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公子,我的事情与你无关。”赵璇芸平静无波地说完,便就着最后一抹夕阳,走出了唐禹的视线。
这份冷漠唐禹并不陌生,他摸着下巴,饶有所思地看着女子远去的方向。
次日,名剑大会的喧嚣仍然是永不落幕的潮汐,日复一日地拍打着扬州城郊的大校场。赵璇芸依旧在灶火与油烟中穿梭,只是心境,已悄然染上了几分异色。言宓的温柔如同一泓清泉,无声地浸润着她龟裂的心田,清泉中的关怀在她心中终于沉淀凝结为为一种小心翼翼的亲近。然而,另一个人却如同附骨之疽,带着探究的寒意,总在她松懈之时悄然靠近。
实际上赵璇芸不清楚的是,唐禹的出现,并非始于名剑大会,他不是因寻找言宓才认识赵璇芸,相反,他比言宓认识得更早,也注视得更久。
早在大会的号角吹响之前,扬州城已开始为这场盛事预热。作为唐门外门弟子中颇负盛名的武器锻造师,唐禹需提前月余抵达,负责督造和调试唐门弟子在大会上使用的千机匣与弩箭。扬州城内铁匠铺的炉火日夜不息,淬火的青烟混杂着运河的水汽,空气里弥漫着金属与汗水的味道。面对唐门的生意,城内但凡是有些名气的铁匠铺自然是异常重视,不敢有丝毫怠慢,工匠们严格按照唐禹的要求和图纸来锻造。
忙碌之余,扬州城内关于“醉仙居有个帮厨丫头,手艺奇绝”的传闻,自然也飘进了唐禹的耳中。起初不过是茶余饭后的消遣,大会临近,唐禹并不想因为一个传闻就干扰了自己的思路。一个帮厨,技艺再高,又能如何?终究只是门灶台功夫。直到那日,他完成了主要的锻造任务,顺利护送至唐家堡落脚之地,受工匠们的邀请,又因与城中一位负责提供精铁原料的商贾洽谈,他们顺路进了醉仙居用午膳。
大堂人声鼎沸,各路人等混杂。唐禹选了二楼角落的一间清静包房,人都进去之后,他暂时并未关门。包房的桌子正对窗户,请客的人点了几个招牌菜,又问唐禹要不要加上赵厨子的拿手菜。唐禹摆了摆手示意随便,然后撑着下巴,偏过头,目光习惯性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跑堂的小二在窗户外穿梭如织,掌柜在一楼的柜台后拨着算盘,食客们或高谈阔论,或埋头大嚼。
就在这一片市井喧嚣之中,一道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
是端着沉重木托盘、从后厨方向走出来的赵璇芸。粗布衣衫洗得发白,袖口挽起,露出动作沉稳的手腕。她的脸上沾着一点灶灰,额头沁着细密的汗珠,神情是显而易见的疲惫。然而,她的脊背却自然而然挺得笔直,仿佛天生一般,如同风雨中一杆修竹。行走间,脚步不疾不徐,避开醉汉和奔跑的小二时,动作自然流畅,没有丝毫慌乱或卑怯。面对食客偶尔投来的、带着审视或调笑意味的目光,她只是平静地垂下眼帘,三言两语应和几句,将手中的菜肴稳稳放下,然后转身离开,背影带着一种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淡漠疏离,与身边点头哈腰讨生活的酒楼同僚们大不相同。
那并非刻意为之的清高,更像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习惯,一种对自身界限的无声维护。这份气度,与她身上那身沾满油污的粗布衣裳,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唐禹的目光有意识地跟随着赵璇芸来到后厨,只见她又盛给了小二一盘泛着金黄色泽的菜,没多久小二的吆喝声便闯进了他们的包房,“客官来喽,咱们赵娘子的招牌虾仁!”
“唐公子,您先尝尝,这赵娘子的手艺可是醉仙居的活招牌。”商人客气道。
唐禹收回目光,拾起筷子夹起一块传闻中的“滑蛋虾仁”,入口的瞬间,鲜嫩滑爽的极致口感确实令他眼中掠过一丝讶异。然而,他的目光却更多地停留在那个消失在通往厨房门帘后的、挺直的背影上。有趣,一个底层的帮厨,竟有如此姿态,竟有如此手艺?这份矛盾,如同一个精巧的机关谜题,瞬间勾起了唐禹沉寂已久的探究欲。
商人见唐禹吃过菜后,露出惊讶的神情,而后一直看着后厨,猜想他是不是想见赵娘子,于是问道:“唐公子,是否需要小人找掌柜的,把赵娘子叫过来?”
唐禹说:“不用,我只是有点惊讶于这赵娘子看着年纪不大,心思却如此新奇,能做出这些佳品。”
商人道:“这做菜上,赵娘子心思清奇;做人上,她也格格不入。”
唐禹笑道,“这倒有意思了,此话怎讲?”
