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来镇外有一间荒废的茶舍,静静地伫立于荒草丛生之间,仅有几缕皎洁的月光勉强穿透云层洒在斑驳的木门上。外墙爬满了青苔和藤蔓,它们肆意蔓延,仿佛是大自然对这座废弃建筑的缓慢侵蚀与吞噬。木门半掩,随着一阵阴冷的穿堂风吹过,发出吱嘎作响的声音,如同深夜中的低语,一股霉湿与陈旧的气息扑面而来,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名状的压抑感。借着月色,能见屋内陈设杂乱无章,桌椅东倒西歪,上面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和蜘蛛网。偶尔几只老鼠穿梭其间,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甚至连墙壁四周还挂着发黑的陈年血色,更添了几分荒凉与恐怖。
几年前,有一伙山匪在青天白日屠戮而过,歇脚的旅客和老板一家都没能幸免,官府本来想将这块拆了,可也不知为何频频有怪事发生——先是有奇怪的哭声,后是参与拆迁的人回去后总觉得家里有人在喊冤,最后疯的疯,跑的跑,拆迁之事也不了了之,逐渐荒废成了民间怪志中的禁忌之地,鲜少有人会来这附近走动。
——除了凌枫。
凌雪阁在每个地方都有专门的联络据点,顺带为出任务的弟子提供地方歇脚休息。而凌枫从来不会去那些地方,他总能在每一个任务点附近精准找到一处人人避之不及的地方用于歇脚,哪怕有人知道他具体在哪也不会过来找他,并非是因为地方太过偏僻诡异,而是他们不想接近凌枫。
他十岁那年因为亲手杀了想要把自己当成菜人吃掉的人贩子,被路过的台首看中招揽进了凌雪阁;本以为只是一个比较狂的小子,却没想到完完全全就是一个疯子。出任务时杀人不眨眼,似乎还很享受这种杀人的快感,让他留活口逼问线索,他会抓紧链刃一点点收缩力度让那些刀片缓慢扎进对方的骨肉里慢慢折磨,起了兴致甚至还会仔细去一点点剥下对方的皮,再硬的骨头都能给他根根敲碎,等对方熬不住供出一切线索只求他给个痛快时,这人又会笑眯眯的同意,接着放任对方活活流血流死。
他喜怒无常,不仅是对任务目标和敌人,甚至连自己人都不放过;前一秒或许还在笑盈盈地主动跟你问好,下一秒可能就会为了目标将你丢弃。对他而言,那些人都不过是可以利用的工具,一旦失去利用价值就彻底没用了。
无常鬼。
认识亦或是听说过他的人都这么称呼他。
在为凌雪阁效命这十六年里,周边的人对他的评价好坏参半。高层赞赏他做事果断,同门批评过于冷血,但是他不在乎,没有人愿意和他组队共事,他正好不用担心被拖后腿,一个人完成了居多麻烦的任务,久而久之,那些危险的任务都压在了他身上。
他承受着血海与巨大的功绩,杀伐越发果断,手法也越来越诡谲,他的身上仿佛永远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就连那把长镰链刃都被血色覆盖,那双眼睛在长久的屠戮中逐渐变得越发黑暗平静,宛如深不见底的幽潭,让人望而生畏,生怕一不留神就会被卷入波涛汹涌的暗潮之中。
凌枫就靠坐在茶舍里唯一一个还算完整的椅子上擦拭着链刃上的血迹,突然动作微顿,只见一道残影闪过,茶舍本就摇摇欲坠的大门彻底倒了下去,一个带着诡异笑脸面具的男人从房顶倒挂下来,掐着一股奇怪的嗓音笑嘻嘻地说道:“无常鬼,许久不见呀~”
凌枫收回刚才甩出去的链刃,却连身子都懒得站起来,继续着方才擦拭的动作。那男人动作轻盈地落在倒下的木门上,竟是连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这才让凌枫降尊纡贵地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你是谁?”
男人嘿嘿一笑,身体弯曲出一道诡异的弧度往前探着,却并不往前一步:“您可真是贵人多忘事,想来也不记得十年前的事情了。”
听到“十年前”三个字,凌枫依旧是那副淡淡的神色,一双漆黑的眼睛在夜色下显得更加深邃。突然,他微微一笑,拉长音调“哦”了一声。
“原来是漏网之鱼啊——”
话音刚落,原地的凌枫便消失不见,仅一瞬间便绕至那怪面男的身后,手上的链刃缠在对方脖颈上,只需稍微用力,便能将那人直接绞杀。
“哎呀~别那么急躁嘛。”鬼面男“咯咯”地笑着,突然如无骨之人一样瘫软在地,一阵风过,便已经出现在了凌枫身后。
“在下今日前来,可不是为了跟您打架的。”鬼面男笑着,往后跃了几步,快速躲开了凌枫袭来的进攻。
“今天那个诱饵你已经把他杀了吧,那么,他的遗言你听见了吗?”鬼面男动作轻盈,很快便攀上了一棵大树上。
“你想救他吗?”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凌枫却是沉下脸,反而停下了进攻的动作,微微歪着头,仿佛听见了什么很幽默的话。
“我要救谁?哦,你该不会说的是那个大圣人吧。”凌枫轻轻一笑,带着戏谑的味道:“他是生是死跟我有何关系?那伪善的模样令人作呕,我巴不得他多受点罪,少在那装模作样了。”
他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了然地看着那鬼面男:“你该不会是打不过我就想用他威胁我吧?不好意思啊,我根本不在乎,要不是打不过早就把他杀了,不然你以为这些诱饵为什么都会被我杀了,因为我想看他痛苦啊,你要是有那个本事,来年我肯定给你留个全尸。”
鬼面男依旧“咯咯”笑着,却没有再多说什么,身形一闪,便消失在了夜色中。凌枫看着那棵树,转过身,却并没有回茶舍,闲庭信步般地往镇上走去,只不过才进大门,后脚便被凌雪阁的弟子追上。
“悦陵山?”
