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还是身体太虚弱，谢清羽寻了没一会儿便头昏眼花，干脆坐在树下小憩一会儿。他望着头顶随着夜风轻轻摇晃的木牌，思绪飘远，不由得又想起了鬼面男死前癫狂的话语。
……什么叫凌枫早就知道了？他因此甚至杀了很多的人，那些人……是指每次莫名其妙被劫杀的情报源吗？
而且他还屠杀了洛道那个天一教的据点？
一桩桩一件件本该被淡忘的事情都血淋淋地被挖了出来。独自静坐的夜晚思绪总会格外清晰。谢清羽痛苦地抱着头，他想起来了，自己被半死不活地救回来后看着满头的白发几欲崩溃，偏偏凌枫还非要骂自己滥好人，最终大吵了一架后离家出走，仿佛从世上消失了一般音信全无。
那会儿本来年纪就小，虽然凌枫走了，可还有年幼的谢沁然要照顾。这副怪异的模样自然寻不到兼职营生，纵使赏金擂台打赢了都会被反咬一口是磕了什么古怪的药，偏偏他的血液里的确有浓烈又分辨不出的药性，嫉妒他少年天纵英才的人更是趁机疯狂泼水，不论走到哪都被指指点点，到最后几年基本上躲在刀宗不敢出门，不得不外出求医时都将自己挡得严严实实，生怕会露出一点白色的毛发让人心生疑虑，就连偶尔需要赶集去买点什么东西都是请求师兄师姐帮忙。
虽然同门都很热情，他却心生愧疚，觉得太过麻烦他人，尤其是每次寻医问道得到的结果都是摇头叹气，谢沁然一急之下直接拜入药宗苦学，却不料反而成了压死谢清羽的最后一根稻草。
弟妹各自因他离去，他的情绪也在一天天中越发颓败下来。从谢沁然离开后开始整日将自己关在暗无天日的宿舍里不肯出门，到最后更是茶不思饭不想，直到有一天有个在鱼书山前的礁石上捡小银鱼的同门将他从海水中捞了起来，再睁开眼看见顶着一双核桃眼几乎哑了嗓子的谢沁然时，他这才潘然醒悟逃避不仅无法改变现状，反而会让自己唯一的亲人平白生忧。
于是他强忍着旁人时不时投来或恶意或无意的目光，将一门心思专注到了练刀上，最终成了新一代难得练到刀武合一的弟子，就连谢宗主都偶尔会夸赞他两句，而此时就像老天开眼一般，谢沁然也从药宗带来了好消息——曲云教主和陈月宗主均翻阅了古籍询问了门派中的老人，只要能找到当年的天一教余孽进行盘问大致都用了什么蛊虫什么药，那么就一定能找到对症的办法。
仿佛一把火点燃了湮灭的心。谢清羽开始四处打听收集线索，走访于市井街巷，一旦有线索便会马上带着谢沁然去抓人，可每次都好巧不巧和已经加入凌雪阁的凌枫撞了目标不说，甚至次次都被对方领先一步，等赶到现场时，不是被大卸八块的烂肉，就是惨不忍睹的人彘。偏偏始作俑者还要笑嘻嘻地嘲讽他两句，最后免不了一顿气急败坏的交手，架不住隐龙诀身法诡谲莫测，次次都让这家伙跑了。
之前也的确是气狠了，只当凌枫故意恶心自己。现在想来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情？显然是这家伙处心积虑。如果在今天前谢清羽还想不明白凌枫为什么每次都要虐杀那些人，那么现在真相大白，他只觉得惊疑不定，犹如天塌地陷。
药石无医……药石无医，那不就明说了自己根本治不了，那是绝迹的蛊虫，根本没有任何应对的法子，而凌枫每一次都要杀那些人……莫非……莫非……
……莫非他怕自己好不容易重燃起的希望又被无情浇灭，而承受不住二次打击绝望自尽？反正明面人他和自己彻底闹翻脸，而这么多年过去了，谢沁然在药宗也有师门亲友，有了新的牵挂，完全不用担心没人照顾，那么自己这次想寻死，完全可以束手待毙。
