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次短暂的、充斥着尴尬的初识后,言宓的身影出现在赵璇芸视线中的频率明显高了起来。有时是独自前来,有时则会与唐禹同行。赵璇芸发现言宓意外地亲近她,她下意识地会想和言宓聊天,想回应她,可一想到自己是异世访客的处境,她怎么也做不到自然地亲和,每次都只能干巴巴地开口发声,心里矛盾得好像拧成了一团乱七八糟的麻绳。
后来,随着名剑大会的擂台赛程越来越密集,高手对决层出不穷,言宓和唐禹来的次数也就相对少了,作为各自门派的精英弟子,二人的对决或者搭档吸引了无数目光。赵璇芸在忙碌的间隙,偶尔会瞥见远处校场上那抹迅疾如电的墨蓝身影与翩若惊鸿的灰色裙纱。偶尔不忙了,她也会和观战的人群一样,近距离观赏棋逢对手的乐趣。
唐禹的千机匣如同他肢体的延伸,机括开合间,淬毒的弩箭无声激射,角度刁钻狠辣;暴雨梨花针笼罩一片区域,银芒点点,密不透风;身形在惊鸿游龙的加持下飘忽不定,如同鬼魅。而他对面的言宓,手中伞剑合一,凶猛的海雕盘旋身侧,鸣啸摄人心魄。蓬莱的绝技在她手中施展开来,既有蹈海御波的磅礴大气,又有九霄踏云的灵动飘逸。伞面开合如盾,精准地格开致命的暗器,剑锋所指,溟海御波之力沛然莫御,逼得唐禹不得不频频闪避。
他们之间明明是在对战,但好像又有一种配合,至少在赵璇芸这个外行看来,都似乎显出一种惊人的默契。
二人作为搭档时,这种默契就更加明显,一个擅远攻袭扰,身法诡谲;一个攻守兼备,招式大开大阖。在需要联手应对其他强劲对手的擂台上,他们的互补性被发挥得淋漓尽致。唐禹的机关陷阱限制对手走位,言宓的伞剑便如雷霆般直击要害;言宓以伞为盾硬抗对手强攻时,唐禹的淬毒暗器总能从最刁钻的角度给予对手致命一击。
更让赵璇芸无法忽视的,是他们偶尔在擂台下短暂交汇的眼神。当一场精彩的配合赢得满堂喝彩,唐禹收势站定,目光投向言宓时,那眼神里毫不掩饰的欣赏,带着一种棋逢对手的灼热。而言宓回望过去时,清丽的脸上虽无太多表情,但那双澄澈的眸子里,同样闪烁着认可的赞赏光芒。那是一种强者之间无需言语的惺惺相惜,一种基于实力碰撞而产生的、纯粹的吸引。
每次看到这样的场景,赵璇芸的心底就会涌起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尴尬——毕竟这两人感情升温的剧本是她写的;有磕糖——亲眼见证自己笔下的官配在自己面前互动;但更多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虚和别扭,好像自己是个躲在幕后的、操纵木偶的拙劣操偶师,如今木偶自己活了,还在她面前上演着她编排的戏码,让她既想捂脸又想逃跑。
她曾打定主意,对这两位主角敬而远之。尤其是那个眼神总让她觉得不舒服的唐禹。她只想做好自己的菜,攒够钱,然后……然后呢?她也不知道。她想找林峰行,在买玉佩之前,她刚刚攒的一点钱就都用到扬州府衙里面去了,想去试试看能不能了解到扬州的常住人口,看看名字年龄什么的。结果当然是被拒之门外,最惨的一次是差点被打出来。然后她也试图问过来往的商船什么的,有没有拉过一些奇怪的人,人家当然也只当她有病。赵璇芸但凡攒了点钱就试图自己来找到林峰行,或者拜托商行官府,哪怕一个线索也好,但是她一个市井小民,谁愿意帮她呢,最后自己也慢慢绝望。
然而,言宓的存在,却像一缕无法抗拒的春风,悄然融化着她筑起的心防。
言宓似乎真的很喜欢赵璇芸做的菜。她最近因为打擂台的行程紧张,并不常来打扰,但每次来,总是选在赵璇芸不那么忙的间隙,或者她就只是站在稍远的地方,静静地等赵璇芸忙完,才会带着那抹令人心安的浅笑上前。
言宓的关怀总是恰到好处,润物无声。一次赵璇芸在搬动沉重的蒸笼时,指尖被烫红了一片,她只是皱着眉忍痛甩了甩手。言宓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没有说话,只是将一个冰凉的小瓷瓶轻轻放在她旁边的台子上,瓶身上带着蓬莱特有的海浪标记。赵璇芸疑惑地看向她,言宓只是微微一笑:“岛上常用的烫伤膏,清凉止痛,不妨试试。”语气自然得仿佛只是随手递了件寻常东西。
赵璇芸本想说其实清水冲洗一会儿就好了,但是看着言宓眼波流转,唇角浅笑,她鬼使神差地就收下了,然后小声道了谢。
