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灶火的熏燎和食物的香气中流淌。名剑大会的热度持续攀升,临时厨房里的喧嚣也日复一日。赵璇芸渐渐习惯了这种节奏,也习惯了言宓带着暖意的偶尔造访。那份因“创作者”身份带来的窘迫,在言宓纯粹的善意面前,逐渐被一种小心翼翼的、带着感激的亲近所取代。她甚至开始期待言宓的到来,哪怕言宓一句话都不说,只是静静地站着,都成了这片异世烟火气中,除了玉佩以外,唯一能让她感到些许慰藉的亮色。
这天午后,阳光有些慵懒地穿过棚顶的缝隙,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厨房里难得的清闲片刻,只有炉膛里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远处校场上隐约传来的喝彩声。赵璇芸刚将最后一批备好的食材清点完毕,正靠在冰凉的青砖墙边,短暂地放松紧绷的神经。连日来的疲惫,加上心头积压的乡愁和对林峰行噬骨的思念,在这一刻如同沉甸甸的铅块,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她下意识地抬手,隔着衣料轻轻按住了胸口的位置。那枚玉佩的轮廓清晰地烙印在掌心,带着熟悉的触感,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刻痕,仿佛能从中汲取一丝力量。赵璇芸的目光有些失焦地望着虚空,一个名字,一段旋律,毫无征兆地、极其自然地滑出了干涩的唇瓣,轻得如同梦呓:
“林峰行……”
随即,一段陌生又带着奇异韵律的调子,在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情况下,极其轻微地从喉间哼了出来。那调子不属于这个世界任何一个流传的曲牌,带着一种现代流行音乐的流畅感和淡淡的忧伤,如同寂静深夜里流淌的溪水。她在哼唱《寻常歌》,是林峰行的微信电话背景乐。
“赵姑娘?”
熟悉的声音自身侧响起,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
赵璇芸如同受惊的小鹿,猛地回过神,哼唱声戛然而止。她迅速放下按在胸口的手,挺直了背脊,脸上瞬间恢复了惯常的平静,只是眼底深处还残留着一丝未来得及完全掩饰的脆弱和茫然。她循声望去,言宓不知何时已站在几步之外,也许是今天没有需要她上场的地方,她换上了一袭水蓝色的半袖襦裙,身影在斑驳的光影里显得格外沉静,还带着一股海浪的清凉。她手中托着一个青瓷小碗,碗里是几块晶莹剔透、点缀着桂花的糯米凉糕,显然是刚做好的精致点心。她看着赵璇芸,那双澄澈如秋水的眸子里,清晰地映出赵璇芸方才失魂落魄的模样,以及她放下手时,衣襟领口处极其短暂地滑落出来、又迅速被掩藏回去的一小截深色丝绦。
言宓的目光在赵璇芸脸上停留了片刻,那目光温和依旧,却比往日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沉凝和探究。她缓步上前,将手中的青瓷小碗轻轻放在赵璇芸旁边的台子上,动作轻柔。
“方才…听到姑娘似乎在唱歌?”言宓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些谨慎,仿佛怕惊扰了什么,“那曲调…很是特别,我从未听过。清泠婉转,却又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悠远之意。”她的眼神坦荡而真诚,没有丝毫冒犯,只有纯粹的好奇和欣赏。
赵璇芸紧张了一瞬,她在哼唱现代的歌,应该和唐朝是不一样的作曲习惯吧,在有好感的美女姐姐面前,实在是献丑了。她只觉得一股热气再次冲上脸颊,飞快地低下头,掩饰住眼中的慌乱,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沙哑和回避:“让…让言姑娘见笑了,不过是我家乡的俚曲小调,不成体统,胡乱哼的罢了。”赵璇芸语速有些快,带着明显的搪塞意味。
言宓静静地注视着她低垂的发顶,没有继续追问,空气中弥漫着一丝微妙的沉默。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赵璇芸此刻的紧张和抗拒。那曲调,那瞬间流露出的刻骨思念,还有那枚被珍重贴身藏起的、似乎系着丝绦的信物……也许这个女子身上藏着不为人知的、沉重的秘密,正是这个秘密,如同薄雾一样笼罩在赵璇芸周身,散发着神秘感,让言宓心中的好奇加深。但她有自己的原则和修养,他人不开口,她绝不会去强行拨开这层迷雾。
片刻,言宓才再次开口,声音放得更柔,巧妙地转移了话题:“这是蓬莱岛上用寒潭水浸过的糯米做的凉糕,加了新采的桂花蜜,清甜不腻。想着赵姑娘灶上辛苦,带来给你尝尝,解解乏,说不定还能给赵姑娘的新式小菜带来什么新的灵感。”她指了指那碗凉糕,笑容温煦如初,仿佛刚才那短暂的探究从未发生。
赵璇芸看着那碗晶莹剔透、散发着清甜香气的糕点,又看看言宓毫无芥蒂的温和笑容,心头紧绷的那根弦缓缓松了下来。一股暖流混合着更深的愧疚涌上心头。言宓是真心待她好,她也想真心待言宓好,只是她时不时流露出的思乡和思人之情(赵璇芸自己都控制不住),让她却不得不伪装一下。