“……这个蠢货。”
谢清羽咬着牙，浑身都在颤抖，不知道到底在骂凌枫还是在骂自己。他深吸一口气缓了缓心情，拿出木牌准备将凌枫叫来骂一顿发泄一通，突然耳朵微动，敏感地听到有脚步声接近，甚至还不止一个人，连忙闪身跳上树顶，躲在繁茂的枝叶后，屏吸看着下方的动静。
“……我靠你别说了这种事太恐怖了。”
“我才觉得恐怖好吗？死人入梦就算了还是那个无常鬼，关键还那么逼真，差点给我吓得魂都飞出来。”
两个凌雪阁的弟子贼头贼脑地走了过来，手上还提着酒和香火，显然是来祭祀的。
“诶那你告诉他了吗？”
“肯定说了啊！卧槽你没梦到不知道，他头发和眼睛都变成血红色了！那把链刃都在冒红光，本来活着就阴恻恻的死了模样更瘆人，不就是洛道天一教捣毁手札和教徒名册吗？给他嘛总比给我吓得英年早逝好吧！”
“诶不是，他为什么要问这个？”
“这你不知道了吧，凌枫还是个半大孩子就加入了凌雪阁啊，听说是亲手杀了自己父母呢！凶得很，才七岁，让他杀谁都不带眨眼的，但是十三年前突然消失不见了，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但是死不见尸也不见木牌，本来都照失踪算了，结果没想到十年前屠杀了洛道天一教的隐藏据点被发现踪迹，还没去找他自己就主动回凌雪阁了，直接越过台首去找了阁主，说自己可以将整条命献给凌雪阁，让他进行就连需要台首出手都要考虑一二的危险任务都行，只有一个要求，所有有关天一教余党的踪迹需要第一时间告诉他。”
“哇……他好狂啊，失踪三年不说去哪跟叛逃无异吧，他不仅敢大摇大摆回来还敢找阁主提条件，真不愧是疯子，诶，那他要天一教的人的踪迹，是有什么深仇大怨吗？还是想为民除害。”
“那谁知道呢？可能因为他在凌雪阁那三年的确杀了不少难杀的人吧，也可能真的太狂了。阁主答应了他的条件，根本没怜惜他还是个十三岁的孩子，专门挑台首看了都垮起一张脸的任务给他做，但他又每次完美完成了，每执行完一个任务就跑到阁主面前要线索，仿佛不是为了大义回凌雪阁，而是纯粹的利益。到之后任务多了，每次有线索都会直接飞鸽传书给他，他也不怎么回凌雪阁了，天天在外面不是杀人就是在杀人的路上，嘶——说实话我都没想到他居然会在执行任务中死去，我一直都觉得可能会先过劳死。”
“嘶，我后背发冷了，你别背后蛐蛐死人了，他墓在这，赶紧祭拜下回去吧，被你那梦形容的我都有点害怕。”
谢清羽还未从爆炸般的信息里回过神来，下意识便顺着他们的声音看去，只见不远处孤零零立着半截碑，甚至还有些歪扭，看起来怪有点可怜，而之前之所以没注意到，也是把它当做一块破石头没在意。
“我去，他们就这样给他立坟啊？再讨厌这人也不能这样吧，难怪他会回魂来梦里无差别攻击，我要是他看见自己的坟被搞成这样我绝对要化身怨鬼。”
“……行了行了，他生前那副鬼样子你又不是没见过，要不是百相斋出了内鬼情报有误把他害死了都不一定把尸体运回来挂个牌完事了，赶紧上个香火走吧，过会儿要是被发现我俩玩忽职守从机枢府溜出来都没好果子吃。”
两个人动作很快，匆忙拜了三拜洒了酒便离开了。谢清羽确认他们走远了以后，这才从树上跳了下来，看着远处凌枫的墓碑，竟是悲从中来。
如果……如果不是因为自己……他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谢清羽想到这，控制不住哽咽道：“小枫……”
几乎话音刚落，凌枫立刻出现在了他面前。