凌枫微颦起眉头,那名凌雪阁弟子顿时觉得汗毛竖起——好歹也是执行过许多次任务的,可对上这人的目光时,竟不由得生出几分寒意,仿佛连周遭的空气都凝固了。
他心中不由得有些悲怯,感觉自己像被人踢出来的替死鬼,可临到阵前,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对,查出来了,怀化大将军的私炮房不在这里,在隔壁悦陵镇的悦来山上,那里有座废弃的庙,平常鲜有人来往,所以……”
凌枫打断了他的话:“现在就要去吗?”
那凌雪阁弟子也不知为何觉得周遭的气场似乎又阴冷了几分,几乎开始磕巴地说道:“上头的意思是,最,最好……”
“我知道了。”凌枫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人一走,那压抑的气息便消散了许多,那弟子舒了一口气,有些庆幸自己运气好,本来还在想这人神出鬼没,如果非要去那鬼地方找人他还不愿意去,这下自己在门口撞见了,还省得许多没必要的心惊胆颤。
……话说回来,这人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镇上?
–
凌枫动作很快,到任务点附近时天才刚蒙蒙亮。远远便能看见一座修缮古朴的寺庙,然而一向无所畏忌的他此时却隐蔽在不远处的榕树背后,原因无他,这里实在太安静了。
如果这里真是私炮房,怎么会连一丝人气都没有,甚至连一□□味也没有闻见?
凌枫微皱起眉头,虽然疑惑,却还是从另一边围墙上绕路跃进了寺庙内。只见庭院荒芜,石板路上长满了青苔,野草从裂缝中顽强地探出头来,而那庙门半掩,门楣上的题字已模糊不清,一阵风过,门轴因年久失修而发出低沉的吱嘎声,宛如一位年迈的老者在轻轻叹息。
不对劲,这里根本没有活人活动的迹象,就算提前听到风声搬走也不可能会有如此厚重的灰尘,但凡百相斋的人来附近探查过都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除非……
他心头一凛,几乎瞬间抽出链刃,只听见“铛”的一声,一根箭矢已经被格挡甩飞,还未来得及看清,“咻咻”地箭声如骤雨般噼里啪啦地倾泄下来,凌枫快速双持链刃转了一个斩无常,见攻势并未停下,干脆一闪身躲进了寺庙里。
这寺庙并不算大,一座腐坏的神女雕像便占了大半的位置,她身形高大扭曲,不似凡间女子那般柔美温婉,反而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诡异与野性。雕像的面部轮廓模糊,双眼深陷,仿佛是两个黑洞,嘴角微微上扬,却并非温柔的微笑,而是一种诡异的、近乎于嘲讽的表情,尤其是配上那被岁月侵蚀而**的半张脸,让人不寒而栗。雕像的衣衫虽已斑驳破损,但仍能隐约看出其繁复的纹理和奇异的图案。
外头的箭雨声停了下来,随之而来的是紧凑又训练有素的脚步声,有些步调甚至十分沉重,显然是带有重兵。
凌枫转过身,只见窄小的门外人头攒动,密密麻麻的蒙面死侍将小小的破庙围得水泄不通。他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低低地笑了一下,握紧了手中的链刃。
“看来我的确名声不小,能让你们忌惮到要这么多人来杀我。”凌枫脸上笑容渐深,目光却是冰冷如窖。
“哄骗到我头上,那就把你们全杀了再回去找奸细算账吧。”
–
谢清羽突然从睡梦中惊醒,心脏仿佛在耳边轰鸣,如平地惊雷一般余韵难消。他下意识看向窗外,天边恰好泛起鱼肚白,万里无云的天际甚至有橙黄色的光晕,显然今天会是个好天气。
真奇怪……明明也没有做噩梦,为什么会突然这么心慌。
就像是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催促着他一般。谢清羽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干什么,却是顾不上被浸湿的后背草草穿上衣服便拿着横刀跑出了客栈,此时一阵凉风拂过,他微微一激灵,总算从昏沉的脑子里寻回了一丝清明,只是心脏依旧在毫无规则地疯狂跳动着,也不知究竟是怎么了。
谢清羽莫名觉得有点难受,却并非生理上的,这种感觉令他十分不适,正琢磨着要不要去把谢沁然叫醒帮自己看看,突然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房顶跃过,非常的轻巧,若非武功高深之人只怕都不会察觉。
他几乎立刻抬头寻去,就见到几个凌雪阁的弟子正急匆匆地跑过,似乎有什么急事。仿佛福至心灵一般,谢清羽瞬间飞身追了上去,直接按住了一名弟子让他没有反手余地,那几位弟子也是心头一震,不知道谢清羽究竟是什么身份,居然能这么轻松抓住他们的人,纷纷抽出链刃,大有要死战到底的架势。
“诸位,我无意冒犯,只是想向各位问个人。”谢清羽咬紧牙关逼迫自己狂跳的心脏安静一点,语气沉重地问道:“凌枫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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