“多谢言姑娘,”赵璇芸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鼻音,“总是…劳你费心。”
言宓只是摇摇头:“朋友之间,何须言谢。快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阳光透过棚顶的缝隙,在两人之间洒下跳跃的光斑。灶火的余温混合着糯米桂花的甜香,氤氲开一片短暂的宁静。赵璇芸拿起一块凉糕,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一直熨帖到心底。她小口咬下,清甜软糯的口感在舌尖化开。这一刻,在这异世的烟火之中,面对着自己笔下的人物,她更真切地感受到了一种真实的、不带任何预设的温暖。这份温暖,让她暂时忘却了那如影随形的孤寂,也让她心底那份对言宓的亲近感,悄然扎下了根。
然而,这片短暂的宁静,很快就被打破了。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晚霞如火,将临时厨房所在的棚区染上一层瑰丽的橙红。白日的喧嚣稍歇,灶火也熄了大半,只剩下几口温着汤羹的小灶还冒着袅袅热气。赵璇芸刚将最后一批清洗好的厨具归置整齐,累得腰酸背痛。她靠在一根支撑棚子的粗木柱旁,闭着眼,揉着发僵的脖颈。汗水濡湿了额发,一缕碎发黏在颊边,更添几分疲惫。
对林峰行的思念,如同潮汐,总是在她最疲惫、最松懈的时刻汹涌而至。那枚玉佩仿佛带着他的体温,紧紧贴在心口,是她的慰藉,也是唯一的痛楚来源。她几乎是本能地,趁着四下无人注意,再次伸手探入衣襟,将玉佩取出,紧紧地攥在了手心。粗糙的刻痕硌着柔嫩的掌心,带来一丝清晰的痛感。她闭上眼,无声地、用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那个名字刻入肺腑,将那点微凉的慰藉融入骨血。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连日压抑的委屈和疲惫化作沉甸甸的酸涩,直冲鼻端。
就在她沉浸在无声的悲伤中,眼睫微湿,几乎要控制不住那汹涌泪意之时——
“赵姑娘似乎…格外珍视此物?”
一个清朗悦耳、带着温和笑意的声音,毫无预兆地自身后极近处响起!
赵璇芸浑身猛地一僵,瞬间从那种悲伤沉溺的状态中惊醒,她松开紧握玉佩的手,快速把玉佩塞进衣服,指尖甚至因为动作太快而刮过领口内侧的皮肤,带来一丝火辣辣的刺痛。
她听出了是唐禹的声音,无奈地转过身,动作带起一阵微风。
唐禹不知何时已站在了她身后,距离近得有些失礼,他依旧穿着劲装,看来今天一整天都还在对战,身姿挺拔,脸上挂着那副惯有的谦和笑容,仿佛只是路过随口一问。夕阳的金红色余晖落在他半边脸上,将那俊朗的轮廓勾勒得格外分明,却也将他眼底深处那份毫不掩饰的探究映照得更加清晰,甚至带着一丝玩味的兴味。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机关探针,正牢牢地锁在她方才探入衣襟的手上,以及她脸上未来得及完全褪去的、因悲伤和惊吓而显得有些苍白的痕迹。那眼神看似温和,实则锐利如刀,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仿佛要将她连同她竭力隐藏的秘密一起剖开。
一股寒意和小小的厌恶从赵璇芸的心脏直冲头顶,怎么老是他,好好一个活人非要搞得像幽灵一般、总是在她最不设防时出现。赵璇芸希望唐禹没看到多少,也没听到什么,不过他那双看似温润的眼睛里,此刻闪烁的分明是猎手锁定猎物般的兴奋,盯得她也没了那点侥幸心理。
直觉的危机感如同渗透进破口木箱的冷水,慢慢淹没了她。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被冒犯、被窥探的愤怒和警惕,现代人的灵魂在瞬间压倒了所有的无措。她没有尖叫,没有后退,甚至没有立刻表现出过激的反应。只是在那电光火石之间,她脸上的所有脆弱和悲伤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抹去,只余下一片冰封般的平静。
赵璇芸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直直地迎上唐禹那双带着探究和兴味的眼睛。她的眼神清澈、稳定,甚至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刚才那个攥着玉佩无声悲伤的人根本不是她。
她没有回答他关于玉佩的问题,仿佛那问话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风。她的身体,以一种极其自然却又带着明确疏离意味的姿态,向后稳稳地退了一步。这一步,动作清晰,距离分明,瞬间在他们之间划开了一道无形的界限。
然后,她的唇瓣微启,声音不高,却清晰、冷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疏离和拒绝,在傍晚微凉的空气中响起:
“唐公子,我的事情与你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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