“哟，这么快就找到了……哪来的香火，这什么味道，酒？你搞的？从哪偷来的。”凌枫话音刚落，突然被谢清羽抱了个满怀。他先是一愣，随后开始慌乱起来，就连自己都没注意到此刻四肢僵硬，竟然连回抱的动作都不敢。
“你，你干什么？谢清羽，你该不会是一个人在墓林害怕吧？”凌枫干巴巴地嘲讽道，突然听到轻声的啜泣音，这下他可彻底石化在了原地，低头看着整张脸埋在自己怀里的谢清羽，一时手足无措，小心翼翼地问道：“……真吓哭了？”
谢清羽：“……”
凌枫总是能这样，一张嘴又硬又贱，每次都把别人才酝酿起的情绪击碎得一文不值。谢清羽也反应过来自己情绪太过激动，他很想说什么，骂也好道谢也好，可话咕噜在喉间滚动，等好不容易艰难地发出声音，却是指着凌枫歪歪扭扭的墓碑道：“你去把坟挖了。”
凌枫：“？”
凌枫：“谁？我？”
谢清羽不敢抬头让凌枫看自己，生怕又被嘲笑。重重地点了点头。
“不是，等一下，你要我自己刨我自己坟这种事情是不是有点太畜牲了？”凌枫抓了抓脑袋，第一次觉得谢清羽真不是个东西。然而对方却猛然抬起头，用一双吊着尾红的泪眼看自己，就连鼻头都有些发红，是他哪怕在床上都从未见过的楚楚可怜的模样。
谢清羽瞪着他，哑着声音道：“你去不去？”
“……去，去去。”凌枫果决地转过身——别说让他刨自己坟了，就是谢清羽现在要他把链刃交出来鞭自己的尸体都行。
到底不用真的手动，凌枫几乎是用“炸”的方式来刨自己的坟，甚至还溅了些泥土在谢清羽身上，见对方还用那双通红的眼睛瞪自己，凌枫根本不敢多看，心中不停的念叨这可真是个活祖宗。
“行了，别挖了。”
谢清羽突然出声制止，凌枫停下动作，这才刚给自己挖出半个脑袋。也许是太白山气候严寒，他的尸体腐烂并不算严重，青紫的脸上除了长出些许尸斑，看起来倒还挺新鲜。
“埋回去吧。”
凌枫：“？？”
“你不是要解除婚契吗？怎么，舍不得了？”
意想之中的白眼和怒骂都没有到来，谢清羽面颊微微泛着红，不知道是冻的还是因为害羞。然而不管怎样，这些表情都在他脸上极其罕见的，以至于凌枫脑子一轴，竟然开始同手同脚地拿起长镰手动把土推回去重新掩埋自己的尸体。
……什么意思？谢清羽什么意思？知道真相了不生气？他害羞了？是不是害羞？他要跟我结契？真的假的？死了也会做梦吗？我草，他到底怎么回事？蛊虫发作中毒了？要不还是赶紧带去北天药宗让小丫头给他看看？
谢清羽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几个无意识的动作在凌枫心中掀起万丈波澜。他见尸体重新被掩盖了，便走上前拿起被凌枫随手丢在一边的墓碑，动作虔诚又小心翼翼地插在坟前，端得是方方正正，甚至还帮他擦掉了墓碑上的尘土和灰。
凌枫在后方看着，总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别扭——谢清羽实在是太反常了，退一万步来讲就算他想明白了鬼面男说的话也不该是这个模样。
自己不在的这一柱香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喂，谢清羽，你……”
凌枫有心想打探一二，却不料谢清羽本来半跪在地上，才站起身，便直直地向后倒去。
凌枫吓得赶紧将他抱住，只见谢清羽双目紧闭，呼吸都显得有些急促，连唤了几声都不见醒。这下他彻底慌了，当即不管不顾地抱起谢清羽，直奔北天药宗的方向而去。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