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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楔子

系舟山下,一座占地广阔的宅邸悄然伫立,只见楼阁层叠,水榭通幽,华美富丽宛如诗中瑶台,画中仙境,乃是南庄盐商秦知节的私宅,传言耗资千万,花费三年时光方成,该事在当地一时传为美谈,引得人人欣羡。

临近午夜,星月黯淡,宅中未燃烟火,四下如同沉入墨色染缸,几快伸手不见五指,西南有间雅致别院,藤萝垂挂,薜荔满墙,屋木残颓,断壁横艮,凉风吹拂之际,花树轻摇,惊落满地红绣,点点滴滴,恰似离人泪。

天地皆静,万籁无声,院中忽传沙沙之声,一道人影立在墙根之下,手持小锄奋力掘土,满脸兴奋之色,此人年约十六七岁,肤色黝黑,身形精瘦,粗布衣衫下摆绘有一个秦字,观其形貌应是府中的仆役。

凉风乍起,树摇影动,犹似鬼影幢幢,陡然之间,地上阴影探出一只漆黑手影,指尖长甲长达数寸,缓缓探向少年后背,情景诡异,叫人不寒而栗。

少年似有所感,动作忽停,猛地转头望向身后,却见花树团团,幽香暗送,实乃风雅之所,他抬袖擦去额上细汗,微微喘气,自语道:“自从后院池塘干涸,井中出现女人的头发,府上的人都跟见了鬼一样,半夜不敢出门,害得我也开始疑神疑鬼,总觉得背后有人在盯着自己。唉!鬼也不及那些家伙的可怕……”

少年年岁不大,饱尝世间冷暖,深知天下大病不过一个穷字,他被卖入府上做工三月,如经人间炼狱,夫人慈和心善,尚且温言细语,那位老爷却是时常将自己呼来喝去,不当人看,丫鬟护卫亦是冷脸相对,一幅瞧不起人的模样。

他忆到此处,眼眶微红,隐隐有泪,哽咽道:“等我攒够了钱,我就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回去和阿爹阿娘团聚。”话中满是哀怨之意,可见生活之苦。

少年抹去眼角泪痕,复又挥动锄头,两眼发光,透出贪婪渴望,颇为骇人可怖,世人都言怕鬼,鬼又何尝不惧人,鬼物犹可避,人心不可度。

咔的一声,小锄不知戳到何物,瞬间折成两段,少年面露喜色,双膝跪地扒开泥土,挖出一具黑木棺材,此物长约三尺,缠满红色细绳,棺身打有十八枚木钉,棺盖贴有一张符箓,朱砂颜色不复鲜艳,纸面透出斑斑血痕。

少年手捧棺材,双膝跪地,眼中神采逐渐消失,忽而怒容满面,将棺材狠狠掷在地上,叫骂道:“老天你真是瞎子!为何好人受尽欺辱,做牛做马,坏人锦衣玉食,高高在上,你真是愧作为天!”

棺盖应声掉落,从中摔出一只齐腕而断的手掌,指上几只金戒熠熠生辉,价值不菲,少年吓一跳,本能朝后退开几步,一脸惶恐之色,低叫道:“怎么、怎么有女人的手……这、这到底……”

小院深深,花木扶疏,玄黑小棺,女子断手,少年平日胆大如虎,行事百无禁忌,此刻亦觉毛骨悚然,后背发凉,猛地忆起管家的厉声严嘱,婢女的悄声讨论,言语之间颇多忌讳,似有不为人知的隐情,他此时心生去意,脚下却是纹丝不动,沉吟片刻,说道:“同村大哥说这些东西都是死物,只有在活人的手上才有价值,他一直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这些话准没有错!”

断手虎口生有厚茧,指缘长满倒刺,不像大家闺秀亦或高阁贵女,少年将之抓在手中,脱下指上戒饰,忽觉凉风吹至,冷似腊月寒冬,顿时全身抖索,泛起层层战栗,不由说道:“这风冷飕飕凉浸浸,还是赶紧拿上东西走人。”

话音刚落,又觉后颈有人吹气,少年一颗心提到嗓子眼,手上一松,断手掉落在地,他咽下几口唾沫,缓缓转头看向身后,只见四壁残垣,草木幽密,并无怪异之处,一眨眼间,荆棘丛中冒出一抹细长白影,依稀是个人形,他倒吸口气,再一眨眼,白影贴上一处断壁,露出半个头顶,又一眨眼,白影现身丈外的空地,一张脸白得吓人,像是覆上一层银粉,不像活人该有的肤色,最后一眨眼,白影凭空消失,似未出现!

少年额冒冷汗,目光四下搜寻,虫声唧唧,蛙鸣不断,仍是清凉仲夏夜,他心中不肯服输,自我开解道:“许是眼上的伤还未养好,看东西才会出现重影,等把这些东西卖掉,我要找个大夫好好瞧瞧。”

他再不敢逗留此地,将戒指揣入怀中,匆匆转身欲行,一张苍白人脸陡然闯入眼帘,双目漆黑,嘴唇殷红,五官毫无起伏,神情木讷呆滞,少年瞪大双眼,屏住呼吸,神魂骇然欲飞,忽见那人唇角红唇朝上轻勾,露出一个开心喜乐的表情,栩栩如生,却又诡异骇人,他到此刻方才醒神,一屁股坐在地上,牙齿上下相击,抖声叫道:“你、你、你、你是谁……怎、怎么、怎么会、会在这里……”一句话断断续续吐出,几难分辨词义。

那人站在原地,双手下垂,笑容不减,越显惊悚可怕,少年手脚并用朝后退开,呼吸急促沉重,他见那人并未追来,心觉奇怪,定睛细看之下,此人身材高挑,服饰都丽,右胸写有几个小字,尚能辨出姓氏,余下两字却不认识,竟是一具丧事陪葬的纸人,做工精美至极,几能以假乱真。

乡里乡外,最不缺奇闻怪谈,少年忆起一事,探手入怀,掌中多出几枚黄色纸钱,顿时凉到心底,手足发软,纸人一动不动,嘴角笑意缓缓加深,略带嘲讽之意,表情无比生动,令人生出绝望无助。

鸡鸣三更,百鬼夜行,荒冢莫入,冤魂索命。

生死之间,少年不知从何处生出气力,翻身朝外奔去,突觉背上狠狠一痛,整个人摔倒在地,口鼻皆是土腥之气,一双红色锦鞋落在眼前,鞋面绣有鸳鸯戏水,他微微一愣,目光往上看去,入眼是层叠如云的绛色裙摆,一顶鲜红盖头平添喜庆,竟是一名身着凤冠霞帔的新嫁娘。

新嫁娘盖头微掀,朝前俯身,身上环佩叮叮作响,少年满脸惊惶之色,欲逃不能,只能定定看向那名女子,盖头之下乃是一张血肉模糊的脸,眼耳口鼻皆被割下,黑洞的眼孔渗出两行血泪,染红发黄的牙,她的口中只剩半截舌头,发出的声音类似呜咽低泣,依稀带有‘多谢’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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