“您看这些跑来跑去的小二,哪个不是为了得些老爷公子的赏钱,卖力地讨好咱们,哪怕是后厨的人,在人手不够的时候,也免不得要出来迎来送往,时间久了也和这些跑堂的一样。”商人端起一杯茶,“可这赵娘子她从来不做这些,也不奉承,也不低头,也不要钱。即使有客人故意刁难,她也就三言两语,说完了就像个闷葫芦,绝不再开口。有些客人会状似恼怒,又见她是女子,想要动手动脚,掌柜的会出来调停。不过大部分都是被她说的面红耳赤,不再言语。也不知赵娘子是何等口才。”
“是吗?那这赵娘子听着都不像是个帮厨,倒像是个舌战群儒的读书人了。”唐禹笑意加深,眼神再望向后厨方向,“赵娘子姓甚名谁呢?”
商人回忆了一下,“好像就是姓赵,叫赵璇芸。”
有名有姓?这平头百姓里能取出这种名字的人可不多,唐禹心想。
自那日起,唐禹便对赵璇芸留了心。借着在扬州逗留处理武器事宜的空隙,他成了醉仙居的常客,有时是独自一人,有时是与几位同门或生意伙伴。他总是选择能看到后厨通道的位置,不动声色地观察。
他看着赵璇芸沉默地在后厨与大堂间往返,汗水浸透衣背,指尖因长时间浸泡在冷水里而泛红发皱,甚至脱皮。他看着她面对主厨的呵斥,眼神放空,懒于辩解,只是微微抿唇,然后继续用力地刷洗着堆积如山的碗碟。他更注意到,无论多忙多累,她那双眼睛深处,始终藏着一抹挥之不去的、与这烟火人间格格不入的孤寂和茫然。那是一种灵魂游离于躯壳之外的脱离感。
这份朦胧的气质,如同最上等的迷香,丝丝缕缕地缠绕着唐禹。她的厨艺是引子,而她这个人本身,才是真正吸引他的地方。长此以往的关注,让那份最初的好奇,悄然发酵成了一种更深的、带着兴味的兴趣。
名剑大会启幕,言宓的出现,无疑为唐禹接近这个谜团,提供了一条绝佳的、顺理成章的路径。他敏锐地察觉到赵璇芸对言宓的接纳度远高于其他人,那份疏离在面对言宓的温柔时会悄然融化些许。而作为言宓在擂台上的固定搭档,他自然有无数理由出现在言宓身边,也自然有无数机会,“顺便”将探究的目光投向那个灶台边的身影。
只是,他很快发现,赵璇芸对他的态度,与对言宓截然不同。面对言宓,她虽仍有保留,但眼神会柔和,肢体也会放松。而面对他唐禹,她就像一只时刻警惕着猎鹰的雀鸟。他上前搭话,她虽会回应,但话语简短,眼神会下意识地回避,身体会不着痕迹地拉开距离,那份疏离感瞬间变得坚硬如冰。唐禹没有觉得她是惧怕,更像是一种本能的、带着审视的回避。
这份区别对待,非但没有让唐禹感到无趣和退却,反而激起了他一丝好奇和征服欲。他愈发频繁地借着言宓的光,出现在赵璇芸的视线范围内。更多的时候,他并不急于主导话题,只是安静地站在言宓身侧,如同一个最耐心的倾听者,目光却如同无形的丝线,紧紧缠绕在赵璇芸身上,捕捉着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每一句看似寻常却可能蕴含深意的话语,他想起当初的商人口中,赵璇芸在酒楼三言两语就能让人面红耳赤的能力,这让他感到兴奋。可惜,赵璇芸至今都没有在他面前泄露过一丝一毫。
赵璇芸对此并非毫无所觉。坦白说,她一开始、本来并不反感与唐禹有些交集。毕竟,眼前这个活生生的唐禹,虽然带着她笔下设定的“表里不一”属性,但抛开那些虚构的剧情,他本身也是一个英俊高大、谈吐得体的青年才俊,听听声音、养养耳朵也不错。偶尔,在言宓在场的情况下,她也会愿意接上唐禹抛出的话题,聊几句无关痛痒的闲天。只是,每当目光触及唐禹那张脸,那些她曾经为了虐恋情深而强行加诸在唐禹和言宓身上的狗血桥段——误会、伤害、囚禁、强取豪夺——就会不受控制地浮现在脑海,让她瞬间尴尬得脚趾抠地,只想原地消失。这种尴尬,让她在面对唐禹时,总是不自觉地想要后退一步。
但是心里再想着原作者的身份,也架不住唐禹看她的眼神,让她越来越感到不舒服。起初是不喜欢被人审视,然后是不喜欢玩味的兴趣,后来便开始讨厌他的窥视。唐禹问到她的玉佩的时候,她感觉像是一种最纯洁的地方遭到了污染,不悦感上升到了一种新的高度。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