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 年 10 月 3 日，长假第三天。江城的雨季提前结束，阳光像被谁拧紧了龙头，一下子倾泻下来。顾雄骑着小电驴，穿过两条老街，停在“姗姗来迟”美发店门口。招牌是淡粉色的，字体圆润，像游戏里七秀的技能特效——董姗姗亲手设计的，她说：要让每个推门而入的人，先被温柔击中。
店里放着轻快的粤语老歌，风扇把桂花香与染膏味搅在一起，竟不刺鼻。顾雄一抬头，就看见董姗姗站在镜子前练习卷杠，袖口挽到手肘，露出小臂上紫得发亮的玫瑰纹身——那是她第一次给自己做手工纹身，纹的是“七秀玫瑰”，和顾雄臂上的同款。两人相视一笑，像在同一部旧电影里重逢。
“今天怎么不戴头盔？”姗姗用肩膀撞他，“又被阿姨抓包？”
“她才不会管我。”顾雄把工具箱往台上一放，顺手捞起她桌上的保温杯，杯沿还留着一圈浅粉色的唇印。他佯装没看见，仰头灌水，喉咙滚动，阳光从天窗漏下来，照得他睫毛一片金。
董姗姗垂眼，继续卷杠，动作却明显快了半拍。三个月前，她刚结束第二段“情缘”——游戏里的，也是现实里的。对方是同服苍云，ID“孤城旧梦”，奔现那天发现对方已婚，她当场拉黑账号，连夜搬离出租屋。那天下着雨，她拎着行李箱站在美发店门口，是顾雄替她撑的伞。
“喂，今晚有烟火试放，去不去？”顾雄突然开口，声音低却亮，像刚磨过的剪刀。
姗姗抬头，镜子里映出两人的影子——一高一矮，一黑一粉，竟意外地和谐。她本想拒绝，却在顾雄眼底看到一簇小小的火，那火里写着“陪我”。她听见自己说：“去，但我要带桂花酿。”
傍晚，小电驴后座载着董姗姗，穿城而过。她一手拎酒，一手揽住顾雄的腰，风把她的笑声吹得四散。顾雄把车速放到最慢，像故意延长这片刻的暧昧。雨季后的空气带着甜味，他想起母亲林秀说过：桂花一开，人就愿意原谅。
试放地点仍是废弃码头。顾英早到了，正低头调试信号枪，见弟弟载着女孩而来，愣了一下，随即扬起眉——那眼神在说：行啊，小子。顾雄挠头，耳根微红，却故作镇定介绍：“哥，这是姗姗，你同城亲友‘姗姗来迟’。”
顾英恍然。他当然记得这个名字：半年前，他们还在游戏里组队打过竞技场，姗姗的七秀奶得他起死回生。没想到，现实里她成了弟弟的——什么呢？他看顾雄护在女孩身前的姿势，心里有了答案。
烟花一支支升空，字模依次炸开：秀、长、风、英、雄、桂、花、糖……轮到“雄”时，信号枪意外卡壳，顾雄急得满头大汗。董姗姗却笑着接过，用发夹轻轻一挑，“咔哒”一声，子弹呼啸而出，在夜空绽成巨大的“雄”字，又碎成无数光屑，坠入江心。
顾雄侧头，看女孩被火光映亮的侧脸——她眼角有颗小小的泪痣，像不小心溅上的墨点，此刻却盛满星光。他忽然心跳如鼓，像第一次拿剪刀的手，抖却笃定。
回程路上，小电驴没电了。两人只好推着走，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像两条并行的河。董姗姗拎着空酒瓶，忽然开口：“顾雄，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学美发吗？”
顾雄摇头。女孩踢了踢脚下的石子，声音轻得像风：“因为游戏里，七秀的技能叫‘回雪飘摇’，动作是旋转，发梢会飞起来。我想，如果现实中也能让头发飞起来，该多好。”她顿了顿，笑，“是不是很傻？”
“不傻。”顾雄停下脚步，转身看她，目光比江风还软，“我学美发，是因为我妈。她以前用父亲的旧外套给我剪刘海，剪刀‘咔嚓咔嚓’，像在下一场小雨。我想学会那门手艺，把那场雨留住。”