还有一次,午后闷热,赵璇芸在灶台前忙得头晕眼花,汗水浸透了鬓发。一杯温凉的、带着荷叶清香的茶水无声地递到了她手边。赵璇芸愕然抬头,只看到言宓转身离去的背影,透着阳光的衣袂在蒸腾的热气中轻轻拂动。
最让赵璇芸心头微颤的,是某次她不小心打翻了一小罐盐,细白的盐粒撒了一地,她瞬间放空了大脑,准备听骂声左耳进右耳出。管事阴沉着脸正要斥责,言宓恰好经过,温声开口:“管事莫急,是我方才走得急,不小心带倒了赵娘子的东西,实在抱歉。”她语气诚恳,姿态放得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担当。管事见是蓬莱弟子,也不好再说什么,嘟囔着走开了。赵璇芸看着言宓,张了张嘴,那句“谢谢”却哽在喉咙里。言宓只是对她安抚地笑了笑,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在意。
没有刻意的友善,没有居高临下的施舍,只有一种让人感受到的发自内心的、平等的尊重和体贴,这种温暖对于身处异世、内心孤苦无依的赵璇芸来说,如同寒夜里悄然亮起的一盏灯,微弱,却足以驱散心头的部分阴霾。
人心是肉长的。赵璇芸再想保持疏离,也无法抵挡这份纯粹、持续、绵长的暖意。那份刻意筑起的壁垒,在言宓润物细无声的温柔面前,开始一点点松动、剥落。
一次,言宓打完擂□□自前来。赵璇芸刚忙完一阵,正靠在灶台边短暂喘息。看着言宓轻盈的身影,她犹豫了一下,从旁边一个保温的食盒里,端出了一小碟特意留出来的酱爆肉丁,肉丁油亮,香气扑鼻。
“言姑娘,”赵璇芸的声音比平时轻快了些,带着一丝的亲近,又有一份紧张,“刚出锅的,尝尝?火候正好。”她将碟子递过去。
言宓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惊喜,那笑容瞬间如同初绽的芙蕖,明丽动人:“多谢赵姑娘!”她接过碟子,也不客气,用小竹签扎起一块肉丁放入口中,细细咀嚼,眼睛满足地微微眯起,真诚地赞叹:“外酥里嫩,酱香醇厚,火候当真绝妙!每次尝到姑娘的手艺,都觉心旷神怡。”她的赞美直白而热烈,毫不吝啬。
赵璇芸看着她满足的样子,心底那点仅存的疏离感也消散了大半,脸微微红,嘴角不自觉上扬。在这举目无亲的异世,能遇到一个真心欣赏自己、并给予温暖的人,何其不易。虽然对方是自己笔下的角色这个事实依旧让她感到一丝微妙,但此刻,她更愿意将言宓当作一个真实存在的、值得相交的朋友。
“姑娘喜欢就好。”赵璇芸的声音柔和了许多。她看着言宓专注品尝的样子,连日来的疲惫似乎也减轻了几分。这份小小的、分享美食带来的慰藉,如同一点微光,悄然照亮了她孤寂的心房。
然而,赵璇芸没有注意到,在稍远处人群的阴影里,一道身影静静地伫立着。唐禹的目光并未停留在言宓身上,而是越过她的肩头,精准地落在赵璇芸那难得放松、甚至带上了一丝浅笑的脸上。他俊朗的眉宇间,那份惯常的温润笑意淡去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更沉静的审视。他的眼神锐利如鹰隼,不动声色地捕捉着赵璇芸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从她面对言宓时放松的肢体,到她眼中流露出的、对那份关怀的感激与靠近。
那眼神里,探究的意味越来越浓,如同在拆解一件构造精妙却来历不明的机关暗器。赵璇芸身上那种与周遭格格不入的疏离感,她偶尔流露出的、对某些常识的陌生,比如对一些江湖赫赫有名人物的茫然,她面对言宓时那种既想靠近又带着莫名尴尬的矛盾,尤其是她此刻脸上那份因简单善意而焕发出的光彩……这一切都像磁石般吸引着他。
唐禹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却毫无暖意的弧度。这位来历成谜、厨艺精湛的赵姑娘,比他最初预想的,似乎还要有趣得多。他无声地注视着那灶台边短暂的温馨一幕,如同一个耐心的猎手,在评估着猎物最真实的模样。这份有趣,让他心底某种蛰伏的东西,悄然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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