处,清爽又不失滋味,是她在扬州各大酒楼尝遍百味后,从未体会过的纯粹鲜香。
“这…这…”李大娘指着那盘菜,舌头像是打了结。周围的帮厨伙计也嗅着那诱人的香气,纷纷围了过来。
赵璇芸没理会他们的反应,只是沉默地解下围裙,重新走回那堆油腻的碗碟旁。她的指尖微微颤抖,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刚才那片刻的重现。她自己不是不会做饭炒菜,只是那盘菜,是林峰行留在她生命里的烙印之一,是她在这异世里为数不多的能抓住的、带着他温度的东西。她低下头,用力刷洗着碗碟,水花溅起,试图压下鼻尖再次翻涌上来的酸涩。味道是对的,可是,那个教她做菜的人,在哪里呢?
一盘“滑蛋虾仁”,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在醉仙居,乃至整个扬州的食客圈中,激起了意想不到的涟漪。
那纯粹而鲜美的味道,带着一种迥异于当下流行浓油赤酱或繁复雕琢的清爽家常气息,瞬间俘获了无数老饕的味蕾。口耳相传的力量是惊人的。很快,“醉仙居有个帮厨丫头,一手灶上功夫鲜得掉眉毛”的消息在扬州不胫而走。有人专程慕名而来,点名要吃那道“滑蛋虾仁”。赵璇芸的名字,从后厨的默默无闻,渐渐被一些熟客挂在嘴边。
掌勺的刘师傅伤愈归来,面对这局面,脸色有些复杂,他想过刁难这个小丫头,但最终在掌柜的授意下,赵璇芸还是被正式提拔为掌勺之一,专门负责几道“赵氏风味”。她的菜单简单,无非是些林峰行曾经教过的、用最普通食材就能做出的家常味道:一道酱爆肉丁,用的是猪里脊,酱香浓郁,肉丁滑嫩;一道醋溜白菜,火候精准,酸香爽脆,开胃无比;还有一道改过的鱼香素丝(因唐代尚无辣椒,只能用茱萸酱和醋调出近似风味),也颇受欢迎。
这些菜式,用料寻常,技法也不见得多么繁复,但那份对食材原味的尊重,以及那分毫之间恰到好处的调味平衡,让吃惯了山珍海味或重口江湖菜的食客们耳目一新,倍感亲切。
恰逢名剑大会的日期日益临近,这座本就繁华的江南重镇,此刻更是涌入了数倍于平常的江湖人士。各大门派弟子、游侠散人、名宿耆老,形形色色,摩肩接踵,客栈爆满,酒楼食肆更是人满为患。醉仙居作为扬州城的老字号,自然成了这些江湖豪客们落脚打尖、宴饮商议的酒楼之一。
人潮带来了汹涌的生意,也带来了巨大的压力。后厨如同战场,灶火日夜不息。赵璇芸站在属于自己的灶台前,汗水早已浸透了后背的粗布衣衫,额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她机械地重复着颠勺、翻炒的动作,锅铲碰撞铁锅的声音清脆急促,汇入后厨一片鼎沸的声浪里。
眼前是跳跃的火焰,耳边是跑堂伙计此起彼伏的报菜声和食客们喧嚣的嘈杂。她熟练地操作着,心思却仿佛抽离了这具忙碌的躯壳,飘向了某个寂静的角落。眼前晃动的一张张面孔,或粗犷豪放,或精干内敛,穿着各色门派服饰——天策的玄甲红缨,纯阳的道袍鹤氅,七秀的霓裳羽衣,万花的墨韵青衫……这些只在游戏里见过的景象,如今真实地环绕着她,却只让她感到一种更深的疏离。热闹是他们的,喧嚣是他们的,而她,只是一个误入此间的孤魂。
“赵娘子!甲字三号雅间加一份酱爆肉丁,一份醋溜白菜!客人催得急!”跑堂的呼喊穿透嘈杂的厨房。
赵璇芸回神,压下心底翻涌的孤寂。她抹了把额上的汗,重新专注于眼前的铁锅。她手腕翻动,食材在滚油中爆发出诱人的香气。活下去,她对自己说,只有先活下去,才有找到归路的渺茫希望。她将那份深切的思念和对峰行的呼唤,连同所有的委屈与惶恐,都狠狠压进了每一次用力的翻炒之中,化作了灶膛里熊熊燃烧的火焰。
名剑大会的筹备如火如荼,作为官方指定的几家大酒楼之一,醉仙居承接了部分贵宾接待和选手餐食供应的任务。这日午后,酒楼里难得的清闲片刻。赵璇芸刚收拾好自己负责的灶台,正用布巾擦拭着额角的汗珠,掌柜便亲自找了过来,脸上堆着少有的郑重笑容。
“璇芸啊,”掌柜搓着手,语气带着几分商量的意味,“名剑大会那边,负责膳食的管事今儿个特意过来尝了你那几道菜,赞不绝口!大会期间,想请你过去帮几天忙,专做你那几道拿手的,给各门派的贵客们尝尝鲜。你看…这可是露脸的好机会!”
赵璇芸擦汗的动作顿了一下。名剑大会?她脑中瞬间闪过游戏里熟悉的场景:藏剑山庄,剑气纵横,玩家角色们穿着各色外观激烈对决……可随即,一阵窘迫之感从脚底升起,名剑大会是她笔下主角们必定会登场的舞台。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布巾,指节微微发白。情感告诉她,社恐i人好不容易稍微适应点环境,又跑到新地方去炒菜吗?万一碰上亲儿子亲女儿,感觉有点尴尬啊。但是理智又告诉她,这是个机会,藏剑山庄肯定能给更多钱。而且离这个世界的核心近一步,或许还能找到什么回家的线索?
掌柜见她沉默,只当是姑娘家怯场,连忙补充道:“工钱好说!大会期间包吃住,给的赏钱肯定也比咱们这儿丰厚!而且就在城郊大校场旁边搭的棚区,不算远。”
赵璇芸垂下眼睫,看着布巾上沾染的油污。现实没钱的重压最终还是碾碎了那点微不足道的抗拒。她需要钱,需要在这个世界立足,需要通过这些钱寻找回家的路和思念的人。她抬起头,脸上已是一片平静无波:“谢掌柜的提点,我去。”
名剑大会的临时厨房区域比醉仙居的后厨大了数倍,数十口大灶同时开火,蒸汽缭绕,人声鼎沸,各色食材堆积如山。空气里混杂着各种香料、油脂和食材本身的味道,浓郁得几乎化不开。赵璇芸被分配到一个靠边的灶位,依旧负责她那几道招牌家常菜。只是这里的节奏更快,要求更高,面对的也不再是普通食客,而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
压力如同无形的巨石压在身上。她强迫自己全神贯注,将每一份对火候的掌控,每一次调味的精准,都当作抵御内心惶恐的堡垒。她不敢分神,更不敢随意张望,生怕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对上那双在文字里被反复描绘过的、属于“唐禹”的、表面温润实则暗藏锋芒的眼睛,或者属于“言宓”的、清冷又温柔的目光。
然而,该来的,终究避不开。
赵璇芸:本i人不喜欢新环境【葛优躺.jp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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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赵璇芸(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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