两人对视，忽然都笑了。笑声散在夜风里，像两把剪刀同时落下，剪开一段新的发梢，也剪开一段新的可能。
之后的日子，像被按了快进键。顾雄和董姗姗成了“姗姗来迟”美发店的黄金搭档：一个负责剪，一个负责染，配合默契得像游戏里的奶 T 组合。午休时，他们挤在狭小的茶水间，共用一只保温杯，杯沿的唇印从浅粉变成深红，像季节在渐变。
林秀很快发现儿子的变化：他不再通宵泡网吧，不再把“烦死了”挂嘴边，甚至开始主动帮忙倒垃圾——那是以前顾英才会干的活。某个傍晚，她站在美发店外，看顾雄低头给姗姗别发卡，动作极轻，像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女孩抬头，对他笑，眼角的泪痣被夕阳镀上一层金，像不小心溅上的星光。
林秀没进去，只是悄悄放下两杯桂花奶茶，转身离开。她忽然想起父亲说过：爱情不是烟花，是剪刀，一合一张，就把两段人生剪在一起，再也分不开。
11 月 7 日，立冬。江城终于有了一点冬意，桂花香却迟迟不散。顾雄提前下班，把店门口的霓虹灯调成七秀技能的粉色，然后单膝下跪，手里举着一只小小的锦盒——里面是一枚用银丝绕成的戒指，顶端镶着一颗极小的桂花钻，是他在旧货市场淘的，又自己打磨了半个月。
董姗姗站在镜子前，手里还拿着染刷，刷尖滴着紫药水，落在地板上，形成一个小小的圆，像未说出口的省略号。她看着顾雄，又看看戒指，忽然笑了，笑得比烟花还亮：“喂，小顾师傅，你剪头发的手艺我认了，可戒指……会不会太素？”
顾雄耳根通红，却一本正经：“素才配你。你说过，七秀的技能是‘回雪飘摇’，白色最衬旋转。”
女孩眼角泛起泪光，却伸手，让他把戒指套进自己无名指——尺寸略大，却刚好挂住指节。她忽然俯身，在少年额头印下一个轻得像风的吻：“旋转开始，不许暂停。”
同一时刻，老宅。顾英坐在阳台，看远处江面的渔火一闪一闪，像有人在黑暗里眨眼睛。他手机里跳出一条消息，来自顾雄：
【哥，我脱单了。@姗姗来迟】
下面附一张照片：两只交握的手，无名指上各一枚戒指——一枚是完好的，刻着“2020.2.14”；一枚是素白的，顶着小小的桂花钻。背景是粉色霓虹，像游戏里的七秀门派大招。
顾英笑了，抬头看天。立冬的夜，星星很少，却极亮。他忽然想起父亲说过：信号弹是天空的邮差，把未寄出的信送给星星。此刻，那封信已经寄出，收信人叫“姗姗来迟”，地址是“顾雄的余生”，邮资是一个吻和一枚戒指。
他抬手，把颈间的红绳拉出来，银戒指在月光下微微发亮。少年对着黑暗轻声说：“爸，妈，雄子他……比我们早到一步。”
远处，第一颗渔火忽然熄灭，像谁在黑暗里眨了一下眼。而桂花香气，正从他们的指缝间升起，飘向江面，飘向尚未到来的冬天。
第二日清晨，林秀在厨房发现两只新增的保温杯——一只是浅粉色，杯口印着“姗姗来迟”；一只是深灰色，杯身刻着“雄起”。两只杯子并排放在一起，像两把刚刚合拢的剪刀，剪开一段新的发梢，也剪开一段新的四季。
她没说话，只是往杯里各倒一勺桂花糖浆，甜味瞬间弥漫整个屋子，像把 2020 年 2 月 14 日的厨房原封不动地搬回来，又像把 2025 年 11 月 8 日的清晨提前预演。
窗外，立冬的阳光落在桂花树上，金黄的小花瓣被风吹起，旋转，旋转，像一场未落幕的“回雪飘摇”，又像一句迟到的告白——
雨季停落，阳光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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